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章 架構 一 官府的長相(1 / 1)

日月燃明 螳刀乂三山 4641 字 2024-03-21

進了農歷七月之後,天氣終於明顯的熱了起來,短暫掙脫了小冰河期的籠罩,有了彼世京城酷熱的感覺。不再像是六月的時候,晝夜溫差還很明顯,白天挺熱,但夜間居然還有一絲涼意。以王戰的體感,六月那時候白天差不多有二十六七度,比彼世的京城涼爽許多,現在則明顯感覺在三十度以上,知了的嗡鳴聲也此起彼伏地連成了片。   午膳之後,經過半個時辰的休息,王戰臨時召開的大朝會繼續進行。   一上午,群臣勞力復勞心,用心力交瘁來形容也差相仿佛。好在皇帝體恤,大殿內四周擺放了裝冰銅盆用以降溫,午飯也早就給準備好,送至朝房,吃完之後還給了午睡時間。此時時辰已近未時,也就是乾清宮自鳴鐘上的下午兩點,雖正是一天中最熱的時候,但群臣吃飽睡足,精神體力都恢復不少。   大殿內四周擺放的一個個銅盆裡也裝滿了新加的碎冰,升起一絲提神的清涼。   經過一上午的金殿議事,孫承宗、張春、李邦華、劉宗周、徐光啟、畢懋康、孫元化、袁可立等和原本殘存的東林一係官員揚眉吐氣之態越發的明顯。   並非是王戰這個皇帝對這些“人”表現出了什麼傾向——畢竟李邦華他們還沒有官職,皇帝也沒有因為他們的到來就對閹黨進行清除,皇帝還對東林諸魁首頗有指責,甚至是指責成了偽君子——而是對“事”明顯的務實且精明,凡事皆考慮百姓民生與國家安危,與原來的肆意玩樂相比完全是天壤之別;而皇帝的肆意玩樂卻是客氏和魏忠賢橫行內廷和朝堂的關鍵。李邦華等人的揚眉吐氣之感便來自於這種變化,他們感覺皇帝從魏忠賢引誘的玩樂轉向了忠臣們所苦口婆心的勤政。雖則皇帝原來也極注意邊關軍務,但與現在還是不能比,現在完全是勤於政務。   以大曌自萬歷中期以來這幾十年的朝堂態勢,有人歡喜便必然有人愁。   魏忠賢一係此時麵色或是越發的凝重,或是麵無表情。雖然皇帝將顧憲成、李三才、馮從吾、高攀龍等人指責成了偽君子,但是李邦華、袁可立、劉宗周等人卻是實實在在的站在了金殿上,看這樣子皇帝是必定要在敲打之後予以任用的。   黃立極則愈發認識到皇帝可能的意圖,也愈發慶幸自己的判斷和今天的表現。   阮大鋮仍然是不尷不尬的站著,看不出心裡在想什麼。   王戰在禦座上掃視了一番,將一切盡收眼底,穩穩地說道:“劉若愚,將朕寫的東西發給眾位愛卿。”   手握精兵、親自執掌兵權的皇帝開始大刀闊斧。   劉若愚聞聲將準備好的書冊發給幾位閣老、六部尚書等諸多臣僚,其餘的自有小太監發放。書的封皮上是“道德、廉政與互相監督的都察架構”幾個字。   “架構?”看到封皮上的字,諸多大臣小聲念了出來。   “諸位愛卿且不忙看,散朝之後你們再回去細看,先聽朕說。”王戰說道,“人之身體,有雙手雙腳一個頭,這便是人的整體樣貌。朝廷也有朝廷的整體樣貌,朕名之為架構,也就是朝廷的軀體按照什麼樣的規製、長成了什麼樣子。與律法製度相對應,架構或者也可稱為體製。”   “六部、五府、三法司、都察院,還有朕這個皇帝,所有這些就是我大曌朝廷的軀體樣貌,就是現在朝廷官府的架構。而國家諸般規矩和律法就相當於腦海中的主意念頭,朕名之為製度。”   “人有了軀體手腳,才能將腦海中的主意念頭付諸實施。同樣,有了這朝廷官府架構,才能執行國家諸般律法製度,也就是架構執行製度,律法製度要靠架構身軀去執行。”   王戰開宗明義,將二者的關係清晰的表述給臣子,引導著臣子們的認識。   他所說之架構,實際上就是彼世所稱之體製。但他覺得架構比體製這個詞匯更確切、更清晰,更能讓百官乃至於普通老百姓理解清楚:朝廷官府究竟是如何架構起來的,究竟有幾根柱子幾根梁、幾根檁條幾塊瓦,究竟是如何互相組合支撐、互相鎖定製約,如何能讓這房子被老百姓視作自家珍寶、自發維護,以至於能在風雨甚至地震中屹立不倒。   “一個人若是有兩個頭,縱使能活那也是殘疾,便會運轉不靈、互相牽扯;可若是隻有一個頭,卻也隻有一隻手一條腿,那也是殘疾,更為運轉不靈,連自己照顧自己都做不到,腦子裡有再好的主意也沒法執行。比如這一支手上如果長了個毒瘤,自己腦子裡有想剜掉的主意,卻因為隻有一隻手,根本沒法剜,隻能任其長大,直至蔓延至臟腑,一命嗚呼。所以,隻能有一個頭,但一定要有能夠長途行走的兩條腿,要有能夠互相監督、互相剜除毒瘤的兩隻手,甚至更多隻手,比如兩隻手死死地按住長了毒瘤的這隻手,再有兩隻手剜除這個毒瘤,豈不是好?”   看著手握書冊、凝神細聽的群臣,王戰靈活比喻,進一步的闡釋。   “大曌朝野諸般弊端就是朝廷的軀體運轉不靈所致,這運轉不靈便說明了朝廷的軀體長得不好,可能有殘疾,無法剜除自己身上的毒瘤。所以,朕現在要糾正長得不好、不健全的地方,要讓大曌身強體壯、運轉靈活,自己能照顧自己,自己能治自己的病、能剜掉自己身上的毒瘤。也就是說,朕要改良這架構,要確立朝廷架構所必須遵從的主旨規製。”   王戰將其中的利弊非常形象的展示給群臣,進而推出自己的目的。   對於皇帝表述的東西,群臣一瞬間便都理解的很透徹,畢竟皇帝比喻的太形象了,手與毒瘤的畫麵清晰的出現在了心裡,瞬間便明白了。   但明白可不代表同意,明白的同時便有人要出班啟奏了。   “諸位愛卿莫要急著說祖製如何,也不要急著反對,”王戰看到有些人已經要張嘴說話,攔下了他們,“先聽朕把話說完,然後諸位愛卿平心而論,看看有沒有道理。至於這有道理的東西在實際政務中到底行不行,實踐出真知,試行一段時間之後再論。朕現在也沒那麼多人手,就在京城與附近的北直隸、山西盡力試行。大曌其他的地方,平穩推行,逐步構建。朕沒指望能夠一夕之間就改天換地,你們不必擔心朕好大喜功。一段時間之後,京城附近的結果與其他地方對比、與往年對比,到底如何,一目了然。無論如何,無論地方上可能如何陽奉陰違,咱們先讓大曌全國官吏百姓都知道朕的意圖,讓大曌的老百姓都看著、都琢磨琢磨。”   展示完具體的東西,王戰給出了不急功近利、局部試行的做法。   “聖上,微臣直感聖上‘實踐出真知’之言飽含先賢格物致知之真意,然,國朝自太祖立國以來,穩定二百餘年,自有其定製。在此定製之下,我大曌既無宋之文弱,又無唐之藩鎮,可見現行朝廷樣貌......呃......體製架構有其可取之處,貿然改變定製,臣恐百官淩亂、社稷動蕩。所謂‘利不十、不變法’,還請聖上三思。”不出王戰所料,劉宗周這個極其尊崇三代聖王的人出言質疑了。   其餘的大臣聞言也是紛紛點頭。但他們贊同的是結果,初衷與劉宗周並不相同。古往今來都一樣,很少有高官顯貴願意變法的:占足了既得利益,誰願意變法?   不過出乎王戰意料的是,劉宗周主動聯想到格物致知上去了。王戰當然不反對這種聯想,更欣慰於這種聯想。   “愛卿的擔心朕能理解,求穩乃是人之常情。不過愛卿想想,從古至今,一代代人已經改變了多少?從刀耕火種到牛犁水車,從樹葉獸皮到絲麻布帛,從木棍石塊到強弓勁弩,周時尚有實權三公,如今三公的實權又在哪裡?可是伴隨著這些變化的,卻是我華夏實現了大一統,華夏百姓繁衍的越來越多、人口百倍千倍的壯大,具有了遠勝於三代之時的廣袤國土供百姓生息,所以,該變還是要變,且不必拘泥於是否得到了十倍之利,須知涓涓細流匯成江海。先賢不也說嘛,不積跬步無以至千裡,咱們隻要是向前、向好,何必拘泥於十倍之利?縱觀歷史,朕想到了一句話,‘世道必進,後勝於今’。愛卿以為然否?”   王戰娓娓道來,聲調不高,話中之意卻讓殿上群臣大為震動。   “世道必進,後勝於今?”不止劉宗周,群臣都在心中默念著這句話。對於此時士林中越來越盛的“是古非今”的風氣,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此言無疑充滿新意,無異於石破天驚、天地翻覆。   刀耕火種、牛犁水車;樹葉獸皮、絲麻布帛;木棍石塊、強弓勁弩......簡單的事實,卻越是咀嚼越是感覺滋味無窮,群臣一時皆無聲細品。   王戰也不催促。   ......   “諸位愛卿不妨再想想,本朝的中興能臣張居正,他為何說‘天下之事,不難於立法,而難於法之必行’?”   “朕以為,便是因為朝廷官府的肌體如果沒有長成合適的樣子、官吏的梁柱架構沒有架設成合適的樣子,架構體製不完善,沒有了互相監督,再好再嚴密的律法也得不到執行,隻會淪為一紙空文。便如同隻有一條腿、一隻手的畸形之人,腦子裡總有多少好年頭,也還是什麼都做不成。”   “反之,架構體製完善,即使律法不夠嚴密,也能夠保證基本的互相監督,保證出不了大奸大惡。簡單來說,若無從監督,便無人嚴格依法執行,最終便無從落實律法警惡從善、懲惡揚善的本意,再好的善政,好處也落不到老百姓頭上。所以,架構,更重於律法製度。設立架構之前所確立的規製主旨,更是一切的根本。”   “這些部門如何互相配合、如何互相製約、監督,這之中的考慮,就是設立架構所依托的主旨規製。”   “朕所想的主旨規製,就是互相監督。朝廷各部、府、院、科,必須按照互相監督的規製去設立。”   見思慮中的群臣都漸漸抬起了頭,王戰拋出了自己長久思考得出的結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