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定心(1 / 1)

日月燃明 螳刀乂三山 4454 字 2024-03-21

“太過荒唐、執迷不悟?!”   張嫣聽皇帝說自己之非說的這樣重,現下轉變又如此之大,最後又弄出兩句打油詩樣的總結,不禁大為驚愕,大眼睛眨了又眨,就那麼定定看著眼前的皇帝。   半晌,回過神來的張嫣連忙說話:“臣妾失禮,請陛下恕罪。不過,人說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陛下夢醒之間有如此變化,實在怪不得臣妾驚訝。陛下這是——君子豹變嗎?”   張嫣驚異又期待的眼神投注在皇帝臉上。   “既悟前非,自當豹變。”   王戰對張嫣微微一笑,轉身背手緩緩前行。邊走邊在心中與冥冥之中身軀的前主人做了了斷:   “無論怎樣,你這幾年的荒唐是抹不掉了。你身為皇帝卻精於木作營造,騎馬射獵,肆意荒唐,縱情玩樂,你始終就像一個不定性的頑童,今天喜歡這個,明天喜歡那個,既喜歡聽孫承宗講課,又關心邊關封疆兵事,卻無論如何也放不下放縱玩樂的欲望,東一頭西一頭。”   “你雖不是文盲,卻實在是遇人不淑,被客氏那毒婦騙得團團轉,算上你自己,一家人居然被害死一大半。你難辭其咎。”   “修行之人說肉身是渡世寶筏,如今你去我來,我就當你是渡過苦海了。如今這寶筏歸了我,讓我能在這夢想中的華夏一展平生所願,我也不白用你的,我從今以後就是‘朕’,給你的回報就是為你一家人報仇,為你正名,讓你得享千古英名。今日朕之言便是誓言,明日朕之行,就是給你的交待。”   沐浴著張嫣的目光,緩行的王戰在內心中對這具身體的前主人給出了評價,也做出了承諾。   ......   隨著走了一會,落後半步的張嫣始終將目光投注在從未如此沉靜的皇帝夫婿身上。   張嫣從側麵看去,走了這一會,皇帝夫婿臉上的神采說不清道不明,似乎有了少許不同,細看又似乎沒什麼變化。   “陛下之變,要從讀後漢書開始嗎?”張嫣期待的看著皇帝,還是打破了沉默,忍不住問出了口。   “嗯,朕明早便開始。”王戰回答道。   “陛下讀史,自然是好的。唐太宗有言,以史為鑒可以知興替。”麵對著王戰的目光,聽到王戰明確說要讀後漢書,張嫣似乎有所悟,目光微閃,有些興奮卻並未多說什麼,回答的中規中矩。   “唐太宗麼?......”   聽張嫣提到唐太宗,在這紅墻金瓦的皇宮大內之中,王戰不由想到了彼世的朱由檢。   彼世的朱由檢,在三個月之後就要接替“自己”當皇帝了。   朱由檢畢生以唐太宗為榜樣,卻終究是剛愎無能的急躁皇帝遇上了空談大義的虛偽大臣,坐困愁城,互相傷害。少數幾個可稱能臣的也被他的急躁給害死了。   朱由檢畢生勤儉,論勤政程度,在歷朝歷代的皇帝中絕對排的上前三;簡樸程度更是首屈一指。可是他有兩個缺陷,一是自身的性格,二是根本沒有接受過帝王的教育訓練,因為根本沒有人打算讓他當皇帝。他根本不知道如何麵對朝堂上這些老奸巨猾的“君子”。   除了這些,還有一個歷朝歷代所有非開國君主都有的通病缺陷,也是最大的缺陷:長於深宮婦寺女子之手,不識稼穡,不知百姓疾苦;不觸刀兵,不知國戰兇險;不見山海,不知世界之大。   此等儲君治國,王朝中期承平之時還可以無為而治自然延續。若是王朝末期,土地兼並到了極致,所有的稅賦壓在了升鬥小民的身上,失地農民淪為流民,窮苦百姓猶如乾柴,隨時可能燃起燎原烈火,不亡何待?   亡了,修史之人便說是君昏;不亡,自然就是臣賢。   朱由檢不是太子卻還是皇族,也是不能到處亂跑的,環境與見識的局限上與深宮中的太子也沒什麼太大區別,一樣是長於深宮婦寺女子之手,四體不勤,未經風霜,該見過的都沒見過,該知道的都不知道。   朝廷重臣以種種擾民的理由不讓皇帝離宮、不讓太子離宮,不讓太子見識天下,一切但憑他們在經筵之上教以聖賢之書,所謂的天下實情皆憑他們告知。聽他們的,就是堯舜,不聽他們的,就是桀紂。   他們隻想要太子讀萬卷書,卻提也不提行萬裡路。他們隻想要天子輕徭薄賦,卻從來不提這天下的良田究竟都在誰的手裡,不提這繳納田賦之“田”究竟是肥是瘠,不提這田賦到底是誰在繳納。   隨著思維的發散,王戰沒有證據的惡意揣測了一下:之所以不讓皇帝和太子行萬裡路,就是不想讓皇帝和太子知道這些,就算真是怕皇帝龐大的車駕隊伍擾民,至少這也是一部分原因。   王戰在彼世讀過四書,王戰覺得書中的大部分內容是極好的,堪稱不朽。某些在彼世看上去不合時宜的內容,不過是站在了不同的時代背景上而已。後世之糟粕,往古之秩序,若是脫離時代背景,以兩千年後的社會認識去批判其中的某一部分,進而否定全部,顯然是不客觀的。若是站在學說當時的歷史時代看,自有其減少戰亂的合理性、匡正社會的先進性,對於建立秩序、維護小民生存是有意義的。更不要說其中還有放之四海而皆準、傳諸萬古而皆正的“仁義”、“信義”等內容,古今中外,那個國家敢說不要信義呢?   不過明末這些飽讀聖賢書的君子們,一旦麵臨“利國家、利萬民”與“利家族、利階層”的沖突,立刻背棄了孔聖人的教誨,把“仁”、“義”、“德”變成了隻能掛在嘴上的東西,拔一毛利天下而不為。   縱觀歷史,凡是企圖清丈田畝、讓士紳特權階層與小民一樣按田畝繳納田賦的人,無論是臣還是君,皆被“清流君子”們痛斥為“與民爭利”的小人、佞臣、桀紂之君,他們的所為往往以失敗告終。昭昭青史之上,光武帝失敗在前,王安石成而復敗在後。   至於誰是“民”,清流君子們是從來不提的。   ......   “陛下,陛下?”張嫣看到王戰似乎又走神了,輕輕喊道。   “啊,朕走神了,皇後莫怪。”回過神來,王戰歉然地說道,“此番天啟,朕腦子裡許多念頭翻來覆去,不由自主。剛才說到讀書,現在說習武。朕打算練一練軍中武技,再跟太醫學學吐納導引之法,每天早晨練一練,強身健體。朕也確實要練兵。”   王戰現時不打算與張嫣說太多,張嫣知道的越少越不容易表現出來什麼,免露馬腳。等自己把魏忠賢一黨都滅了,把該滅的都滅了。掌控了足夠的力量,再說不遲。   “讀書習武,還要練兵,看來陛下真的要勵精圖治了,那陛下相信臣妾以前與陛下說的那些——”張嫣有些遲疑。   “嗯,相信。但現在還不是時候,不過不會太久,快則半年,遲則一年,那時朕會給皇後一個交代。”王戰搶著截斷了張嫣要說的話,“現在,你要當做朕和以前一樣,什麼都沒相信,也不要再問。”   “那陛下需要臣妾怎麼做?陛下不是說需要臣妾一起清修相助陛下嗎?”張嫣見王戰打斷她的話,便沒有再接著往下說,而是說起了清修。   “朕需要皇後不露聲色,把朕當做和以前一樣,皇後能做到嗎?”王戰目光炯炯,直視著張嫣。   “臣妾能做到,臣妾知道陛下最親近的人是奉聖夫人和魏公公。”張嫣同樣注視著王戰。   “皇後果然深明大義。”王戰深吸一口氣,臉上是欣慰的笑容,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如此,朕就放心了。從此以後,宮裡就要皇後替朕多操心了。不要急著和其餘諸妃見麵,對宮中隻說朕要清修調養身體就是了,皇後也靜下心來讀讀書,四書、漢書可以,道德經也可以,隻要靜下心來,讓宮裡都清凈下來就對朕有助益。此後半年一年,朕隻要有暇,晚上都會去坤寧宮與皇後交流讀書進益,皇後的進益,就是朕的進益。朕不會留宿後宮,不過皇後放心,朕以後會照顧好你們。朕已經與奶娘說了可在出宮練兵時相見,奶娘當不會再來宮中。”   王戰不肯留宿宮中,一是怕這表麵結實實則“腎”感虛弱的身體,如果繼續縱情聲色,真的會在三個月內達到某個臨界點;二是避免客氏因妒生恨,減弱客氏戕害後宮之心——如果是那樣,自己將不得不被迫翻臉。   無論是自己主動翻臉,還是因為客魏的鋌而走險而被迫翻臉,都不是王戰現在想要的。   王戰粗略的判斷,現在的朝堂格局至少需要保持半年。   “臣妾謹記。”張嫣向皇帝施了一禮。   雖然太監宮女們都很遠,但張嫣還是一絲不茍,沒有表現出與平日有任何不同。   皇帝沉穩到讓人安心的聲音回響在張嫣心中,“朕會照顧好你們”讓張嫣徹底明白了,不管是發生了“天啟”還是其他什麼,皇帝陛下真的變了,變得讓自己不再覺得日子危險而無望。隻不過,皇帝現在還不能說太多。   張嫣也明白了之前一直沒想明白的、皇帝醒來後給自己的那種不知道怎麼形容的感覺是什麼了,那就是——定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