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攻城(1 / 1)

日月燃明 螳刀乂三山 4768 字 2024-03-21

天啟七年,五月二十六,午時,錦州城。   城墻上下,血腥氣彌漫。   城外的人要再次毀掉這座城池,連同其中的人。   說起來,錦州以及其他遼西城池已經被毀了兩次,王化貞一次,高第一次。現在是原址上的第三座錦州城。   平遼總兵趙率教在舊墻基上復建錦州城後,錦州城已經盡復弘治年間舊觀,周共六裡一十三步,護城河闊三丈五尺,深一丈二尺,距城墻約六丈。仍設四座城門:東門寧遠,南門永安,西門廣順,北門鎮北,大門皆包以鐵葉。四門外皆有甕城,城四角皆有突出城墻的馬麵式炮臺。   史書中經常出現的遼西地區廣寧中、左屯衛的指揮機構皆在錦州城內。   此刻,錦州城廣順門城樓內,趙率教和紀用麵色嚴峻的看著城西二裡外的東金大陣。   沒辦法,隻能看著,錦州沒有紅夷大炮,隻有弗朗機和一些小炮,如滅虜炮之類的。數量倒是不少,尤其是其他小城屯堡的也集中了過來,但是這其中最大號的弗朗機射程也不過一裡多,滅虜炮這類小型前膛炮就更不用說了,常用射角下,最大射程隻有二百步左右,除非敵人列下密集軍陣,否則要在百八十步才算比較好使。   趙率教和紀用詐降談判騙了一天又一天,打打停停,連勸降書都被射上城頭好幾封之後,終於,紅歹耐不住了。   七天前,艾森吉奧若.紅歹再次寫信射上城頭,口氣大變,再無招賢納士的賢王氣度,明顯是企圖激怒趙率教出城野戰,“若爾果勇猛,何不出城決戰,乃如野獾入穴,藏匿首尾,狂嗥自得,以為莫能誰何......我今駐軍於此,豈僅為圍此一城?正欲俟爾國救援兵眾齊集,我可聚而殲之,不煩再舉爾。今與爾約,爾出千人,我以十人敵之......”。   語氣極是輕蔑。   麵對紅歹的輕蔑激將,趙率教也知道敵人沒耐性了,索性借機在東金猛攻前激勵一下手下的士卒,便在城頭乾脆的大喊“城可攻,不可說也!無謂多言,惟死戰耳!”   手下士卒見主將如此堅決,果然在趙率教這個主將的激勵下隨同大呼,士氣大振。   士氣大振不僅是因為趙率教的激勵,更是因為前些天對東金驅民攻城的憤恨,他們親眼目睹了被迫攻城的老百姓的慘狀。   當時城下被驅趕來的百姓不停地向城上乞求,求城上的大曌官兵不要向他們開銃放炮,說自己也是曌人,也是沒辦法。   當時趙率教臉色煞白,卻沒有什麼猶豫。他明白,這隻是試探,一旦城上不能狠心開銃放炮射殺這些人,馬上東金就會驅趕擄掠到的全部大曌百姓來填壕。   滿心痛恨中,趙率教向城下扛著土袋填護城河的老百姓高聲大喊,“你們填了護城河,讓東奴攻破錦州城,難道錦州城裡的十幾萬人不是曌人?你們想讓城裡的人都跟你們一樣嗎?再被驅趕著去攻打山海關、攻打整個大曌?左右都是死,何必害別人?轉身跟害你們的東奴拚了,死的像個人樣子,本將軍給你們收屍立廟,讓你們永享後代敬仰香火。轉身,拚命!”   “轉身——拚命——”道理就擺在那裡,沒什麼高深難懂的,雖是心裡不好受,城頭的守軍還是跟著趙率教大喊起來。   隻不過,能隻顧著自己那點家當,說什麼也不配合堅壁清野的,自然不是什麼能顧及他人的人。所以,聽了趙率教的呼喊,有些人就是一個勁的哭號求饒,扛著土袋一步步向護城河接近,卻說什麼也不肯轉身拚命,自然也不管填了河之後錦州城內的百姓會如何,隻是一味的哭喊著自己是曌人,讓城上不要開炮放箭。   當然,也有少數人決然轉身,嘶嚎著沖向掩在身後的甲兵,結果當然是死,但終究是沒因為自己怕死就讓更多的人陪著自己死。   對於那些一味求著城上別開銃放箭的,趙率教也沒什麼好說的,決然下令開火——總不能允許他們填了護城河。   一陣密集的銃炮箭矢之下,扛土袋的自私懦夫多數成為伏屍。有些沒有命中心腦等致命之處的,一時不得立死,破口大罵趙率教,言語中極盡怨毒、極盡詛咒。   趙率教沒有理會那些人臨死的惡意,直接讓士卒們沖著東金大陣高喊“卑鄙無恥,黔驢技窮”。   這一陣銃炮火力,這些人身後緊跟著的東金甲兵也被打死不少,結果自然是毒計落空的紅歹發動了氣急敗壞的持續猛攻,今日已經是東金連續攻城的第七天。   ......   “嗚......”號角聲響起,城外東金大軍如海浪般湧動,過了約一刻鐘,便從陣列中推出許多粗重的盾車來,看樣子竟是東金要頂著毒辣的太陽在午飯時攻城,想是準備讓守城之軍不得消停、疲憊不堪。   趙率教在城樓上看去,隻見盾車緩緩而來,為了避炮,每車間隔丈許,大略估算約有百十輛,看排布寬度,幾乎覆蓋了西側城墻。   每輛盾車上都有代表各部的顏色不同的旗幟。站在城樓上向斜下方看去,看不清遠處盾車內中有多少人,不過趙率教猜也猜得到,盾車內必定是十幾名東金棉甲擅射之兵,逼近之後壓製城頭守軍,掩護隨後的包衣奴才填壕。隨後還有六七名披兩三層甲的重甲兵監陣,除了斬殺反顧者之外,還負責掩護閃出盾車向城頭射箭的輕甲兵。   盾車後很近處可以看到,密密麻麻的阿哈奴才推著至少上千輛獨輪小車,前後分成十餘排,上麵裝滿土袋土筐,顯然是用來填埋護城河的。還有許多沒推車的阿哈肩抗土袋,這些奴才若是死了,屍體也是填壕的好材料,一人起碼能抵三四個土袋。   其實這些阿哈都是東金貴族的奴隸,在財產中也算是比較重要的,畢竟活人是可以不停乾活、可以年年種地創造財富的,所以是重要財產,地位接近牛馬,通常隻是填壕的第二人選。排在前麵的第一人選是出征時新抓捕的還未定歸屬的漢人,直到這些人死光才會輪到阿哈。   這從這些奴才的裝束上就可以看出來:少許阿哈身上居然穿著棉甲,可見與新抓的奴隸相比,地位不是最低下的。奈何這一次遭遇了堅壁清野,大曌的漢人一共也沒抓到幾百,他們這些阿哈才成了填壕的第一序列。   阿哈後麵可以看到更多的重甲步兵,看身形臃腫粗笨的樣子,應該是至少身著兩層鎧甲的先登死士,近百架雲梯間隔分布在他們中間。有些健壯有力的甚至著三層甲,一層鎖子甲,一層內鑲鐵片的鑲鐵棉甲,一層鐵甲,手執盾牌、大刀、短斧等適合爬梯登城的兵器。這部分重甲兵足有上千。   東金此時還處於上升期,被擄去的工匠得到的待遇比大曌好一些,而且一旦質量粗劣,殺頭乃是家常便飯。又能活得下去,又有殺頭威脅,所以這些工匠所造軍械鎧甲堪稱精良。有了這兩三層精良的重甲,可以非常有效地防護弓箭,一定距離、一定程度上也可以抵禦火銃打擊的威力,尤其是此時大曌的劣質火銃。   此時的東金軍法嚴酷,登城之前,這些重甲兵就是軍法隊,前麵的包衣奴才若是稍有反顧,這些重甲兵會毫不猶豫的斬殺。   東金兵若按戰力等級劃分的話,大致可分為無甲輔兵、披甲人、步甲兵、馬甲兵、白甲兵等幾個等級。馬甲兵在東金被稱為紅巴牙喇,白甲兵則是從紅巴牙喇之中五選一,穿鐵葉明甲,甲葉明光閃閃,也稱為白巴牙喇。   這些重甲先登死兵,外表看不出什麼,其實分為兩部分。前麵的多是被抓來的林中部落,隻是給穿上了重甲而已。這些林中部落攻城之時死便死了,若是活下來便給予升賞,幾次戰鬥之後若還活著,就可能被吸收入東金本部;後麵的則是東金的步甲兵。   先登重甲死兵之後是壓陣的白甲兵,也就是被稱為白巴牙喇的騎兵之中的精銳。這些白甲兵皆著雙層甲,內層鎖子甲或鑲鐵棉甲,外層則全是片片精鐵甲葉層疊外露、被稱為水銀甲的明甲,個別自恃勇力的也有著三層甲的。但無論如何,白甲必須穿在外麵,那是戰場上身份的標誌,也是軍法權、主將身死時的臨時指揮權。這些白甲兵除了盾牌大刀,都攜帶著長大的步弓,既是登城者的弓箭支援力量,也隨時準備突上城頭,同時還是最嚴酷的軍法隊。   更遠一些的位置,是東金的騎兵,也就是馬甲兵紅巴牙喇,他們是東金的正規騎兵,已經是僅次於白甲的極為精銳的戰力。當長途行軍後無馬換騎、馬力不足的時候,他們會毫不猶豫的下馬作戰。攻城之時,他們隨時防備城中突然沖出騎兵,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一旦沖出的騎兵側向沖擊攻城隊伍,他們就會迅速迎上去,保護攻城的步甲和奴才陣列。   被大曌稱為老奴的第一代東金汗王奴兒賀齊,本來就是李成梁這個遼東王最會送禮溜須的下屬。經過在李成梁麾下多年的學習,再有造反後與大曌這些年的征戰,東金排兵布陣可以說已經非常老到,大曌會的他們都會,還形成了自己的特色。   因為錦州西城墻在修築上還略差一點,所以東金盯住了西城。經過這幾天的激戰,西側的護城河已經被填的差不多了,那些被抓住逼著填壕的曌人如今都在護城河底。看今天這架勢,連雲梯都跟來了,盾車和軍卒數量明顯增多,顯然是打算登城了。   趙率教看著城下,大略估算,這一次僅西城墻外,東金就出動了差不多五千多戰兵,其中近兩千重甲兵,近五百白甲兵,棉甲弓兵近千,輔兵至少兩千人,阿哈奴才三千,估計差不多能有東金此次來襲總兵力的一成多了。再算上東城和南城,顯然奴酋紅歹是打算畢其功於一役,一舉攻下錦州城。   雖然看不清盾車後的動靜,但是趙率教知道東金的戰法,知道老奴曾經立下軍規,“遇敵若無盾車,切勿出戰”。因此,東金作戰向來是以盾車為前鋒障壁,用來保護棉甲弓箭手、抵擋大曌軍的銃炮弓箭。在野外作戰時甚至把盾車一直推到大曌軍陣近前數步,抵近射箭,“賊於五步之內,專射麵肋,每發必斃。”   此時便是這種戰法。   隨著數百木頭輪子的響動越來越大,城下盾車越推越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