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還有一事,便是驛遞。麵對來往的官員及其親族、豪奴,我大曌的驛遞已經不堪重負,每年都要消耗大量的錢糧。朕此次又免除了大曌百姓的徭役,驛站原本還能分攤到百姓身上的如今都落在了自己身上,負擔驟然加重,必定難以維持,故亦需改革。” 七月十五,皇極殿,朝議還在繼續。 王戰有條不紊、堅定不移的推進著一項項議題。除了一些細節,對於科舉之事,大方向上群臣已經沒什麼太大的異議了,現在的議題推進到了驛遞。 在王戰看來,簡單來說,立國之道,無非文武並重;治國之道,無非公平;經濟之道,無非開源節流,興旺百業。麵對眼前的慘淡狀況,王戰要改變驛遞這個已經淪為來往官員奴仆的吞金大戶,既開源,亦節流。 不改變已經不行了。 最初,大曌的驛遞有三種:遞運所,急遞鋪,驛站,“在京曰會同館,在外曰水馬驛,並遞運所,專遞公文之急遞鋪”。 遞運所負責運送來往使客和大宗物資,尤其是軍需物資。 急遞鋪專門負責傳送公文、詔書、緊急軍情等文書類的東西。 驛站則兼具前兩者的職能,什麼都能乾,包括轉運軍需物資,類似於隨叫隨到、應急打雜的萬能替補。 所有這些驛遞機構,按離京師遠近、事務多寡,各備馬匹八十、六十、三十不等,臨水的水馬驛則備船二十艘、十五艘、十艘、七艘、五艘不等,每船設水夫漿手十人。 到了大曌中期以後,遞運所和急遞鋪基本上都並入了萬能的驛站。 另外,除了常見的驛站,大曌在邊地還設有軍情專用的驛遞:塘鋪,歸衛所和都指揮使司管轄,所以有時邊關軍情也稱為塘報。 所有這些,都要憑兵部車駕清吏司的公文調動使用,否則,即使是皇親國戚都無權私自使用,以免耽誤公務甚至緊急軍情。 大曌的驛站也完全不像普通人想象的那樣,幾間房子、幾個人、幾匹馬就完事了,大曌的驛站是很有規模的。就以人所熟知的盂城驛為例,廳房百間,庫房三間,廊房十四間,馬房二十間,驛丞的宅邸一座,居然還有飛簷鬥拱的三層鼓樓;驛站內人畜則有馬夫水夫二百多人,夥夫打雜十數人,驛馬六十五匹,驛船十八條,整個算下來,簡直就相當於此時一個普通西方領主的城堡。 如盂城驛這樣的規模,也還是在普通驛站之列,還有那更大的,簡直就是一座小城池,遠遠超過西方的城堡,完全就是“驛城”。比如懷來雞鳴驛,驛站外麵是一圈包磚城墻,周長達到四裡半,已經近於寧遠的一半;墻高三丈七尺五寸,墻頂厚一丈五尺,墻底後三丈,絲毫不差於寧遠,完全就是一座標準的城池。尤其是城墻的高度和厚度,完全是標準的軍鎮。這樣的驛城,不算守城軍卒,僅僅驛卒就有四百,驛馬則有二百匹,這完全是平時的正常配置,還不是戰時緊急轉運的狀態。 除了承擔公文軍情的傳遞任務,驛城還要承擔大量的軍糧儲備和轉運的任務。如山海關外的十三山、高平堡,都是類似的“驛城”。 即使偏僻險遠如因王陽明而大名鼎鼎的貴州龍場驛,也有驛丞一人,驛吏一人,夫役二十三人,驛馬二十匹,足夠二十三人住宿的房間和被褥。而且因為所在之地多山,一日所行遠不如平川大邑,所以龍場驛周圍二三十裡範圍內還有八座差不多的驛站,組成人員、物資與信息流通網絡,以數量來填平地形的崎嶇、路況的惡劣。 窺一斑而知全豹,由此偏遠之處的驛站設置便可見此時大曌驛遞之發達。彼世大明的這些驛站驛城也一直留存到後世,都是曾經被印在郵票上、後來成為了旅遊景點的。 如此發達的驛遞網絡,自然是龐大的。要想保證這個龐大的驛遞係統正常運轉,平均來說,每一人加一馬,一年糧食、豆料、餉銀支出,全部換算成銀子的話,最低最低也要十八兩,這已經是低的不能再低了。而環視整個大曌,近兩千所驛站,近萬驛鋪,三四十萬驛卒,還有驛馬、驛船,完全可以想見所需人力、物力、財力之巨大。 這個龐大的驛遞係統,在京城歸兵部車駕清吏司管轄,在地方上則受各道布政使和按察使雙重管轄,以按察使為主,各道提刑按察使司下麵設驛傳道,各州縣驛站設驛丞,早期,大致隻服務於聖旨、來往公文、軍情文書、軍需物資、來往使客等國家公務,在邸報下傳至地方和奏疏上傳至朝廷的上傳下達方麵起著重要的作用。 但是隨著朝廷的腐朽、吏治的敗壞,非公務來往的官員、官員的家屬、親族以至於奴仆都可以在驛站吆五喝六了,常常要求驛站提供朝廷規定之外的服務。比如索要大量的飲食、馬匹、車輛、挑夫,數額遠超驛站所有,令驛站驛丞和驛站所在地的縣令苦不堪言,朝廷的財政被大量的消耗。 苦不堪言的縣令和驛站當然也不願意自己承受,於是便向治下百姓大肆加征徭役、攤派力夫與馬匹,以期滿足貪得無厭的達官貴人們,於是驛站周圍的百姓也跟著苦不堪言。 當然,也有一些縣令、驛丞是主動如此,既交好了權貴,又在征集力夫馬匹的過程中變本加厲,勒索錢財,借以中飽私囊。 無論是哪一種,最終惡果都是導致朝廷財政不堪重負、鄉民大量逃亡。 前些天在朝堂上被王戰罵過的嘉靖能臣胡宗憲,他的家人就是製造惡果者其中一員。這還是以能臣著稱的,那些不會做實事、隻會算計人的庸貪之官,他們的家人奴仆是什麼樣就更是可想而知了。 如此情況,朝廷與百姓皆受損,尤其是在此急需錢糧練兵製械的時候,王戰怎麼可能繼續容忍? “再擬一道聖旨,朕現在就成立一個皇家驛遞行,從此以後,所有的驛站都是皇家財產,所有的驛卒都是皇家的雇工,朕就是他們的東家,沒人再可以欺負他們。每個驛站就由現有的驛丞驛卒合夥承包經營,現有的驛站一應設施馬匹俱歸其使用。” “每個驛站除了必須保證軍情、聖旨和來往公文的傳遞,保證驛站設施馬匹完好以外,其餘一切允許其自主經營,比如可以建立客棧飯館為來往的旅客、商隊提供食宿、茶水賺錢,可以用馬車運送走親串戶的百姓賺錢,可以運送當地土產貨物賺錢,方便來往百姓商旅。朕每年收取每鋪三兩、每站三十兩的承包費,其餘無論賺多少都歸他們自己,而且朕會從收到的承包費中拿出一成交稅,朕帶著所有的驛卒繳納國家公賦,從此以後,他們就是堂堂正正的大曌公民。” “此法試行一年半,此費用明年一年不變,之後再議。今年下半年,朕不收取任何費用,所得都歸他們自己。” 王戰給出明確的驛遞改革做法。 王戰相信一定會賺錢,畢竟現在大曌商業發達,而驛遞係統以前卻不對商旅和百姓提供服務,現在提供服務了,需求一定不會少。但暫時不知各地具體客流量的情況下,王戰還是不打算收取太高的費用,避免各處驛遞在已經被盤剝已久的情況下緩不過氣來,負擔過重。賺錢在其次,對於現在的朝廷來說,承包之後賺的再少,至少在省下支出這一塊就已經是大賺了。 這還隻是單純的財政支出上的好處,另外的好處就是穩定,這是眼前最緊要的。自主經營,自負盈虧,今年下半年賺的都歸自己,無論如何也能吃飽肚子了,而能吃飽肚子就能穩定。 信息、人員與物資流通暢達則是長遠的益處。 從朝廷行政、國家治理上來說,政令通達是基礎。若是信息傳遞不暢,長久之下必然是山高皇帝遠,國家法度廢弛,地方坐大,邊關不穩。王戰自己看的備忘錄上已經寫好,要配合以工代賑等修路之舉,將大曌的官道和驛遞建成高效的物資、人員、信息傳遞網絡,成為國家治理的血管,如同毛細血管一樣將國土密密地覆蓋,從京城心臟一直延伸到邊疆末梢。 “聖上,朝廷不再發放驛卒俸祿,要他們自己賺錢養自己,聖上還要收錢,他們的負擔豈非更重?” “聖上此行萬萬不可。” ...... 聞聽皇帝之法,禦史和給事中們紛紛進言反對。聽到皇帝要收承包費,根本不用經過大腦,他們本能的第一反應就是皇帝貪財,變著法的弄錢,與民爭利。 “不算遼鎮的遼餉,其他邊軍的軍餉拖欠了多少?拖欠了多少年?驛遞每年還要數百萬兩的耗費,朝廷如何負擔得起?你們隻說不行,那行的辦法在哪裡?要不然哪位愛卿將驛遞接手,保證軍情聖旨和公文傳遞,每年隻要給朝廷交一萬兩銀子的稅就可以,剩下賺多少都歸自己,如何?”王戰俯視著這些遇到任何事情都會說不的嘴炮。 “呃......臣等哪有能力接手,臣以為,不若裁撤一部分驛遞,令驛卒自謀生路,朝廷既不給他們俸祿,徹底省去花費,也不向他們收錢,不令其有任何負擔。”自以為聰明的給事中劉懋上前一步,主張裁撤驛遞。 他心知肚明,百年來“驛遞疲困,支應不給,馬戶夫役往往逃亡......”全大曌的官員乃至於他們家的奴才,隻要上路,沒有不在驛站作威作福的,這是盡人皆知的事,是整個官場的百年積弊,所以皇帝都要三令五申“不許勒要、折乾、擅用金鼓、夾帶騷擾”。可是這能改變嗎?在他那不通實務的腦袋裡,驛遞耗費是無解之事,誰也不願意得罪同僚,所以誰也解決不了,隻能裁撤,既不花錢也不收錢,一裁了之。 至於接手,在他想來,讓來往官員的親族家仆自己花錢住驛站、買吃食、雇車馬,那就更是明明白白的得罪人,誰也不會去乾這個事,傻子才接手。所以,這驛遞的買賣誰也接不得,乾脆裁撤了最好。 至於為什麼反對皇帝經營——皇帝乾什麼,當然都要反對一下,這是言官風骨。而裁了之後會怎樣,在他心裡那是皇帝操心的事,自己隻管反對。 看著劉懋那隻知反對、自以為是的樣子,王戰心中一陣厭惡: “裁撤?你知道大曌有多少驛站、多少驛鋪?又有多少驛卒?” “呃.....臣不知。” “你不知?大曌近兩千驛站,近萬驛鋪,數十萬驛卒,便隻是裁撤一部分,這部分驛卒如何求活?每個驛卒身後都是數口家人,這些驛卒家裡都有田畝嗎?若是沒有,其家人口食如何得保?讓他們餓死還是讓他們做賊?聖旨公文與邊關緊急軍情又如何傳遞?” 王戰的質問中已經透出了厭煩。 劉懋額頭見汗,心中暗自腹誹:我等科道言官歷來隻管風聞奏事,哪管如何解決?那是其他部寺......和皇帝的事情。 當然,麵對現在的天啟,他這腹誹是不敢說出來的。 “哼。”看著劉懋那副樣子,王戰冷哼一聲: “身為朝廷命官,享用民脂民膏,沒有調查,沒有了解,遇事隻知反對,不知改進,不知如何對癥解決,此等空泛之言,於國有害、於民有害,朕以後不想再聽到。以後再要進言,必要言之有物,再要彈劾誰,被彈劾之人或是屍位素餐、在其位而不謀其政,為官一任無所作為;或是施政不當、倒行逆施;或是貪贓枉法。若無此類具體錯處,再有令國朝諸事久不能決的空泛之言、為了反對而反對的掣肘之舉,拖出去廷仗打死,屍首遊街示眾,朕還要派人講解,令百姓皆知其胡言亂語、無能禍國之狀。” 在王戰的認識中,彼世明末言官之害,幾乎可比黨爭,故而此時對劉懋一乾言官已是形同怒斥,聲色俱厲。 朝廷設立都察院禦史、六科給事中等言官,本意是以位卑言重的言官起到監察作用,監察不法、打擊貪腐。言官體係是為了確保清廉治政的獨立性、監督性、匡扶性力量。可是到了皇朝後期,繼任者再無開國皇帝的氣魄和能力,官僚士紳經過百年的勾連發展卻愈發的無恥、愈發的勢大,於是許多禦史言官就開始拿皇帝當做個人名聲的踏腳石。勢同水火的黨爭泛起後,許多言官更是成了兩派的輿論打手,為了反對而反對,哪怕對方的意見是於國有益的也要堅決反對,形同攪屎棍,完全背離了設立言官的本意。 王戰此時說出重話也是借機敲打一下他們,把他們引回正途。對於王戰的內心思想來說,言官係統是十分必要的,權力永遠需要監督,但監督者不能成為攪屎棍,更不能成為權力的輿論打手。 諸言官低頭諾諾,後退回班。 騙廷杖賣直邀名是不假,可總要有命,除了楊漣、左光鬥那樣的,沒誰真想舍了命、直著脖子硬上。 打死?屍首遊街,還要被埋汰一頓?在民間連名聲都撈不著,還是算了吧。話說回來,皇帝才這麼年輕,怎麼忽然這麼狠、這麼決斷?他爺爺萬歷都快氣死了,也隻能躲回宮裡不上朝,他怎麼敢這樣?不怕留下桀紂之名嗎?不肖乃父,不肖乃父......眾言官心中怨言翻滾。 至於皇帝會不會真這麼做,他們沒有太大的懷疑,王戰近兩個月的作為已經讓這些言語上的巨人有了清醒的認識.雖然除了今天說起‘空談仁義’,之前王戰對空談仁義道德沒有太多的說法,但王戰在具體事務上的務實作為清晰的反襯出對虛言的厭惡。無論幾品的官員,每一個都是人精,通過皇帝的言行,他們都能感受到皇帝的喜好變化,自然能感受到這種厭惡。 不止被斥退的言官,滿朝大臣心裡此時都是不停的轉著念頭,轉來轉去也都隻能暗自苦笑:拿不出辦法、隻知反對,已經行不通了。現在是皇帝自己就能拿出辦法,誰要是反對,誰就得拿出更好的辦法。 “朕也說了,試行一年半,具體如何,明年底見了分曉之後再議,起碼不會斷了軍情傳遞。不過朕以為,老百姓給自己乾活,總比給公家乾活有勁頭,國朝自己用的火銃與賣給西夷的火銃就是例證,質量優劣天壤之別。再說以後各級官吏之親族家奴來往都要自己花錢,沒了這份盤剝,他們就像其他的民間小店一樣,憑勤勞賺錢,糊口應是不難。朕派出百隊內操軍,一路上的花費就能讓他們解了燃眉之急。若是真有太偏僻,一文都賺不到的,朕用皇莊的糧食保其每月一石米,總不會斷了驛卒一家的生路。而且,有了驛遞對於沿途百姓的助力,偏遠之地的百姓也可把山珍野味運到縣城,換些錢糧布帛,總能改善一下生計。” 見無人再出聲,王戰還是耐心做出了說明,給出了保底措施和對民生的一點考慮,盡量爭取群臣。他不是什麼商業奇才,不知道自己這種做法夠不夠好,但他相信,一定不會比現在的狀況更壞了。 不再發俸祿對於驛卒們來說也不是什麼大事——他們被欠餉也不是一年了,每年所發糧餉也不過是勉強保證餓不死罷了。如今自己給他們撐腰,讓他們不再受盤剝,允許他們進行集體承包,將經營所得揣入腰包致富,大多數驛站立刻就能致富;自己還給他們兜底,萬一太偏僻、賺不到錢糧的,比如貴州,自己給糧食,保證不餓死。整體看下來,就像彼世的包產到戶一樣,應該沒什麼大問題。 就算有不完善的地方,細節還欠缺了很多,王戰也不準備等了——別的地方暫且不說,單隻陜甘西北一帶,四萬驛卒,比流民乞丐也好不多少,勉強糊口罷了。近兩年更是普遍大旱,偶有大水,流民遍地,盜匪橫行,現實決定不得不立做改變。無論還有多少問題,至少得先讓他們能給自己從來往的非公務官員、商旅那裡掙一份吃食。 至於幾年甚至十幾年之後,到底把這套驛遞係統建成什麼樣子,是純粹的私產、純粹的共產還是公私合營,王戰大致也有打算。反正就眼前來說,自己是皇帝,現在是皇朝,這天下名義上都是自己的,百萬邊軍、幾十萬驛卒也都是自己的,自己想怎麼辦,阻力比什麼君主立憲製還是要小許多,效率也要高得多。 “隻不知如此改變之後,李自成會不會成為一個小資產者,不再造反。”王戰心中暗自好笑。 “聖上,官員正常上任、調動,若無驛站協助,恐......多有不妥。”黃立極語帶遲疑的說道。 作為內閣首輔,他還是要為天下官員爭取一下應得的待遇。 “愛卿不必擔心,朕不是說了嘛,是‘官吏之親族家奴’來往都要自己花錢,官吏及其妻兒還有數量不多的老仆與丫鬟,驛站派上兩輛車,一站一站送到目的地還是正常的。大曌幅員遼闊、山長水遠,朕不會那麼不食人間煙火的。太祖之時的規定已經未必適用,之後你們議一議,官員一家以多少人為限為好,每兩站之間以多少費用為合適,拿出個章程來。但有一點,一路上的花費需要官員先自掏腰包,到地方之後再憑調動憑據領回費用,防止有奸人偽造公文欺騙驛站。” 王戰心中已有大致的成算,此時說來自是毫不遲疑。 無論是兵部車駕清吏司還是都察院諸人,聽到此時,聽了皇帝的詳細說明,沒有人再反對了——畢竟誰也沒有更好的辦法解決驛遞係統每年幾百萬的耗費。皇帝現在的安排也不過是讓驛遞回到了吏治還沒有敗壞的時候,且還讓群臣拿出章程,顯然是要比太祖時更寬鬆一些,並非不考慮實情的一味節省。 至於接手經營,誰能比皇帝更不怕得罪來往官紳?誰經營恐怕都要賠錢,還要粘上小人重利的貪鄙名聲。而且......那不就是與皇帝搶生意? 對於以後不能再連親戚甚至大量仆人都白白使用驛站的人力馬匹了,群臣也想的明白:以皇帝現在的變化,就算皇帝不自己經營,百官也不可能像以前那樣占用了,皇帝必然會嚴格法度。憑皇帝現在對東廠和錦衣衛在都察中的運用,恐怕一旦占用就會被廠衛發現,沒什麼好結果。 思來想去,“反正這主意是皇帝自己拿的,萬一不行的地方皇帝還願意承擔口糧,糧食從皇帝自己家出,皇帝還考慮到民生,讓驛遞給老百姓運些山貨,就這麼辦吧。”一天又一天的論辯下來,普天下在說理鬥爭中最具戰鬥力的言官居然在此時升起了隨波逐流的心態。 “嗯?!......”有些言官察覺了自己的這種心態之後,立刻升起了對自己的警醒,在心中猛念聖人三省吾身的箴言,提醒自己保持鬥誌。 ...... 皇極殿朝堂上說著驛遞改革的時候,在西苑工坊,工匠們自檢過的成排的四輪大馬車在等待專職質檢的人進行最終檢驗。 新式的馬車長一丈五尺,寬七尺五寸,廂內凈高六尺,高大寬敞;車廂內左右是兩排長條木箱式的座椅,貫通前後,座椅下的箱子可以塞進貨物和行李,人坐下之後車廂內也能裝許多貨物;馬車後輪直徑四尺,前輪直徑三尺,保證了足夠的離地間隙;輪寬六寸,比一般的民用車輛寬上不少,但是也因此降低了壓強,可以適應大多數路況,包括一般的雨天土路;車體兩側各有五個粗大的把手,以備萬一陷車可以眾人合力推車。 車體木色都比較暗沉,閃著一層深棕褐色的烏光,那是清漆下麵的木料都充分浸泡過桐油的緣故。 普通百姓對於桐油的印象多數來自於三國演義,火燒藤甲兵,但那終究是演義,文學作者以為是油就怕火,而且作者在其中加了火藥的因素。但是老工匠們都知道,藤甲不怕火:桐油桶裡掉進去個火星輕易都不著火,桐油浸過的木頭並不比灶裡的木柴更容易點燃。茅元儀的《武備誌》也說藤甲不懼水火,而是“利於水火”。 有了老工匠的建言,王戰自然從善如流,允許他們這麼處理木材——後世對桐油藤甲感興趣之人的具體測試也表明,桐油的燃點高達四百度。 烈日之下,烏沉沉的光色與粗大骨架同樣厚重的馬車一排排矗立在那裡,尺寸完全一致,分毫不差。隨便哪一輛的車輪、車軸拆下來都可以嚴絲合縫地安裝在另一輛馬車上。 專職的質量檢察人員頂著烈日認真的在檢查著,每檢查完一輛就用燒紅的鋼印烙印在車體上已有的烙印旁邊。鋼印上的年月數字是活字,固定的字體則是檢查者的名字,而已有的烙印則是製造工匠的名字。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在最終的檢驗過後,這些高大寬敞的驛馬車會流向四麵八方的驛站,會與道路一起成為大曌的動脈,成為動脈中奔湧的血流。 ...... 湛藍的天空,同一顆烈日之下,西北千裡之外,一望無際的土黃色,被炎炎烈日照得似乎都泛起了白光。土黃色的大地上,無數的溝壑縱橫,將這大地切割成一片片塬、一道道梁、一座座峁。梁峁之間,溝壑深處,偶有細細淺淺的溪流無聲流淌著,絕大多數溝壑則與塬上一樣的乾裂。 赤日炎炎,無遮無擋的官道上空無一人。 曲曲折折的黃土官道旁,氈笠扔在一邊、穿著藍粗布窄袖短衣的幾個驛卒靠坐在驛站的圍墻上,腿或蜷或伸;有的乾脆就躺靠在那,歪著身子,胳膊肘拄在地上,嘴裡嚼著乾草棍,借著圍墻的陰涼緩解著酷熱和乾渴。 “三月裡太陽那個紅又紅,為什麼我趕腳人兒呦這樣苦命......” 遠遠的,不知哪道梁峁上傳來的一首陜北信天遊,灌入了驛卒們的心裡。高亢嘹亮中有被濁黃大河、黃土高坡所磨礪出來的漢子的愁苦,也有能建起漢唐長安這樣雄城偉業的大地子民的不甘,有愛戀,有思念,也有簡單至極的幸福歡樂。 “走頭頭地那個騾子呦......三盞盞地那個燈......哎呦戴上了地那個鈴子呦......哇哇脆地那個聲......” 一首之後,又是一首,似乎那唱著歌謠的人一時不唱便要愁苦上心頭。 回腸蕩氣,一唱三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