清晨,寨柳提了一個食盒,往中帳走去。 盒子裡放著她特意為李文忠熬製的米粥,她不時地掀開蓋子,盯著碗中的紅豆和蓮子,喜笑顏開。 中賬內,幾個年紀約莫十二三歲的勤雜兵正在拾掇殘羹剩菜。 一個小兵提著酒壇叫道:“這還有酒!”他說著順勢舉過頭頂飲下一口得意忘形地說:“真過癮!” “讓我也嘗嘗!”另一個小兵搶過酒壇:“著實美酒!” “快拿我也吃兩口!”又一個小兵參與爭奪。 他們隻顧著搶酒喝,並未留意寨柳已俏然入帳。她立於帳門處,四下張望一番,未見李文忠的身影,麵上頓時流露焦灼之意。 “聖女娘娘!”麵朝寨柳的一個小兵慌了神。這一聲叫喚,幾個人都嚇得矗在原地,一聲不發,任由酒壇在地上滾落。 “請您不要將我等偷酒之事告知大都督,他會責罰的。”一個小兵滿臉愁容地哀求。 寨柳連連點頭,嘴角浮現蘊藏安撫的笑容。望著他們一臉稚氣,她動了惻隱之心。 他們小小年紀便要從軍,離鄉背井,遠赴千裡迢迢的南疆打仗。難道他們的爹娘不曾掛念嗎?不曾心疼嗎?天下哪有這樣的爹娘,這麼狠心! 寨柳此刻淚眼汪汪,隔了一會,她說道:“你們去玩吧,我來打理!” 她就是這麼心善,她自認為替他們做完這些事情心裡會好受一些。 “不可,大將軍今日剛訓斥我等懶惰。”一小兵搖著頭略帶羞愧地說著。 他這麼蠻橫?寨柳有些不敢相信。於是,說道“你們都是孩子,他怎麼如此狠心?” 一個小兵突然笑了起來,他臉上透著爛漫天真。他說道:“才不,是我等頑劣,乾事不盡心。” “是呀是呀!”小兵們紛紛點頭道。 寨柳“喔”了一聲。 一個小兵續道:“我等原本都是無父無母的孤兒,蒙大將軍收留,得以活命。” “這些算甚麼?你們上疆場,為他賣命,還不夠嗎?”寨柳不以為然地說道。 “您又錯怪他了,他才舍不得讓我等去打仗呢!隻叫在這軍中做點勤雜之事,閑時他便會教我們讀書寫字。”那個小兵微笑著道。 如此一說,寨柳麵色緩和,繼而露出喜容,默默念叨:“我就說,他終究是個熱心之人!” “他人哪去了?”寨柳問著。 一個小兵走出帳外,指著北麵,說道:“適才見他往那去了。” 她早已顧不得道謝,慌亂丟了食盒,便順著小兵說的方向追了過去。 視線裡,出現一條小溪,水流從兩山之間小穀裡湧出來,落在一塊天然的池子裡,隔著好遠便能聽到潺潺的水聲。 這是李文忠和沐英常來洗澡的那條小溪。 溪邊草木茂盛,春風吹拂下,枝葉舞動。剎時,一股煙霧騰了起來。 寨柳望煙而去,漸漸走近,在一片草叢後,看到了他的身影。 他正跪著,不時地往火堆裡投放紙錢。他身前一塊青石上擺放著一個黑色的木牌,她看不清牌子上密密麻麻的小字,隻見他不時地叩頭。 他似乎正在哭泣,嘴裡說著一些聽不清的言語。 她悄悄來至他的身後站著。 “先妣曹國長公主朱氏之蓮位”幾個字映入眼簾。寨柳精通漢文,自是明白這個“妣”的意思,這是他母親的靈位。 “柳兒!”他抹著淚,顯得驚訝。她微微點頭,立即至靈位前,跪了下來,叩了幾個頭。後從他身前的地上撿起紙錢,學著李文忠樣子往火堆裡投送。 “你怎麼會找到這裡?”李文忠問道。 “我尋你不得,托幾個兵娃娃告知,就找到了這兒。”望著李文忠憂傷的神色,她又說道:“今日是你母親的忌日嗎?” “是”他不禁聲淚俱下。 “好了,別傷心了。”她說著將他摟入自己的懷中,心疼地撫著他的後背。 寨柳身上奇特的香味令他迷醉,心下寬慰不少。 他在附近覓得一塊石頭,拂去浮塵,先是自己坐了上去,捂熱石頭,才扶著她坐了上去,爾後坐在她身邊冰涼的石頭上。 她看在眼裡,暖在心裡,倚在他的肩頭,聽著雄厚的呼吸聲。 望著靈牌,他哀沉地說道:“可惜母親再也見不著我的榮光,可惜母親見不著我娶妻生子盡享兒孫之樂。”他說罷又捂著臉嗚嗚大哭起來。 “看得著,看得著,母親現在就在看著我們。”這一說,李文忠茅塞頓開,即拭去眼淚,牽著她的手跪在牌位前:“母親,這是柳兒,您的兒媳,我帶她給您叩頭了。” 說著,二人鄭重地拜了又拜。 他拿出一塊玉佩,這玉佩上刻著“忠”字,便是朱元璋賜予的那個象征身份的信物。 “柳兒,今日當著母親的麵,我將它作為定情之物贈與你,從此你即是我李家的人。”李文忠一臉嚴肅道,這種生硬麵孔,在她麵前並不多見。 她接過玉佩,愛不釋手,盯著看了很久,緊緊的撰在手心,趁其不備,輕輕地在他的麵頰親了一口。 這一吻,他頓時全身酥軟,心下甜潤至極。 “母親最喜愛孩子,我們要多生幾個,告慰她在天之靈。”李文忠輕浮一笑。 “你壞死了。”她故意捶打著他的胸口,他順勢一把將她擁入懷中。 “你要生多少,我與你生便是!”她嬌聲說道。 “我可舍不得讓你受盡十月之苦。”他陡然話鋒一轉:“要死了,要死了,在母親麵前怎可以這麼不正經。”他說著,趕緊用一塊黑紗包住了靈位。 寨柳見得,捂著嘴格格地笑著。 想不到平日裡威嚴的大將軍也有風趣的時候。 “柳兒,我們該回去了。”李文忠說道。 “可我還想和你多呆一會。”她言語露著深深的不舍。 “其實我也不願意這麼早回去!”他嬉皮笑臉說著。 他們坐回了那塊青石。 此時,紅日當空,吹來陣陣暖風,帶著絲絲愜意。她倚在他的懷中,不知不覺睡著了…… “阿姐,阿姐。”寨柳被驚醒了。 是依娜,她正在到處尋著姐姐。 李文忠欲站起身來應允,被寨柳攔了下來。她食指豎在唇上,作了一個收聲的手勢。 待呼喚聲越來越弱,寨柳舒了口氣。 李文忠不解其意:“怎麼回事?” 寨柳沒有應答,而是先問了他一個問題:“將軍,倘若有個女孩喜歡於你,你會怎辦?” 李文忠久經沙場,有著超乎常人的預感,他思索一會,從她刻意避著依娜的舉動斷定她所說的女孩便是依娜。他義正詞嚴地說:“我心中隻有你,怎可再去接納別的女子?” 她嫣嫣一笑,好像綻開的白蘭花,笑意寫在她的臉上,溢著滿足的愉悅。不過想著依娜那偏執的決心,不禁又愁眉苦臉。她鼓著勇氣又問:“可她真的很喜歡你!” “笑話!”李文忠一臉不屑,他說道:“我李保兒於中原,於京城,那是萬千女子爭相仰慕!總不能叫我一並娶了?” 寨柳嘟著嘴,一臉愁容,內心充滿為難,一邊是最愛的男人,一邊是同胞的妹妹。 李文忠見得,尤為心疼,他抓著她的手輕聲道:“傻瓜,勿要胡思亂想,此生有你一人足矣。” 她應而不語,默默站著發呆。直到聽見李文忠腹部傳來陣陣“咕咕”的聲音,她才回過神。 “餓了吧?我們回去用飯。” 李文忠沒有應承,轉動眼珠,說出一句令她匪夷所思的話:“你會做魚嗎?” “這哪有魚呀?” 他詭異地一笑,道:“一會就有了!”他說著便拽著她來到了小溪邊,望著水麵又道:“這裡的魚老大了。” 寨柳道:“可我們怎麼抓?” 他拍著胸脯,笑道:“這個容易,你隻管瞧我的手段便是!” 在溪邊的一棵樹上,他撅斷一根約二丈長的木條,提在手中用力抖了抖,甚是滿意。 “奶奶的,忘帶刀了!看來這魚是吃不成了。”他拍著後腦勺,沮喪地說道。 寨柳露出一個溫馨的笑,從袖口掏出一把精致的匕首,遞於了他。 “妙哉!”他將木條的一頭削尖便走至溪邊。 “快看,那有一條。”她指著水麵叫道。 李文忠輕柔地捂住了她的嘴小聲說道:“別嚇跑了它!”爾後躡手躡腳的走向她指著的方向,隻見“嗖”地一聲,他擲出了木條。 “中了!中了!”寨柳拍著手歡笑著。 李文忠脫掉靴子,涉入水中,提起木條拖著魚便上了岸。 “哇,這魚真的好大!”她驚呼。她即取下木條尖頭的魚用匕首刮著鱗片。 “等等!”李文忠叫住了她,她不解地看著他。 李文忠說道:“這魚還未死透,等會你洗剝之時便會逃遁。” “那就再等一會?” 李文忠笑道:“不用!”他說罷,將魚狠狠地摔了起來。 “好了!可以動手了。” “夫君,你真厲害。” “那是,說到撈魚咱是天下第二!”李文忠得意道。 “那第一是誰呢?”她饒有興趣的問著。 李文忠故作神秘:“不告訴你!” 她“哼”了一聲:“不說算了。” 一切準備就緒。李文忠生了火,寨柳在附近的草叢裡摘得幾朵不知名的花朵塞入魚腹之中,她用一根枝條貫穿魚身架在火上燒烤。 不多時,那魚身流出油來,發出“滋滋”的聲響,香氣沖鼻。李文忠迫不及待,咽了大口涎水,他急得坐立難安,忍不住伸手去掐了一截魚尾,燙得哇哇直叫。 “你慢點,還沒好呢!”她心疼地說道,一麵在他的手指上吹著涼氣。 終於,魚烤好了,寨柳輕輕照著魚身吹著使其冷卻。 李文忠早已饑腸轆轆,顧不得平日的儒雅姿態便大口吃將起來。 “慢點,有刺,別卡著。”寨柳擔憂道。 “太好吃了,這是我吃過的最好吃的魚。”他說著將魚一分為二,遞於寨柳:“你也吃!” 她伸手攔住:“我不餓,你吃吧!” 李文忠垂著腦袋,嘆了口氣:“美中不足呀!要是有口酒就真的無憾了。” 這時,一個身影晃悠悠地走來,隔著老遠便叫道:“原來你們倆躲在這裡享清福。” 是沐英! 李文忠朝寨柳低聲說道:“喏,那個天下第一來了!” 寨柳笑道:“原來是他呀!” “你們這對‘奸夫淫婦’說我啥壞話呢?”沐英走近說道。 “英弟,你說什麼死話呢!”李文忠一臉不悅。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一對孤男寡女,乾柴烈火,不成體統。”沐英說著自己都忍不住笑了。 “我與柳兒光明正大,不勞你費心。”李文忠正色道。 “呦!有烤魚吃呀,弄點來我嘗嘗!”沐英伸手便要來拿。 寨柳持著枝條朝其手背敲了一下:“不許吃!你剛才嘴裡說的什麼?什麼叫‘奸夫淫婦’?不說清楚不許吃。” “好嫂嫂,你怎會如此小氣,不就一句打趣話嘛,何必較真?”沐英滿不在乎地說道。 這一句“嫂嫂”讓寨柳心花怒放,她說道:“這次饒過你,以後不許胡說。”她將李文忠分出的一半魚給了沐英“吃吧!” “還是嫂嫂好!”沐英笑道。 沐英嘗了一口,大呼:“美味呀!” “你是如何做到的,這魚是我生平吃過的最好的,快快,我即刻下河再捉幾條來,你予我烤了。”他剛說完,叼著半截魚,便要解衣。 李文忠拽住了他,道:“英弟,你到這來乾嘛?不會真是來抓魚的?” 沐英道:“幾日未洗澡了,身上臟臭的緊,欲來沖個涼。” 李文忠瞧著沐英腰間懸掛的酒壺,酒癮難耐,說道:“拿來!” 沐英瞪著眼:“乾甚?想喝呀?不給!” 李文忠道:“你怎會如此小氣?此時缺了這個對得起這人間美味?成人之美又當如何?就當為你適才說的那些粗鄙之言賠禮了。” “你……”沐英自認為剛才那句穢言實有不妥,有些理虧。“我說不過你,喝喝喝,喝死你!”沐英說著解下酒壺扔給了李文忠。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見李文忠一氣喝得壺端上揚,沐英急了眼,一把奪了過來:“你少點,留點給我!” “你這家夥,是真的沒品,就這麼喝沒了。”沐英一臉沮喪仍不忘將壺頸又向口中倒了一遍。 “好了好了,回頭我釀點酒送你,讓你喝個夠。”寨柳說道。 沐英頓時起了勁,不停點頭叫好,“還是嫂嫂最好,不像有些人,隻會占便宜。”繼而朝李文忠一個鄙視的眼色。 李文忠哈哈大笑。 沐英瞧了一眼寨柳,突然皺起眉頭:“哥,你與她到底是怎回事?” 李文忠臉色凝重,目光直視前方道:“我與柳兒真情相愛,已然定了終身,今世不更。” 沐英道:“你私定婚姻,若是父皇知曉,可饒不了你!” 李文忠笑道:“你不說父皇就不會知曉!” “可父皇終會知道的!到時咋辦?”沐英擔憂道。 “待回到京城,自有辦法叫父皇應許。”李文忠胸有成竹如是說道。 沐英明白他的意思,二人相視一笑。 “哎呀!”沐英叫道。 “又怎麼了?”李文忠有些不耐煩。 沐英道:“適才守謙和別家孩童打架,給人孩子頭都打壞了!” “什麼?”“這個臭小子,三天不打就不安生。”寨柳說著便捏著枝條氣呼呼地往大營方向走了,李文忠緊隨其後。 隻留下沐英一人乾瞪著眼,他叫道:“嫂嫂,等會呀!”見他們去得遠了,他摑了自己一耳光,懊悔道:“這張臭嘴,就不能等她烤了魚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