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書中確實沒有任何記載表明魏忠賢有過害天啟的意思,但那是在天啟寵信他的基礎上,他覺得天啟這個皇帝什麼都聽他和客氏的。 若是現在“自己”這個天啟發生了明顯改變,讓魏忠賢感到難以哄騙蒙蔽、難以掌控了呢? 以往繞床痛哭就能讓皇帝心軟、讓皇帝為了自己改主意,令大臣不得帶兵進京。若是忽然發現眼前的皇帝心硬了、英明了、再也不能讓這皇帝為自己改主意了呢?會不會恐懼? 失去巨大利益的感覺是怎樣的? 巨大的恐懼之下又會乾出什麼? 雖然史書上天啟死後魏忠賢最終並沒有造反,但歷史時空的慣性是不可依靠的,唯一可靠的隻有自己,隻有自己的籌謀和小心。 自己是必然要充分利用魏忠賢的。要充分的發揮魏忠賢的作用,便不能削減他手中的武力和權柄——否則他便沒了利用價值。如此,對於保留著武力和權柄的魏忠賢,自己在接下來的幾個月中,必須小心翼翼的預防萬一。 當然,王戰也很清楚,魏忠賢的權傾朝野不過是皇權的影子而已。“自己”寵幸的目光落在他身上,他在朝野就掩映出巨大的權力陰影,自己的目光如果轉移到東林身上,東林一樣會掩映出巨大的權力陰影,魏忠賢在那時候就會立刻變成一個糟老頭子。 但問題便在於自己不能馬上這樣做。在不僅僅考慮自身安危,更要為國事考慮的情況下,就是不能馬上這樣做,不能立刻讓魏忠賢變成一個沒用的糟老頭子。 彼世崇禎用了幾個月才拿下魏忠賢,除了自身性格方麵的優柔寡斷之外,隻能說他沒有做皇帝的準備,沒經過任何當皇帝的教育,不了解皇權對宦官意味著什麼,過於謹小慎微了。 自己與崇禎當然不一樣,但偏偏讓魏忠賢多活幾個月的結果是一樣的,崇禎是不敢立刻殺,自己是考慮到長遠,不能立刻殺。 不能立刻殺,那怎麼辦? “用快刀,割手的風險就是必須承擔的。同樣,要長遠,短期的風險也是必須承擔的。” 作為一個成年人,王戰非常清楚,巨大的恐懼,巨大的利益,都能讓人乾出旁人無法想象的事情。 此後幾個月,自己隻能在刀鋒上跳舞。 ...... 在刀鋒上跳舞,那對自己來說,目前排在首位的就必須是預防那個“萬一”——雖還不知道宮門的緊閉,但僅從幾位閣老的姍姍來遲上、從一個多時辰身邊隻有有限幾人、從自己召見大臣卻是魏忠賢親自去安排這幾件事情上看,就必須堅定這個想法。 是什麼讓魏忠賢沒有派身邊的太監、而是自己走出去安排召見大臣?是小太監傳皇帝口諭招不來大臣嗎?這個可能不存在。那就隻有一個可能——小太監根本出不了宮門。沒有魏忠賢的手令,今天小太監出不了宮門,而魏忠賢不能在自己麵前給出手令,隻能離開自己的視線,出去安排。 自己作為一個外來者,麵對這個全新的世界,盲目自信是不可取的,照搬歷史更是是很蠢的。 總結歷史可以,照搬很可能吃大虧——既然此方時空中能多出自己這麼一個變數,那為什麼不會有更多的變數? 現下的自己身體虛弱、手無強兵,初來乍到的時空之子與長久經營的位麵權閹決戰,若是在決戰前讓權閹感到極大的恐懼與警惕,那贏的可不一定是誰。麵前的雖然是一個太監身份的糟老頭子,但一個客觀事實是,這個糟老頭子不光有一批同黨,還有一萬多披甲持弓的內操軍、武閹人;現在的自己,與所有的宮女太監之間都隔著這個糟老頭子和客氏。 更何況,即便決戰勝利,也離最終勝利還有很遙遠的距離,因為決戰之後還有決戰,還有規模更巨大的決戰等著自己。 那才是最兇險的決戰,敵手遠勝魏忠賢。 眼前,自己可以確信,這個糟老頭子憑借太監的身份一定沒有自己當皇帝的想法,也絕對當不上,包括投身於他的文人都不會支持他。世代傳承的皇朝,誰會擁戴一個斷子絕孫的太監當皇帝?但同時,客觀上,這個糟老頭子絕對有利令智昏、一時沖動造成傷害的能力。而自己不能確定這世上任何一個人不會利令智昏、突然沖動。 誰也說不準大權在握武力在手的人在窮途末路的恐懼時會乾出什麼事來,魏忠賢可是掌握著一萬內操軍。 會不會自己莫名其妙的死了,這幫閹黨再擁立個聽話的小皇帝?反正有昏睡這個事給他們當擋箭牌。 陰謀論經常被人嘲笑,其實對於那個死去的人來說,無論有沒有陰謀,死去本身才是最可笑的:無論怎麼死的,死了,就萬事成空。什麼理想抱負都實現不了,不可笑嗎? 看看眼前的事就很明了了:按理,剛才自己雖然沒有明確點名讓誰來,但那幾位都是閣老,崔呈秀明顯是不該來,但他作為魏忠賢的頭號謀主,居然就來了!這讓人不得不想起一個史書中記載的情況和與之相伴的一個猜測:“熹宗崩,廷臣入臨。內使十餘人傳呼崔尚書甚急,廷臣相顧愕眙。呈秀入見忠賢,密謀久之,語秘不得聞。或言忠賢欲篡位,呈秀以時未可,止之也。” 還有,彼世崇禎時,禦史高弘圖舉報,掛兵部尚書銜、加太子太保、都察院右僉都禦史、接替閻鳴泰總督薊遼的劉詔在天啟帝彌留之際,調動三千兵馬,換上親信將領,用崔呈秀的親信蕭惟中掌控驛卒,在京城外隨時等候魏忠賢的指令,“整兵三千,易置將領,用崔呈秀所親蕭惟中主郵騎,直接都門,此其意何為?” 而劉詔現在就是大曌都察院右僉都禦史,魏忠賢的親信。 親信到什麼程度?萬歷、四十七年的進士,到現在滿打滿算八整年,從一介白身升到了都察院右僉都禦史。若是沒有“自己”這個意外,八月份天啟死前,在魏忠賢一黨的奏功舉薦下,就要給他加兵部尚書銜、加太子太保,總督薊遼,掌一方軍政大權。 所以,這件舉報彈劾中透露出來的東西,不能不小心。 朝廷高官如此,宮女、太監、錦衣衛同樣如此。 自己初來乍到,實在是不能確定周圍的宮女、太監、錦衣衛有誰是可信的。 雖然史書上言之鑿鑿客氏使人至皇後死胎,然而並沒有實證。即使此世大曌的楊漣已經將此事列為魏忠賢二十四大罪的第十條,現在自己腦海中也還是沒有任何天啟帝懷疑客魏害死皇子的猜測。 但從天啟帝此時血脈無傳、斷子絕孫等幾個事實來看,還是不得不防。 去年王恭廠大爆炸之前,天啟帝此身是有一個兒子活著的,但那個兒子是皇貴妃任氏所出,而任氏,是魏忠賢的乾侄孫女。之前張皇後生出的確實是死胎,範慧妃生下的兒子也隻活了幾個月,範慧妃現在還在冷宮裡。 之前劉誌選彈劾皇後的父親張國紀,汙蔑皇後是死囚之女,這些也都是此世大曌已經發生的事實。這些已經發生的事實中還有一件更兇險的:偏殿中藏了幾個身懷利刃的錦衣衛,被發現並抓獲後,這些錦衣衛都被東廠處死了,卻沒審出什麼靠得住的動機、目的。 自己在史書上看到的說法是魏忠賢安排的人,故意被發現,然後準備栽贓信王和張國紀,說他們合謀造反,但最後卻被王體乾阻止了。 王體乾阻止魏忠賢的理由是“主上凡事憒憒,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獨於夫婦、手足間不薄,一不慎,吾輩無遺類矣”,說皇帝對妻子兄弟不薄,若對皇後和兄弟信王下手,恐怕皇帝會翻臉無情。魏忠賢因此被嚇住,所以這些錦衣衛在沒有什麼靠得住的罪名的情況下,很快就被無聲無息的滅口了。 現在想來,很可能是真的,因為繼承自天啟的記憶中,在此世大曌,這幾個錦衣衛確實是無聲無息的死了。 如果將客魏二人將諸嬪妃陷害入冷宮、汙蔑皇後父女、汙蔑信王這些事連起來看,就可以看得出,他們是要扳倒任何能親近、影響皇帝的人,目的也就是使得皇帝隻聽他們的。 敢把諸妃一個接一個陷害入冷宮、敢鋌而走險汙蔑皇後父女和皇帝的弟弟信王勾結、意欲謀反,隻能說明,客魏二人掌控皇帝、掌控權力的貪欲強烈到無以復加。 極欲掌控皇帝、極其貪圖權力、敢於鋌而走險,手下居然還有劉詔那樣敢於跟著鋌而走險且執掌大權的走狗,怎可不防? 涉及到自己的性命,不能依靠看不見摸不著的時空慣性、歷史慣性,自己記得的那一個半個可能可用之人也根本就不在眼前,還是謀定徐圖為上。 既然如此,興奮、荒唐、突發奇想、忱於逸樂就是短時間內最好的麵孔。 這還隻是短時間內。 眼光稍微放遠一點,對於自己來說,這來自於魏忠賢的萬一,遠不是最可怖的刀鋒——對於自己這個初來乍到者,絕對的十成十不敢說,九成九卻可以確定,真正巨大的恐怖刀鋒在後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