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2章 架構 二 南北都察院(1 / 1)

日月燃明 螳刀乂三山 4422 字 2024-03-21

“官府的長相?......官府架構,更重於律法製度?互相監督的主旨更是架構的根本、一切的根本?”聞聽皇帝之言,他們受到了前所未有的觀念沖擊。   王戰也再度停下,留給他們靜靜思考的時間。   盞茶功夫後,有些大臣抬起了頭,眼中光芒漸盛。   無論對張居正的私德有什麼指責,對於張居正的治政之能,他們是無人能夠否認的。張居正的十年,確實是百官勤於實務、效率提高、國力上升的十年。無論當時被迫勤於實務的百官有多麼不滿,在萬歷清算張居正的時候,那些不滿的人也隻能是在私德奢靡、接受投獻等方麵把張居正批臭,無法在治政方略上麵挑出大毛病。現在皇帝提起張居正的‘天下之事,不難於立法,而難於法之必行’這句話,提出了架構、監督方麵的論斷,他們自然要好好思量;思量之下,自然有人有所得。   “民為邦本,本固邦寧。朕以為,大曌欲振興,華夏欲長久,當以百姓民生為第一要務。百姓民生,無非生活富足安寧,欲得富足,則興修水利、發展工商;欲得安寧,對外需強軍平滅韃虜,對內則需公平的法製保障。若法製都無法公平,則必有淩駕於國法之上的特權權貴,則百姓的富足必定會被特權權貴侵奪。而法製的公平若想真正顯效於百姓,則需公平的執法;執法在於人,是人便有私心雜念,所以執法者必須受到足夠的都察監督,且必須是互相都察監督,否則,再好再公平的律法,執行起來必定變形走樣,公平二字絕不會真正落在老百姓身上。所以,朕改良大曌官府體製架構的第一步就是革鼎三法司、都察院,大力加強都察機構,將原本的都察院變更設立為南、北兩大都察院。”   看到大臣們已經消化的差不多了,王戰又繼續因果清晰、環環相扣的向下推進。群臣隻能追著皇帝的因果邏輯向前思考。   “聖上,金陵已經有了與京城幾乎一模一樣的朝廷架構,隻是人員多寡略有不同,聖上所說這南北兩大都察院,是否是要啟用金陵的都察院?聖上又要讓朝廷官府變成什麼樣貌?”   和其他大多數人一樣,加強都察的因果邏輯明白了,但沒能完全領會王戰的意思,以為是要重用金陵的都察院,細細品味了一會之後,李邦華提出了比較具體的疑問。   原本京中的其他大臣豎起了耳朵。   他們聽了皇帝的話之後,與李邦華的理解差不多。但李邦華等人被皇帝召回京城,還沒有任何官位,卻被要求上朝,然後現在皇帝就要更定朝廷樣貌、官府長相——架構,他們自然有所聯想,對於眼前的對答自然用心傾聽。   “非也,朕就是要新建一套朝廷都察體製,在京城設立兩個互不隸屬、互相監督的都察院,同時覆蓋整個大曌,並不是要在金陵還留用一套起不到太大作用的人馬。而且兩個都察院的人手都要盡快擴大到千人,以後國家大小事務,盡皆監察。之所以如此,隻因朕以為,法治的根本,在於嚴明的律法與可以互相監督的執行律法的架構,二者缺一則法治不存,其中互相監督為重中之重、唯一關竅。若無互相監督的能力,再好的律法也不會有好結果,執法者必定執法犯法、貪贓枉法。”   王戰給出明確的答案,這答案也超出了幾乎所有人的猜測。   “設立兩個都察院?各自千人?同時覆蓋整個大曌?”大為出乎意料的答案讓群臣不得不在驚訝中再度念頭飛轉,思索著一旦如此之後後續可能的一些列變化。   大曌現在的都察院,主掌監察、彈劾、建議與風聞奏事等,大印上便刻著“繩愆糾繆”四個字,與刑部和大理寺合稱為三法司。   遇有重大案件,由三法司會審,便是在民間頗為有名的“三司會審”。   京城都察院的具體官員設置為:左右都禦史各一,正從二品;左右副都禦史各一,正從三品;左右僉都禦史各一,正從四品;按大曌十三道,也就是十三省,設十三道監察禦史,正七品,每道七至十人不等,共計一百一十人。金陵備用朝廷的都察院則隻設右職:右都禦史、右副都禦史、右僉都禦史各一人。監察禦史則隻有三十人。   如今王戰將南邊的備用朝廷完全撤除,在京城設立完全平行的南、北都察院,人員總數達到兩千,擴大了十倍不止,且同時任事,互相監督,將大曌所有官員與承擔監察之責的都察院自身都置於監督之下,明言“互相監督為重中之重、唯一關竅”,這是國朝前所未有之安排,是群臣從未想象過的巨變。   “李邦華,朕任命你為南督察院左都禦史,袁可立,朕任命你為北督察院左都禦史。人員嘛,盡可能從明法明算的生員中考核選拔,不必拘泥於是不是進士。”巨變引起的思索中,王戰明確拋出了具體的任命與後續大量禦史的來源,沒有一絲拖泥帶水。   “果然。”聽到皇帝的任命,群臣心裡紛紛道一聲果然。   “不過愛卿倒是提醒了朕,國庫空虛,百姓饑寒,在南邊再養著一批沒多少事可乾的人實在沒有道理,徒然耗費民脂民膏。立刻擬旨,將他們全都調到京師來,與京師的同僚一起接受實務培訓,然後考核任用,充實各部院,充實地方。記住,是考核任用,不是全盤挪用。不願意學習律法、數算、丈量田畝、農田水利這些實務、不願意接受考核的就退職回鄉。”   “崔愛卿,房愛卿,即日起,你們卸去左都禦史之職,專心於各自本職。以後大曌也不再授予掛名職銜,務必做到名實相符。”   一直以來,王戰確實是忽略了南邊。這些日子王戰首重練兵,秘製銃炮軍械,稍有小成便開始推行有田者皆納賦這種根本性的大政,確實是沒考慮過南邊的備用朝廷,完全忘在腦後。現在被提醒想起,立刻雷厲風行。   他最後的話則更讓群臣驚愕:居然將崔成秀的左都禦史免了——崔呈秀那可不是掛名而是實職啊!九千歲魏公公的義子、第一紅人,整個南邊的備用朝廷加一起也不如他一個的崔呈秀!就這麼事先毫無征兆的被免了?   巨變之下,站在劉若愚對麵的魏忠賢保持著一貫的恭敬的站姿,麵容平靜,眼簾微垂,看上去似乎沒什麼。隻是如果有人眼尖就會發現,魏公公本來就深如刀刻的法令紋更深了,眼珠有那麼一瞬間極快速的來回搏動了幾下,雙腳緊貼著地麵金磚向外悄悄挪蹭了一點,站得寬了一些、更穩了一些。   劉若愚則坐在那裡奮筆疾書,將一切都記錄下來,以備皇帝審看之後登載於皇曌時報。   他手中的筆一如既往的行雲流水,穩定恒常,自然也沒人能看出他心中的波動。其實他倒真沒什麼太大波動,跟隨皇帝的這段時間雖不算長,但他早已料到有些事情一定會發生,隻是早晚而已。現在發生了,他自然不會特別驚訝,更知道,這不過是剛開個頭罷了。   若非要說有波動,現在心中確實也有一個一閃而過的念頭,唯一的念頭:慶幸。慶幸把自己的名字從劉時敏改成劉若愚,若愚,改對了。   ......   內官也好,大臣也罷,突然的靜默中,殿上之人一時間無數的念頭被震得翻湧起來,由眼前而回想起了年來的種種:   最近的是前天,七月十三,宣大總督張樸、山西按察使張翼明、巡按直隸禦史汪裕各自上疏,奏請在宣府鎮赤城縣為魏忠賢建坊,皇帝不允。   再往前,五月下旬,內閣奏請升戶部左侍郎張曉為兵部尚書加右副都禦史銜,總督宣大山西軍務,皇帝不允;奏請升任山西按察使張翼明為督察院右僉都禦史,不允;宣大鎮守太監葛九思,請立九千歲生祠,不允。   更往前,正月,巡按宣大的禦史秦士文上疏請求為九千歲在宣大建生祠,皇帝允了。不但允了,很快,秦士文還升為了都禦史;二月,巡按宣大禦史張素養上疏請建九千歲大同生祠,允;四月,巡按山西禦史劉弘光請求為九千歲在山西建生祠,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允。   不允張曉、張翼明升遷,理由就是皇帝“天啟”時說的百官各安其位,不作變動。不允建生祠、牌坊,皇帝的理由是國庫本就空虛,而練兵製械需要大量錢糧。   由允而變為不允,轉折點便在於五月初六的“天啟”。   五月初六之後幾次不允,皇帝也都是溫言安慰九千歲與眾閣老,並無什麼怒意。因是之故,當時大家也大都以為皇帝是“天啟”和練新軍之故,雖也有一些其他的猜測,但並未想到什麼危機上去。但現在忽然毫無征兆的免了崔呈秀的左都禦史、監察大權,不能不使人多想。雖然同時也免了房壯麗的左都禦史,但房壯麗的身後可沒有九千歲。   此時,他們已經沒人再想南邊備用朝廷的事,但各種心思反而愈發復雜,此起彼伏。   靜默中,有人想起了另一件朝堂之外的事:在大前天,皇帝率軍第二次出京拉練的時候,奉聖夫人的儀仗曾經等在路旁,想要和皇帝相見,但不知是被大軍威勢所懾還是其他什麼原因,奉聖夫人終究沒有攔下皇帝的大軍——根本沒上前,沒能相見。   有人升起念頭自我安慰說皇帝可能沒看到,隨後便又微微搖頭,自己都不信:怎麼可能沒看到?奉聖夫人的儀仗,何等煊赫?向來是頂有金鳳、壁刻靈龜、高轂繡簾的大紅鳳輦,當先還有八名太監持大紅紗燈,隨後便是全大曌獨一份的二十盞禦賜荷蘭國晶燈,還有數百名侍從護衛前呼後擁,怎麼可能看不見?   各種念頭中,有人越想越是心生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