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十八 好人禰衡(1 / 1)

劉琨準備收工,事了拂衣去。   蔡荀清醒過來,瘋狂補筆記。   正當大家以為“結束了吧?劉別駕,該您上場了”的時候。   冷不防,場上再度有聲音響起:   “然則還要請教……”   劉琨吃驚了一驚,回頭一看,禰衡已經麵色平復,顯是又活了過來。   他大呼一聲霧草!   此子天資超絕、是罕見的天生鍵道聖體。都這樣了還有臉說話、還想著翻盤?心理素質極佳,抗壓能力極強,孫空想打死他都得兩棒子。   劉琨謹慎采取守勢,試探道:“請教什麼?”   禰衡繼續道:“我無才無德,原不當與高士共語……”   “可要請教公子又有何能?莫不是隻會學小兒戲水乎?噢,公子本是小兒。”   “然若無其他作為,也終是與我同類——本無才學,唯擅大言,豈是鸚鵡可比,乃惡犬之吠也!”   ……轟隆……   眾人心裡如同炸響一聲巨雷:你有病吧?還能這麼反咬的?   劉表大怒,對父罵子,你是找死!   “來人”   立刻就有甲士沖入席中將禰衡製住。   旁邊一青年文士趕忙出列,手腳並用地搶到場中向劉表連連磕頭道:   “明公息怒,明公息怒啊!”   然而此時連劉先都不勸了,白了禰衡一眼,懶得管。   入場之人乃是黃射。他與禰衡有舊,一早聽說其要來荊州,便前來等候。沒想到被大雨阻了日程,至今方見。卻馬上又要見不到了……   他替禰衡求情道:   “禰正平本非常人,不可以常理度之,他雖妄言,然明公高潔,還望勿與之計較。況他遠道而來,殺之恐失四方名士之望,便饒了他吧。”   又對“受害人”劉琨也磕頭道:“公子饒了他吧。”   劉表怒意難消,若是黃祖來說,那倒還真是有點尷尬。   但你黃射小兒也配求情?真當我成武侯是買官得來的是吧?柿子專挑軟的捏,欺負老實人?本來還沒打算殺人,此時卻有了立威的想法,當即命將黃射一並拿下,以同謀罪論處。   然而劉琨卻不怒反喜。   他原以為禰衡真的這麼頑強,那倒堪為勁敵,需當小心應對。   但沒想到其實已經破防了呀,搞起了自爆流?我還怕你作甚。   他突然釋懷的笑,雙手往胸前一抱。先是抿嘴而笑,隨即有點繃不住了,最後終於放聲大笑!開心得像個孩子。   眾人都感莫名,但又不好問。   隻有蔡荀的腦回路異於常人:麵對如此惡毒的挑釁,他反而在笑?這叫什麼,這才叫高人風範啊!天吶,表弟的身上好像在發光。   他誠心學習:“為何發笑?”   劉琨笑得眼淚都出來了,雙手按住肚子好不容易才停歇,說道:   “想起、想起、一故事也,哈哈哈哈……”   他又努力地調勻了喘息,對諸人解釋道:   “聞秦時黔中郡有一閑人,因見本地無驢,便船載以入。又無用,遂放之山間。”   “虎見之,龐然大物也,以為神,不敢稍近之。驢偶一發吼,則虎大駭遠遁。”   “然常窺伺,終覺無所異者。”   “釁之,驢不勝其煩,以足相踢,虎大喜——知其技止此耳。”   劉琨擦了擦眼淚:“方才聞先生之語,正如此‘黔驢技窮’也,思之不覺發笑。”   旁人聽了也都發笑,有人還納悶小公子都跟誰學的這些典故?噢,是蒯先生。那沒事了,天生異才實錘。   但禰衡不為所動,他豁出去了,咬定目標不鬆口,反正就是“請教公子之能”。   劉琨搖搖頭,眾人都以為小公子今天要認輸了,雖然以不到10歲對20多歲,其實也不算輸,但總歸是氣為之阻,沒有他往日裡所向披靡的氣概,終不為美/瓜沒吃夠。   然而劉琨卻是覺得很感慨,也很感謝。   他原本就知道,禰衡其實不是壞人,可能隻是個途窮而哭的可憐人。   但現在才知道,他居然還是個好人,是毫不利己專門利人的熱心人。   要知道,這個世界上最難等的,不是愛情,而是機會。   也許你負大誌,有大才,但就是等不來你的劇本,多少才俊老於窗下,隻能感嘆脾肉復生。   而一旦有了機會,可能就一飛沖天——其實無論是歷史上的開國帝王,還是後世的富商巨賈,他們真正起勢的時間都很短,都是幾年之間就搖身一變,指數式升級。   雷子曾經說過:站在風口,豬都能飛。誠哉斯言。   但風口在哪裡,不是誰都有機會站上去的。想要站上去,往往還需要一點墊腳石。新王登基,舊王就會被鎖在重放裡,反復鞭屍。   而劉琨現在就感覺,他的風,出現了。   今天不僅有機會,而且還有人主動願意給他墊腳,甘將自己化作天材地寶、以身入爐,來助他飛升。   那就不客氣了喔,畢竟老踩著劉琮也不合適。   劉琨邪魅一笑,那什麼,“你、你,你倆過來”,招呼兩名甲士近前。   “去我院中,找彩花姐姐,將我的寶貝取來,速去。”   又回身對一臉不解的老父親耳語了一番。   劉表聞言後點點頭,命將禰、黃二人放了。   劉琨又道:“公子既然與他有舊,便帶回江夏去吧。此刻且先安坐,試看小子之能。”   片刻後,甲士連同彩花一並回來了。   前者抬著一口木箱子,後者則帶來一領披風,“晚些怕還有雨,公子擔心著涼。”   劉琨很驚異,彩花你?怎麼發育早、懂事也早?你真的很有可娶之處啊!等公子我有朝一日……   啊不對,現在不是想這些的時候。他微笑點頭,示意彩花一旁伺候,又命甲士將箱子放於場中央。   清了清嗓,道:   “好教諸位叔伯知道,琨日前曾於舅家暫住。回來之時,路遇一人,道其母為瘟疫所染。”   “琨心下大駭,想我荊州雖然承平無事,然中原紛亂,百姓死傷枕籍,竟致有大疫發生。”   “遙想彼之慘況,琨不覺涕下,啊咳咳……”   他斜視蔡荀一眼,後者猛然心頭一緊,來了來了!他要開始了!趕緊又鋪開紙張準備記錄。   劉琨很滿意,繼續說:   “乃口占一首,道是——   出門無所見,白骨蔽平原。   路有饑婦人,抱子棄草間。   顧聞號泣聲,揮涕獨不還。   未知身死處,何能……兩相完?”   一詩念完,眾皆悚然。   公子的詩才尚在其次,怎麼中原繁華之地竟有此等慘劇發生?但座中有不少北方來的士人,都知道所寫並非虛詞,一想到家鄉慘狀,眾人皆生傷感。   尤其彩花聽了更是心驚,因為詩中所寫之情景,對士人來說可能隻是悲傷的新聞,但對她來說卻是親歷的故事!而且確實曾有幼弟幼妹被棄之事發生。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獨她一人尚算命好,輾轉流落江湖,最後被賣到了將軍府裡。   可此時想起父母兄弟姊妹們,哪裡還有生還的道理。對比起自己的際遇,豈不令人肝腸寸斷。   她不禁泣涕出聲。   劉琨先是一愣,但隨即一想便了然,想給彩花一個溫柔的懷抱吧,但……嗯,隻好輕撫著她的後背,對眾人說道:“我這侍婢姐姐,便是河北人也。”   在座眾人一起“噢”了一聲,然後又同時長嘆。   王粲除外,他當然也覺傷痛,但感傷之餘卻總覺得:怎麼我好像一直活在公子的影子裡?   然而傷心的人最怕被人關心——其實我還好,如果你不曾來問我的話。   彩花突然想到:公子難道是專門為我寫這首詩嗎?嗚嗚,他真的……好能讓人感動。   忍不住便嚎啕大哭起來,同時暗下決心,一定要將那西域密法給練到天上去,以報答公子。甚至於動情之下、不自覺便將劉琨擁到了懷中。   氣氛都到這兒了,劉表倒不怪罪。   但劉琨卻連呼:放手、放手!要喘不過氣來了!   耳聽少女哭的酸楚,全場皆動了惻隱之心。   就連禰衡此時也有些後悔——他亦是北方人,如今聽了此詩,覺得劉荊州之公子確實天份才情甚高,且有悲天憫人之大胸懷也。   慚愧之下,便想認罪服輸作罷,隻是又礙於臉麵,躊躇不得開口。   猶豫間卻見劉琨終於掙脫“牢籠”,大口喘息地同時吩咐道:   “來、來人……快把箱子打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