盾車陣列漸漸逼近。 進至百步之時,己經可以看得清清楚楚: 盾車車頭前麵是寬高皆有丈許的厚木盾,從露出的邊角可以看出十分厚重,大約有五六寸厚,許多木盾乾脆就是粗大的木枋拚成的。 盾麵上還披掛著厚厚的牛皮、濕棉被、濕氈毯,完全可以抵擋銃彈弓箭,甚至連小弗朗機也不一定能夠擊穿,即使擊穿之後也難以剩下多少殺傷力。虎蹲炮更是無用,炮管太短,炮口還是喇叭口,隻能近距離打散彈噴人,無法攻堅。 對於盾車,除了威力較大的火炮,基本別無他法。當然,敢於野戰、善於野戰、直接沖擊車後軍陣也可以。 盾車陣列緩緩而來,充滿了壓迫感。 若是往常,大曌軍卒總不免多少有些慌張躁動,遠遠的就想放銃開炮。毫無效果的浪費彈藥不說,在慌亂中被拉長的再裝填時間裡,還給了東金軍迅速逼近的機會。 然而此次趙率教這個主將的心氣發生了變化,手下的士卒都能感覺得到。主將的昂揚帶動了部下的士氣,這些守軍在趙率教的積極鼓動下,又經過了這幾天的戰鬥,雖有一些中箭傷亡,但對東金的殺傷更多,信心已經比較足,並不再如往常遇到東金那樣緊張。此時都是緊緊的掩蔽在垛墻後,斜側著身子,屏息凝神的盯著城下,等待著趙率教的軍令。 趙率教專門安排了盾牌手站在炮手左右,隨時為炮手遮蔽箭支,讓炮手能夠盡量從容的瞄準、裝填。 “篤、篤、篤......”一隻隻利箭釘在城垛或盾牌上。城下以鬆散隊形疾馳而過的小隊東金騎兵不停的向城墻上射箭,希望引動城頭的炮火,為軍陣的推進消除炮火威脅。 “傳令,無令不得開炮,違者,立斬城頭!”趙率教再一次大吼。 趙率教並不急於開炮。 皇帝的提醒在先,這幾天的攻防也已經清楚地表明,遠遠地開炮確實能讓東金陣型散亂、驚慌,但隻有百步才是比較容易命中盾車的距離。再遠,很難命中,隻能是靠彈丸的跳動碰運氣傷人。東金又在去年被寧遠大炮猛轟之後吸取了經驗,盾車後的甲兵隊列稀疏,是以這些天轟打盾車時實心彈丸殺傷的東金甲兵雖不少,但也說不上很多,相對來說,還是近距離打霰彈殺傷的多。 其實冷兵器時代,嚴密的軍陣是很重要的,誰也不敢讓自己的陣型散亂。東金為了避炮,敢於把陣型排的稀疏,關鍵還是在於不怕大曌出城野戰。他們相信大曌軍隊不敢出城,相信大曌軍隊就算萬一出城了,東金的勇士憑稀疏的步戰陣型也能頂得住,而騎兵會迅速的湧上,殺死任何敢於出城捋虎須的大曌軍卒。 ...... 時間一息一息的過去,城頭上愈發的安靜,隻聞士卒的呼吸聲。 所有炮口全部斜指城下,瞄準手貓腰瞇眼,順著大炮的上脊盯出去,隨時微微調整大炮俯角。 眼見那些東金盾車己經逼近到一百步,進入了城墻上各色火炮的射程,趙率教緩緩抽出寶劍,舉起,深吸一口氣,猛然大喝一聲:“開炮。” 炮隊的指揮官早就在盯著,看到趙率教中軍的旗號,立即猛揮手中令旗,大聲喝令:“預備......開炮......” 令旗落下。 聽到本隊隊官的號令,瞄準手移開,站在炮右側的點火手立刻把粗大的火把往火門上按去。 “轟轟轟......” 一連串震耳欲聾的轟鳴,前膛炮、佛朗機相繼開炮,一時間城頭硝煙彌漫,充滿了刺鼻的味道。 城頭上架著的數十門大小各異的佛朗機和前膛炮,炮身兩側都有耳軸,安放在粗重的炮架上,都能夠對炮身進行俯仰調整,早就按照預定的百步距離和角度墊好了炮尾、調好了射角、裝填好炮彈或子銃,倒好了引藥,瞄著城下大致的位置,嚴陣以待。 炮口指向前下方的前膛炮為了防止彈丸滑出彈膛,都給彈丸裹上了厚棉布或鹿皮,讓彈丸與彈膛擠緊。 盾車接近到預定位置後,負責瞄準的就隨時盯著盾車,調整炮尾墊木。 此時在轟鳴和硝煙中,城上所有人都看向城下的盾車陣列。 “喀喇、喀喇......”一聲聲木材斷裂的脆響聲中,一顆顆鐵球擊中盾車,打得盾車四分五裂,銳利的木刺橫飛。 這撥放近了打,命中率相當不錯,從南至北一裡多的寬大正麵上,大約有五六架盾車被打的散了架,車後至少打死打殘數十軍卒,殘的稍後也是必死無疑。也有的盾車隻是劇烈的抖動一下,然後繼續向前推,應該隻是被小炮命中了。 以此時的火炮來說,這種命中率已經很不錯了。 “啊......” “啊......” 無法形容的一聲聲慘嚎響徹戰場。 不分哪的人,不分平時操持什麼語言,麵對突如其來的劇痛,嚎叫聲都沒什麼區別,人人都能從中聽出慘、聽出痛、聽出恐懼和絕望。 盾車後的東金軍兵,有的被鐵球瞬間貫穿,宛如腰斬;有的被尖銳的木刺刺中,鮮血淋漓;有的被跳躍的鐵球崩斷了胳膊、滾斷了腳踝。 沒有命中盾車的彈丸打在地麵上又迅速的彈起,就像打水漂的扁石子,不斷的落下又彈起,擋在飛行軌跡上的東金軍卒有的頭顱忽然爆成一團血霧,軀體木立,然後倒下。有的忽然就發現自己的一條胳膊一條腿就離開了,巨大的恐懼中卻還沒有來得及感覺到疼。 很快,還保有頭顱、一時未得便死的傷者剩下的便隻有聲嘶力竭的慘嚎,滾在地上發出不似人聲的慘嚎。沒被擊中的也嚇得無頭蒼蠅般的四散奔逃。 不過慘叫響起的快,斷絕的也快。 慘嚎難救的、無頭蒼蠅般亂跑的被迅速射殺、斬首,在嚴酷的軍法震懾下,任何動搖軍心的聲音都被壓陣的東金白甲迅速斬斷。 東金軍陣很快穩定下來。 ...... “聖上練兵也快半個月了吧?究竟練得怎麼樣啊?” 京城,鹹安宮,客氏斜倚在榻上,眼皮微抬,慵懶地問道。 “倒也天天打熬力氣,又是跑又是跳,這幾天開始加上劈刀刺槍打鳥銃了,不過這都沒什麼。最奇怪的是,聖上練兵,每天差不多有半天就是讓這些新軍走來走去,要麼就是站著一動不動,皇帝讓這些人站的齊刷刷的,分毫不許差,差了就打棍子。走步也是,誰要是左右腿邁差了,也是軍棍伺候,嘿......”魏忠賢笑著搖了搖頭。 “站著一動不動?那不成木頭樁子了?這能練成什麼兵?”客氏有些驚奇。 “誰知道。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劈刀刺槍都隻有一兩招,打鳥銃也是,用沙子假裝是火藥,讓那些新軍像木偶似的,皇上喊一聲他們就動一下。嘿嘿......”說著說著,魏忠賢又忍不住笑出了聲。 “誒呦,這不成小孩過家家了?這......”客氏從榻上坐了起來,一時不知該說什麼好。 “誰說不是,也不知道皇上這是從哪學來的主意。”魏忠賢的神情十分輕鬆。 “皇上這些天一直在乾清宮自己住?”客氏問起了她最關心的問題。 “皇上真是一直在清修,天天從萬歲山軍營回來,也就是在坤寧宮坐坐,一直是自己在乾清宮住。”魏忠賢肯定的說道。 無論王戰如何強調保密,魏忠賢還是能得到消息。 “嗯......皇帝真是嚇壞了。”客氏長出一口氣,徹底放下了心。“張嫣這個賤人!......算了,真是清修就好。兵練不練成也不用皇上親自上陣,隻要皇上玩的高興就好。” “可不是高興?做的木頭銃炮拿去給工匠看,讓工匠照著做,還做了一套奇怪的木頭球,被齒輪機關帶著轉,又是練兵,又是讀書習武,晚上還像道士和尚那樣打坐,誒......皇上之前還說要經常上朝,我還擔心了好些天,結果倒好,白擔心了,皇上是一天朝也不上,又是軍營又是工坊,說是要造什麼琉璃、大車出去賣,天天都快忙不過來了,嘿......”魏忠賢越說越覺得好笑,與客氏說話這功夫總是忍不住的搖頭。 “那還不好?”說著,客氏又輕鬆地斜靠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