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原聽人說荊州乃是樂土,但來此方知,諸公北懼曹操、東畏袁術、西憚劉璋、南忌交州。如此四戰之地,卻無明主能臣以守。” 他說著就突然放聲而哭,鄰座問他為何,他便答說:“衣冠富貴,盡是鼠輩,滿城諸公,皆是飯桶,樂土樂土,早晚遍地白骨也。我居於死柩之中,如何不哭。” 此言一出,滿座嘩然,眾人皆是麵含憤恨、憂慮、尷尬交織的糾結神色。 為什麼呢?因為真相才是快刀…… 禰衡又補充道:“噢對了,還有劉荊州,公身高臂長,屆時可在靈前舉幡,豈不正妙。” 這下連劉琨也忍不了了,“嘭”得一拍桌子,對子罵父,便是無禮。 他伸手先攔住父親——這位爺年輕的時候也是啥禍都敢闖,匹馬入荊襄的猛人,你真當他不敢砍你啊。 劉琨倒不是怕禰衡被砍,他是覺得殺人不夠解氣! “大人勿急,且看兒殺人誅心。” 他心中已有計較,冷視著禰衡心想:你的族譜有多厚,敢往爺的鍵下湊?今日便讓你見識見識,什麼叫21世紀的鍵道王者! 正待發作時,卻見到禰衡背後先閃出一人來。 劉琨一愣:“表兄何故在此?” 正是蔡瑁之子蔡荀,他因連日大雨,已經好久沒到山野之間尋訪高士了,在家甚感憋悶 今日見雨稍停,便竄到了襄陽城中先換換空氣。 來到姑丈家後剛好就聽說,因府上來了一位許昌名士,今日姑丈要在後園中宴請眾人。 他大喜,然後便擠入席間,而且輕輕鬆鬆就拿到了VIP座位——就坐在名士身後,近距離追星。 抱歉,有個州牧姑丈就是大哂。 此間認得他的人不多,他因此能自得其樂,靜靜欣賞名士高論。 前麵那些倒還好,蔡荀也是走高冷不近人的偏狂人設的,對庸官俗吏同樣不感冒,所以不覺有何不妥,反而還偷偷做筆記呢!一直做到“身高臂長、舉幡正妙”的時候才感覺——這不對吧?劉荊州乃是我的姑丈,先生你什麼意思?不知道我蔡某人也在席間嗎! 隨即率先搶了出來,走到席間,對劉琨示意:賢弟但高坐,此間聽為兄處置。 劉琨一看到他那幅半吊子的裝叉扮相,氣都消一半了,隻見他: 雙目微閉,麵含冷笑,身後有長發及腰,額前還單獨分出一縷龍須劉海。 此時他將雙手負於背後,昂然道: “先生說我城內無人……” “那你可知,這襄陽城外有一望族,人稱南州之盛!其為首者,家有宅院千所、食客萬人,今我荊州家家所用之物,皆由其所販。資財豈止萬億,行商豈止萬裡。中原北地、東海西域,皆曾往來……” 蔡荀從小就有兩個心願:走遍四海,交盡高士。 你不是說襄陽城內都是坐談之客,沒有英雄嗎?那反過來,像我們蔡家這種滿世界逛蕩的豈不就是英雄咯? 他勝券在握; 他心滿意足; 他感到全場的目光都在對他傳來仰慕。他得意地一甩頭,又用無名指將一縷龍須妥帖地勾到耳後。 劉琨心裡默念一句:你擱這兒卡BUG呢?死藍瞳,惡心…… 蔡荀感覺氣氛差不多夠了,總結道:“我父德珪公,可稱英雄乎?” 禰衡問:“誰?” 蔡荀以為自己聽錯了,連忙睜眼仔細看去,卻見這位方才還用鼻孔看人的狂士,此時竟然難得的正經了起來,眼神純真,語氣真摯……他是真不知道啊! 蔡荀感覺手腳冰冷; 蔡荀感覺耳中鳴顫; 蔡荀感覺全場的峨冠博帶之士此時肯定都在看他的笑話,但錯的不是我,是世界!! 他胸中的怒火油然而起,沖劉琨疾呼道:“表弟不可放過他!” 劉琨點點頭,示意表兄退下。 正欲入場,又被人輕輕拽住袖子,老父親在耳旁提點道:“我兒勿以惡語相對,反增汝之罵名,亦入其彀也。” 劉琨笑了:您還操這閑心……不要問我強不強,我在祖安有爹娘! 但還是恭敬地一禮,然後背負雙手,款步自主位上拾級而下。 路過蒯氏兄弟時,蒯越又抬手阻攔,言道:“此狂徒爾,公子不可與之糾纏。”又以目視自己的劍柄,鯊了蒜了。 蒯良也難得的投來擔憂的目光,劉琨則以輕撫老先生的後背作為回應,兩人終於師慈徒孝了一回。 在場其餘眾人也是一樣,雖然他們當中也不乏往日對劉琨有所不滿者。但今日禰衡之言實在過於傷眾! 此時他們都盼望有人能夠出手,以雷霆手段製裁之。劉琨出馬,正符人望。 不過同時又擔心小公子不能馬到功成,畢竟他雖然也狂,但畢竟還小啊,經驗上有所欠缺。 此時的劉琨就像個代表師門比武的不起眼弟子一樣。 榮辱之戰,也是生死之戰!勝者原地飛升,敗者滿門入土。 但劉琨隻是抬眼看了看天邊,然後便猛然一揮手,大聲道: “無所謂,我會出手!” 眾人突然感到一陣心安,蔡荀除外,他心梗。 劉琨歪嘴一翹,發問道:“不知先生卻有何能?” 禰衡傲然答:“天文地理,無一不通;三教九流,無所……” 劉琨直接打斷施法,指著天邊一輪雨後彩虹問:“既知天文,可識此物?” 禰衡不屑道:“此長虹也,乃大兇之兆,正應我方才之言。” 劉琨又問:“先生可能造否?” 禰衡:?? “我是說,先生既稱無所不能,可能以手造此虹否?” 禰衡一皺眉,隨即又是狂笑:“此乃天地之象,人力如何能為,小兒輩之言何其荒謬矣。” 他回頭看了一眼蒯良:“可見必有奇師以授。” “禰正平!” 蒯良大怒,他最擔心的一天終於到來了,當場恨不得搶過弟弟的劍,先砍了禰衡,然後砍……然後自殺算了。 但劉琨卻並不生氣,仍擺手示意勿驚,繼續說道。 “難道先生以為我乃神人乎?” 禰衡不解其意,但隱隱感覺到這小子,恐怕也不是個易與之輩。 劉琨吩咐道:“來呀,取一盆水來。” 同時他環顧了諸人一圈,心道可惜:怎麼二兄今日不在? 片刻後仆人回來,端著水盆站在劉琨身側侍奉。 劉琨伸手試了試,溫度不錯。 “哼,什麼大兇之兆……” 他雙手捧起一捧水,然後用力向前一揚。隨之左右開弓,一捧接著一捧,將水花紛紛揚揚地灑向空中。 “分明是無知之輩,才作此迂腐之言。不信諸位請看!” 眾人順著劉琨手指方向望去,此時滿天陰雲之中剛好有幾縷光線投下。 陽光之中、場地之內,此時竟也出現了一條比天邊要小,但明確可見的虹! 劉琨好整以暇的洗了洗手,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用力甩乾後正色道: “所謂天行有常,凡雨後天晴,皆有虹生,似這般老農皆知的道理,高士難道不知?” “又莫非高士以為,下雨便都是大兇之事不成?” 禰衡目瞪口呆。 劉琨一招占先,更不輕饒: “不通天文,不識地利,不知奇門,不曉陰陽,是庸才也。” “自以為胸中包藏宇宙,實則連淺顯農事尚且不知。唯口舌便給,與一鸚鵡何異。” “無才無識,卻在此狺狺狂吠……” “我聞汝在許昌時甚不如意,原本不解,今方解之。” “想是曹司空之子曹子文性喜獵獸,汝在其間恐被捕了去吧!” 禰衡:“你……你……” 連番炮轟之下,他竟被震得一時說不出話來。 蒯越說的對,這世界上有那一號噴子,他不是為了跟你講道理的,他就是想要傷害你的。對這種人你還跟他講什麼文明禮貌啊,“你、你……怎麼可以講臟話?”,笑死人了。 要麼不理,要麼就還以同樣的惡意,斬盡殺絕! 同樣荊州眾人也大感震撼:噫籲嚱,小公子原來如此生猛乎? 紛紛都在心中默默回想:我應該沒得罪過他吧?還好還好,好像沒有。但卻有人同情地偷偷看了眼蒯良。 劉琨本欲再講,卻發現古人在C語言方麵的造詣實在是不太行。 就這、就這? 我還沒出力呢,無趣~ 他隻好收手道:“汝尚非人,如何敢品評我荊州人物哉。且速退下,不得再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