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3章 架構 三 雙鏡互照,10倍監察(1 / 1)

日月燃明 螳刀乂三山 4193 字 2024-03-21

長短相形,高下相傾,陰陽相伴,憂喜相對。   有人歡喜便有人愁,群臣中有人寒意大盛,諸禦史和給事中聞聽皇帝之言卻多是大感興奮,興奮迅速地蓋過了驚愕。   大曌在都城朝廷中樞以下設置承宣布政使司,實際上就是道或稱省,共有十三個,如山西陜西等,然後是府,再次是州、縣,也就是俗稱的都、道、府、縣製,彼世華夏周邊的東北亞、東南亞多沿襲此製度。雖有些州下轄縣,但總體來說大曌州縣平級,基本上就是都、道、府、縣四級製。都城之下,第一級行政區劃便是省級的道,所以大曌的禦史通常也稱為十三道禦史,比如某某巡按山西,就被稱為山西道禦史,所以禦史也被稱為“道官”。   給事中則按吏、戶、禮、兵、刑、工六科設置,也就被稱為“科官”,俗稱六科給事中。   禦史和給事中二者職責近似,大略來說,皆是以卑微的品級建言、監督,風聞奏事、彈劾高官,因此被合稱為“言官”、“科道官”,都察院和六科也被合稱為“言路”。   言路雖被皇帝重視,視為監察百官、保證清廉的重要機構,但在大曌,在“天啟”之前,許多臣子除了大朝會是沒有機會上朝的——通常的朝議,除了閣老、六部尚書、六科給事中、通政使、大理寺卿、都禦史及十三道掌道禦史等人,其他四品以下官員是不能上朝參與的。   但是近幾個月來皇帝每次都讓四品以下的臣子上朝,這些臣子明顯的感覺到了被尊重,這也讓言官等低品官員們感受到了皇帝對臣子意見的重視——皇帝顯然是要聽到更多人的意見,也讓自己的決策緣由被更多臣子們知曉。   在此變化的基礎上,如今皇帝又要十倍地擴大禦史言官隊伍,顯然,皇帝對臣子的聲音、對言路監察的極度重視是確鑿無疑的,皇帝加強監察、整頓吏治的決心也是確鑿無疑,這怎不令他們興奮?所以,此時皇帝雖沒有提到六科,但六科的給事中們仍然一樣的興奮,畢竟科道並稱。   秦世文、張素養、劉弘光等人則是寒意大於興奮——雖然仍然麵如平湖,更沒有周圍同僚身上的那些小小的肢體動作。他們知道這巨變背後意味著什麼,卻又不知道對自己意味著什麼,畢竟九千歲的紅人崔呈秀被免去左都禦史是誰也沒想到的。   兵科右給事中薛國觀飛速的抬頭看了一眼皇帝,一張圓臉微微抽搐了一下,迅即低頭,恢復了平靜,隻有在向下微微瞇起的腫眼泡中才能看到閃現出的興奮,興奮中摻雜著恐懼。那代表著他心中一瞬間閃現出的種種倒向另一邊、向魏忠賢一係發動彈劾的主意。他很清楚,皇帝才真正決定著風向,而之前自己彈劾倒的東林太多了,敵人遍地。不過經過心中劇烈而迅速的交戰,作為一個已經被大曌官場淬煉出來的文臣,他最後還是壓下了種種念頭,準備再看一看,絕不輕舉妄動。   “微臣遵旨。”崔呈秀聽到皇帝的任免決定,心中巨震,但也隻能謝恩。皇帝近兩個月的種種舉動,已經讓想保他的同黨不敢多言,而他自己又不能多言、不能表現出貪戀權位。   “微臣遵旨。”房壯麗自然也是無異議的領旨。   吏部侍郎兼都察院左都禦史房壯麗麵無表情,讓百官看不出他在想什麼。他已經七十有二,當年的楊漣等人都是他所推薦,眼見這幾年朝堂風雲變幻,物是人非,崔呈秀成為左都禦史之後更是如此,如今自己又已至如此高齡,本已經有辭歸之意。心中唯一放不下的就是參倒魏忠賢一黨,令諸君子沉冤得雪。今日見皇帝將李邦華和袁可立二人任命為南、北都察院的首腦總憲,內心欣喜,隻覺朝廷有望、大曌有望、沉冤得雪有望,隻打算散朝之後便找李邦華和袁可立二人聊上一聊,並未計較自身的安排。   “聖上,不知這兩院具體職責如何劃分?微臣歷淺徳微,恐難勝任。還有,金陵百官的設置本為——”李邦華看了房壯麗一眼,說話有些遲疑。   李邦華的遲疑也是自然的,因為大曌官場這左右是有區別的:另有職務在身的,右都禦史通常就是加掛銜,為實職官員增加權威;左都禦史卻通常是實職或至少是半實職。當然,天啟此時的各部尚書、都禦史都是數量繁多,遠超以往,有些類似於彼世某些小學班級的全班班乾部,盡是高級虛職。對於李邦華來說,崔呈秀被免他當然不在乎,而吏部侍郎房壯麗在他心裡與崔呈秀是完全不同的,他並不排斥房壯麗掛著督察院左都禦史的職銜。另一半的遲疑則在於,南邊的朝廷就是為了有朝一日長江以北全部淪陷準備的備用朝廷,理論上不當裁撤,但這話如果說出來就顯得非常不吉利。   另外,自家知自家事,他很清楚,自己在官場沒什麼根基,沒什麼門生故吏,驟然升為都察院總憲——左都禦史通常被稱為總憲——恐怕行事艱難,尤其是如此多的禦史,背後關係難以想象的盤根錯節。   見李邦華說話在前,同被任命的袁可立便沒有再說什麼,但看其神色顯然也是一個意思。   “兩院完全平行、互不隸屬、職責完全相同,就像兩麵一模一樣的鏡子,監察百官的同時,南、北兩院又要互相監察,避免監察者無人監察之弊端。兩院各自直接隸屬於朕,向朕負責。”   “兩院之人實行全國輪調製、年俸製,每年輪換回京城之後領取俸祿。之後或在京城任職一年,或再外派另一地,監察過一地者,三年之內不得再監察此地。”   “此兩院隻針對領取國家俸祿之官吏,舉例來說,若是平民,哪怕當街殺人亦不歸兩院管轄,兩院之人可視而不見,但若巡捕司沒有緝捕,緝捕後大理寺審判不公,刑部監審不力,則兩院責無旁貸施以監察彈劾之權。”   “以後禦史足夠之後,縣級以上官員前後任交接時,南、北都察院都要派人監督其交接清楚,尤其是田畝、稅收、水利工程建設、糧庫儲備、財政賬目之類,將監督結果在都察院封存備查,防止因循遺留。像地方的糧倉空了多少年朝廷都無人知曉、一遇災荒便隻能向朝廷哭喊、地方毫無救濟之能、百姓隻能餓死、發現之後又無窮的扯皮、前後多少任官員的無窮爛賬,此等弊政再不容存在。”   王戰打斷了李邦華的遲疑後話,直接亮明安排。   “至於能否勝任,朕知道你的擔心。你沒有主持過掄才大典,沒什麼門生故吏。不過朕這南、北兩院,本就是都察百官之間往來賄賂、結黨營私,你依靠的隻能是朝廷製度與律法,比如《考成法》。而且人員先由你與袁愛卿招募考核,再由朕的民政學院培訓,培訓後還有考試,所以你不必擔心,隻管依法行事。”   末了,王戰又給李邦華、袁可立吃了一顆定心丸。   王戰既不擔心人員不足,也不擔心人多關係多。大曌有進士功名卻無官位的人有許多,這樣的舉人就更多了,否則就不會有那麼多進士、舉人滯留京城了——都是在等待偶爾空出的位置進行補缺。很多地方,官府組織的民壯隊伍,其中的頭目都由舉人擔任,可見人員之多、官位之缺、補官之難。而且,這些年黨爭,來來回回被免職的至少幾百人,李邦華如果把他們中的某些找回來,也沒什麼不行,反正都得按照自己的規矩做事,自己也根本沒打算指望人心與自律。平行對立的兩大都察院,就不信他們每個人都能滴水不漏、齊心協力的勾結到一起,就不信他們不互相猜疑、互相警惕——有一絲猜疑便夠了。   聽到皇帝的話,殿上眾人表情各有不同。   皇帝話中帶出的巡捕司,各人聽名字也能知道大致是做什麼的,知道這可能也是皇帝要新設立的部司;《考成法》則讓眾人心頭一顫:張居正死後,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各人重拾風花雪月,已經慣了,誰也不願意看到《考成法》再度暢行、不得不去從事粗鄙累人的實務。   魏忠賢腰板略微挺直,眼皮微微撩起。   “掄才大典、門生故吏”八個字則讓人人都或多或少有些尷尬。此時科舉考試,主持考試的主考官取中了哪個考生,則這個考生便以其門生自居,稱主考官為“座師”,雖然這考生一天也沒有接受過主考官的教導。皇帝在說到都察的時候提起“掄才大典、門生故吏”,顯然,對於將主考官視為老師是不以為然的。   戶部之人尤為尷尬,隻因皇帝特意說到了糧倉與賑災,說到了其中因循遺留的陳年弊病。尤其是戶部尚書郭允厚,最近愈發感到心力交瘁,隻因太倉實在空虛,新政實在太得罪人。   興奮的言官行列中也有人眉頭微皺:聖上讓南、北兩院完全互不隸屬,職能完全一樣,互相監察,這恐怕是對言官也有了一些看法。   他們想的沒錯,王戰是對言官有看法:王戰知道史書上崇禎元年韓一良那封有名的《勸廉懲貪疏》,那裡麵把文官包括禦史的生財之道說得很清楚。可惜他遇到了自以為聰明的崇禎,未能整肅吏治卻把自己弄得灰頭土臉。   當然,對於王戰來說,這道奏疏隻是一小部分原因,根本還在於,王戰不允許監察者無人監察。眼前的大曌,絕不允許都察院無人都察,反而是要在規模和互相都察上提升十倍的力度,如同兩麵一模一樣的、時刻對照的鏡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