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過大馬金刀坐在主位上,手持竹棍,點指著案幾上的地圖,興致勃勃將整個推演和打援方案細細捋了一遍。 眾人均興奮不已,滿是憧憬嶽州明軍不戰而逃,何騰蛟私心自用,不傳遞軍情起來。 勒克德渾已至武昌,代表獵物已經來了;嶽州明軍和何騰蛟的自私自用則是在幫順軍下誘餌。 本是兩軍聯盟,一方居然生出這等期盼,想想都有點搞笑。 明軍雖有江北四鎮十萬餘兵馬不戰而降,九江左夢庚十餘萬眾投降區區兩三萬清軍,幾百上千清軍就能攻克江浙重兵把守城鎮的一係列光輝戰績,但都是發生在弘光朝廷的事。 相比荒淫無能的朱由崧,隆武帝朱聿鍵可英明許多,加上前車之鑒,嶽州明軍未必就那般不堪的。 有幾人提出這樣的疑問。 趙立笑道:“幾位將軍,你們當聽過‘血脈壓製’這個詞麼?” 幾人搖搖頭。 趙立一本正經的道:“在小打個比方,如果把一隻貓丟進老鼠窩裡,無論窩裡有多少隻老鼠,都會四散奔逃,這便叫‘血脈壓製’!” 有人一聽,忍不住笑了。 趙立也跟著笑了笑,繼續發揮道:“從萬歷四十七年的薩爾滸之戰,到吳三桂降清,二十五年間,明軍在遼東丟城失地,屢戰屢敗,總共喪失精銳五十萬以上,二十一位總兵戰死疆場。 加上清軍入關以來的強勢兵鋒,已經對明軍形成了‘血脈壓製’! 兩軍接陣,起決定作用的就是這種血脈壓製,無關兵力和裝備!“ “有趣!有趣!“眾人一聽,都哈哈大笑起來。 趙立也跟著笑,笑完了,又補充道;“嶽州馬進忠,王進才,盧鼐,王允成四部原本是左良玉舊部,天然繼承了左家軍擅長跑路的優良傳統。” 這時,田虎又提出了新疑問:“小趙兄弟,聽說當初左夢庚決定降清時,這四位斷然拒絕,率部南下投靠了何騰蛟,證明他們尚有幾分氣節的。” “氣節倒是有幾分,但和勇氣是兩碼事!” 趙立笑道:“他們非到走投無路之際,是不會降清的,但潰逃是一定的;他們當初投靠何騰蛟隻是想尋座靠山,好吃糧拿餉,本質上就是想在這亂世中當一路軍閥,以保存實力為第一要務,焉有與八旗精銳對抗的勇氣乎? 若是換作其他明軍,或許還會抵抗一陣,畢竟何騰蛟的後續人馬已在趕往嶽州途中。 但此四人絕對不會!” 眾人一聽,均覺有理,頻頻點頭。 一時間,眾人都有一種感覺,聽此子分析問題,總有一種如風春風,醍醐灌頂之感。 此子真乃大才也! 連一向有大將之風,喜形不露於色的李過也微微一笑,獨目投來贊許的目光。 趙立正怡然微笑著,黨守素忽又道:“何騰蛟對我部歷來抱有深深芥蒂,撤退時不向我部傳遞軍情,倒是極有可能。 但堵胤錫部尚在荊州,他總不會也不管不顧吧。 他若給堵胤錫傳遞軍情,以堵公的為人,一定也會向我部傳遞;如此一來……” 這個問題問得好! 眾人又齊刷刷盯向趙立,且看他如何回答。 趙立知道,這是在進一步考察自己。 看來要徹底征服這一乾人,沒那麼容易的。 但他沒有立刻回答,而是先搜索了一番腦中的資料。 作為一名南明史愛好者,加上又是荊州人氏,他對三百八十多年前發生在自己家鄉的這場戰役了如指掌。 知道此戰堵胤錫部亦損失慘重,苦心經營的君子營幾乎全軍覆沒,混亂中堵胤錫墜馬折臂,在部下拚死護衛下,僥幸逃回常德。 很顯然,何騰蛟也未向堵胤錫傳遞軍情,這便涉及到督撫間的內鬥了。 要知道內鬥一直是明廷的優良傳統,不足為奇。 正所謂“內鬥會亡國,亡國也要內鬥!” 堵胤錫為人光明磊落,一心為國事奔走操勞,一手促成明順聯盟,一時風頭無倆,深為隆武帝朱聿鍵所倚重。 身為頂頭上司的何騰蛟自是犯了紅眼病。 這等齷齪事,一向誌大才疏,私心自用的何騰蛟後麵還乾過不少,坑過不少人。 朱聿鍵就是被他間接坑死的。 趙立斟酌了一番辭匯,正準備侃侃而談;這時,帳外突然隱隱傳來一陣馬蹄聲。 “噠噠噠……噠噠噠……”馬蹄聲由遠及近。 帳簾掀開,一名親軍匆匆走進來,“稟毫侯,堵公帶著幾個親隨來了!” 當真是說曹操曹操就到。 李過微微一怔,連忙示意趙立不要再說了,心中暗暗琢磨:“莫非堵公也得知了武昌援兵的消息,趕來通告的!” 若對方有戰役部署的新想法,那該咋辦呢。 對方任何新想法,都無異於在攪局呀。 正疑慮重重著,馬蹄聲驟近,停在了帳外。 李過連忙起身,帶著眾將出帳迎接。 眾人還未走到帳簾處,簾帳已猛的掀開,堵胤錫陰沉著臉大步而入。 “堵公,大駕光臨,有失……” 李過正滿臉堆笑的寒暄,堵胤錫卻一擺手,怒目而視,氣呼呼的道:“李將軍,吾部一如既往猛烈攻城,傷亡甚重!奈何貴部近日卻虛張聲勢,暗裡減緩進攻,堵某實在想不通,特來詢問!” 這都讓您給看出來了……眾人皆是一怔。 李過連忙陪笑道:“堵公,哪有這等事;莫急,莫急,坐下慢慢說;來人啦,上酒肉!” “不用!”堵胤錫氣沖沖一擺手,目光炯炯逼視,似乎要看透他似的。 李過的笑容頓時有些僵了,獨目微閃,矢口否認道:“堵公,我部也一如既往猛攻啊,你可千萬莫中了奸人的離間之計。” 堵胤錫猛一甩袍袖,嘿嘿冷笑,“李將軍,你這是在說我堵仲緘乃一介書生,非知兵之人囉?” “豈敢,豈敢!”李過連忙道。 至此眾人心中稍安,敢情這堵公是來催戰的。 事實上歷史上的荊州之戰,基於南明那套稀爛的軍偵係統,加上勒克德渾賊精,掐著時間於淩晨時分進的武昌城。 直到博爾惠領偏師南下嶽州,明軍才知清援軍已至,大為震驚,直接放棄嶽州,倉惶南撤。 如今順軍根據趙立的推演,派出密探,掐著時間點才準確獲得該軍情,否則也是蒙在鼓裡。 擔心堵胤錫攪局的擔憂雖沒了,但對方如此逼問,也不好應付的。 順軍虛張聲勢,暗地減力,就是為釣勒克德渾上鉤。 堵胤錫不明其中竅門,便氣沖沖前來質問,一番憂國憂民之心是不肖說的。 隻見他怒目圓睜,環視眾人,大聲質問:“諸位,如今滿虜入侵,山河崩塌,社稷危若累卵,生民有倒懸之苦,正是我等仁人誌士建功立業之時! 無輩當同心同德,驅除滿虜,恢復我漢家天下! 奈何汝等卻心存異誌,莫非已忘了當日歃血盟約之誓言麼!”正氣凜然,言辭慷慨,氣場十足。 “沒有,絕對沒有!堵公此言謬也!” 李過立刻道:“滿虜與我大順有不共戴天之仇,吾等恨不得吮其血,啖其肉,夷滅族!這一點,堵公絕不用懷疑!” 說完,深深嘆了口氣,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麵色為難的道:“隻是我部已連續攻城二十餘日,疲憊不堪,弟雖竭力驅使,奈何將士們有心無力啊。” “對啊!”眾人連忙附和。 確實沒法子跟對方解釋,這理由尚勉強說得過去。 堵胤錫一雙怒目睜得更圓了,一番察言觀色後,突然語氣一軟,也深深嘆了口氣,語重心長的道:“諸君,嶽州已被何督師派重兵圍攻多日,破城當在近日! 若荊州亦破,當可搶在清援軍抵達前會師武昌,一戰而定湖廣! 此戰意義重大,正是將士用命之際,諸君千萬不可懈怠啊。” 說完,竟沖眾人逐一拱手,語氣殷懇的道:“諸君,拜托了,仲緘(堵胤錫的字)在此拜托各位了!” 這一下倒搞的眾人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本來嘛,根據趙立那一番推演,順軍已對整體戰役有了更高緯度的認知;之前戰役計劃已名存實亡。 但不能向堵胤錫明說啊,一旦共享了,一舉殲滅來援八旗精銳的計劃將泡湯。 還是那句話,全殲這支八旗精銳,才是此戰關鍵。 而前提又是建立在何騰蛟部全線潰退的基礎上。 看著他一副焦慮又真誠的樣子,有人心裡??禁又湧起一股先知般的優越感。 “唉……”堵胤錫拱完手,又深深嘆了口氣,然後目光殷切的盯著李過,期待他真誠的表態。 李過是那種吃軟不吃硬的主,見他堂堂正二品湖廣巡撫,如此折節待人,心中好生為難;正努力斟酌著托辭,這時,一直在暗中觀察場麵的趙立說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