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座後他先對旁邊的蒯良行了一禮:“師傅。” 蒯良皮笑肉不笑地應了句:“公子免禮。” “唉,假客套一下,還當真了,實心眼兒。” 蒯良麵皮一抽,勉力維持住風度後才問:“那我天生聰慧、七竅玲瓏的好徒兒,來此作甚?” 劉琨很鄭重地回答: “聽說阿爹與眾先生新編了《後定》一套,想我聖朝自黃巾造亂以來,天下紛擾,士人們幾乎都快無讀書之心了。幸好我阿爹……哦,還有眾位叔伯們。同心戮力,共開盛世,因此百姓不知饑饉,士人重讀經典。” “如今又有了此書,必能使我荊州文教大盛,這是遺澤千秋之功。因此,琨前來為阿爹……哦,還有眾位叔伯們道賀。” 說罷還像模像樣地朝著宴席四方團團為禮,眾人紛紛回禮,並點頭表示十分滿意。 蒯良除外。 相反,他越是看著劉琨說話一套一套的模樣就越是來氣——明明聰穎異於常人,偏偏就不尊師重道是吧?冷笑一聲,正要開口教訓,卻聽劉表的次子劉琮先說話了。 劉琮笑著說道: “三弟又是從哪裡學了這些話來,不會是阿母教你,你偷偷背下來的吧。” 劉琨拾了個橘子,隨口一回:“說話還要人教嗎?聽說二兄小時候說話遲,剛說了這麼多沒累著你吧?來,吃個橘子?” 劉琮一張胖臉瞬間僵住。 他們的長兄劉琦便打圓場勸解說:“兩位小弟莫要吵擾,三弟既前來為父親拜賀,便是懂得孝道。這是好事,二弟你莫要說他。” 劉琮驚駭地回頭看了眼兄長,心說誰才是你親弟弟呀? 是的,劉琮其實也不是蔡夫人的親兒子,隻是後來娶了蔡夫人的侄女。 原本的歷史上蔡夫人並沒有記載有兒子,但這一世裡劉琨卻陰差陽錯地穿越而來,成了他兒子,噢或許這種應該叫投胎。 劉琮先不管大兄如何,隻暗恨劉琨:好你個小兔崽子,敢笑我小時候說話遲是吧,我當年也是有早慧之名的!雖然自從有了你就沒人記得了…… 他心思一轉,又笑問劉琨:“既是給父親道賀,自然就要有賀禮才行,不知三弟給父親帶了什麼禮物來?總不會又是前來白吃白拿,記在舅父賬上吧?” 蒯良不屑,蔡瑁冷哼,劉表則表示頭疼。 而席上其他諸人卻大呼精彩: 早聽說劉景升英雄一世,但子嗣不太爭氣。 長子劉琦,不懂勾心鬥角,隻會勾芯逗攪,毫無禦下之才,非人主也。 幼子劉琨,言行無狀,更是望之不似人君。 唯有次子劉琮還算聰明知禮,為人孝悌。荊州士人、官員中,多有屬意劉琮者,準備等他再長大點兒就投資一下,好為自己爭奪……啊不是,好為劉琮爭奪嗣君之位。 可劉琨降生之後,一切就都不同了。背後天然有著蔡家效死力,別說劉琮了,就是大公子劉琦,也早晚得給你拉下馬來。 劉琦倒還好,劉琨也沒有真把劉琮當盤菜。 但對劉琮而言,怎麼說呢……當你心心念念的女神,別人不費吹灰之力就能擁有,甚至還有點看不上的時候,你也會心態失衡,這很正常。 因此傳言劉家兩位少公子不和,今日一見果然,真是不虛此行啊。 其實劉琮比劉琨大不了幾歲,說起來兩人都還是小孩兒,但吵起來還挺煞有介事的。 眾人紛紛暗中禱告,求求你們不要再吵了……趕緊打起來好嗎? 可沒想到劉琨卻並不如傳說中的那般蠻橫、暴躁,麵對劉琮明顯的挑釁,居然隻是雲淡風輕地說:“倒也的確是跟阿舅有關。” 聽聞此言劉琮倒不說話了,他很聰明,知道自己如今無依無靠,所憑借的,完全是自己。是聰明懂事,能得父母歡心的自己。至少得抓住他老爹的心。 而劉琨雖然有蔡家支持,有蔡夫人強大的枕邊風助攻。但平日裡的言行太過出格,聲名早已狼藉,這在漢朝這個極其注重名望的年代是非常致命的。 因此當聽說劉琨果然還是靠蔡瑁之後他便安心了,“跟舅父能做出什麼好事來,還不是胡鬧,哼。”他心裡腹誹。 這種時候沒必要繼續進攻,反而要縱容,靜等對手繼續犯錯就好。 劉表“嘖”了一聲,心說潁川荀家一門八個兒子,聽說個個都是人才,也不知道是咋管教的。很無奈,但作為老父親的他不能在今天這種場合,再放任兩個兒子鬥嘴了。 便開口訓斥:“不得無禮!” 捋須麵向劉琨道:“豎子不在家好生玩你的,跑來此地為何。” 劉琨假裝詫異,拱手回答道:“回阿爹,孩兒不是說了,前來為阿爹……哦,還有眾位叔伯道賀的呀,賀禮我都帶了。” 劉表更無語了,非提賀禮這茬是吧,你還真能搞出什麼正經物事來不成。 見老爹一臉不信,劉琨便示意舅舅蔡瑁把剛才取的箱子遞給他。 “公子當心,此物頗重。” 劉琦聞言趕忙起身幫著接了過來,又小心地放在幼弟身前。 席上眾人見這到這般,都隻道是劉琨從他舅舅府上又淘了什麼珍寶過來。 劉表漫不經心地發問:“所盛何物”。 劉琨站了起來,非常標準地行了個大禮,然後才說:“乃寶物也。” 蒯良哈哈大笑:“無非便是些金珠玉石之類。所謂玩物喪誌,像這樣的東西再多,又有什麼可取之處呢?反倒大失主公勤儉愛民之意。”說完還瞪了蔡瑁一眼。 宴席上開始交頭接耳。 有些人小聲附和著蒯良說:“是呀是呀”。 而其他人則覺得:他一個小孩子能有什麼寶貝嘛?意思意思得了,這話說的太過分了——不要給我! 至於蔡瑁和劉表則都是心下生恨:蒯子柔,毋乃太過…… 氛圍有點僵,有人想打圓場。卻聽到一陣豪邁的笑聲傳來,循聲望去,乃是蒯良的弟弟,蒯越。 此人身高體闊,麵目俊朗,雖然已是中年,但雙眸中仍然精光閃爍,顯示出充沛的精力,並隱隱透露出堅韌的意誌,仿佛是在告訴你,這是他在戰場上幾經廝殺才練就的如神目光。 他的頭發綰得整整齊齊,一絲不茍,但發叢中卻有著一縷明顯的白發,而且胡子也是一半黑、一半白的異象。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聽說是早年幫劉表鏟除宗賊的時候曾經遇險,一夜之間愁白了的。 很明顯,這是一位武人,而且位高權重,職司兵曹從事,又稱兵曹掾,約等於荊州防長。 他的手腕了得,荊州兵在他手上針插不進,水潑不進。不然你以為蔡瑁為什麼是水軍都督?因為老蔡比較水,兵曹沒能爭過人家,隻能央求劉表將水軍單獨剝離出來給他,然後大肆擴建,以撐場麵。 蒯越一開口便如洪鐘響震,壓得其他人不敢再做聲。 等席上重歸寂靜後,他才笑著說道: “兄長,三公子還小,就算是從蔡將軍那裡借的什麼珍奇好玩之物來賀,總也是他的一片孝心。” 然後又向劉琨點了點頭。 劉琨也恭敬地回了一禮:“就是,我這叫借花獻佛。” 借花獻佛?隨口就是個新成語。眾人品味了一下後都感覺:嘶,這小公子似乎有點深不可測? 而蒯良則是持續生氣中。 劉琨又回過頭來對他說:“師傅,這不但是寶物,還是稀世珍寶。” 蒯良乾脆閉上了眼睛,倒是蒯越聽得饒有趣味。 劉琨一邊打開箱子,一邊補充:“尤其在今天這個場合,更是應景,簡直是名鞍配寶馬,美女伴英雄,簡直再合適不過了。” 這倒有些勾人了。寶物還不稀奇,但能和今天這個場合相稱的寶物得是什麼? 在一片猜想萬端之中,箱子緩緩打開。 眾人紛紛提起屁股望去,隻見皓月之下,箱子中盛放著一塊白如玉,滑如脂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