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2章 驚艷 二 新天地(1 / 1)

日月燃明 螳刀乂三山 4729 字 2024-03-23

徐光啟飛速的翻動著《周髀算經》,時不時的對照一下皇帝賜下的書冊。   王戰整理成冊的知識中,除了前麵那些徐光啟聞所未聞的,後麵這些知識中有許多是徐光啟早就知道的,比如《周髀算經》,其中記載的幾千年前老祖宗發明的圭表測影、量天尺等徐光啟都知道。事實上,關於華夏的古籍如《周髀算經》之類的,王戰書中提到的遠不如徐光啟所知道的,徐光啟對《周髀算經》的熟悉勝過王戰十倍百倍。   相比於徐光啟所知道的,王戰所提供的具體東西太少了,但有一點——王戰提供的東西頗具啟發性、引領性。雖然王戰提供的很多東西都是粗暴的結論,沒有詳細的論證過程,但毫無疑問,方向引領性清晰而強大。憑王戰提供的東西,徐光啟憑借本身深厚的天文歷算學識功底,幾乎可以立刻頓悟許多問題、立刻實現百尺竿頭更進一步,進一大步。   徐光啟當然知道,髀者,大腿股骨。華夏老祖宗布指知寸、布手知尺,同樣,以人身最長的股骨做為圭表上的立桿“表”的長度標準,將加工好的“表”垂直立於地麵來測正午的日影“勾”,以此確定天地節氣、春夏秋冬,為上古華夏提供了準確的農時,且確定了一年是三百六十五點二五天。進而以日影“勾”的變化與“表”、“表”頂到“勾”端的距離之間的關係總結出了勾股定理,“勾股各自乘,並而開方除之”;《周髀算經》記載的“影差一寸,地差千裡”,結合這勾股定理,就可以在天宇間構建出一個無形的勾股弦,初步算出太陽高度,“候勾六尺,從髀至日下六萬裡,而髀無影,從此以上至日,則八萬裡”,更以這些為基礎,觀測、計算,發現了黃道與赤道不在同一平麵,計算出了記載於《周髀算經》中的“黃赤大距”,也就是皇帝說的“黃赤交角”的另一種麵目。   “於是三百六十五日南極影長,明日反短。以歲終日影反長,故知之三百六十五日者三,三百六十六日者一,影四歲而後知差一日,是為四歲共一日,故歲得四分日之一。故知一歲三百六十五日四分日之一,歲終也。”看著算經和皇帝賜予的書冊,對照思考著,徐光啟默默的誦念出《周髀算經》中的這段話。   一年之長度也好,勾股也好,黃赤大距也好,這些,都是徐光啟所熟知的,《周髀算經》中這些測算結論徐光啟可以倒背如流,亦有足夠的動手能力親手觀測、親自驗算,此時翻看、對照不過是本能的再次確定罷了。   但皇帝書中說“一年是三百六十五點二四二二天”和“周天三百六十度,地周八萬裡,天球一度對應大地是否應為二百二十二裡......此一寸與彼一寸是否同長?”則令徐光啟驚訝不已,徐光啟本能的猜測,皇帝能由寸影千裡而精確到一度二百二十二裡、能將一天之長短在《周髀算經》之上再精確近一刻鐘,定是與前麵寫的那些東西有關——雖然皇帝也並未說明他是如何知道的,更沒有像《周髀算經》中那樣對這兩個結論給出計算論證之法。   “若聖上說的是對的,若我能以聖上所述進行驗證甚至更進一步提高精確度,如能以此精確度測量,則大曌的山川地理在輿圖上將會精確無比,這天地間的一切都會更清晰......這便是聖上所一直強調的格物致知嗎?”皇帝書中所寫的一切都令徐光啟熱切不已,迸發出無數的新鮮念頭與許多的驚異不解,“從缺少論證過程來看,皇帝顯然是沒有觀測與計算,那這一切......俱由天啟?”   徐光啟手覆書卷,凝神長考。   徐光啟判斷的沒錯,王戰確實沒有過觀測與計算,無論是此世還是彼世。彼世那樣好的天文、科學條件,王戰也並沒有到天文館去親手操作過什麼,王戰隻是看各種書籍時看到了一些東西,比如以圭表測量,“影差一寸,地差千裡”。王戰隻是隱約記得,彼世好像有科學家、考古學家驗證,以出土的圭表文物測算,影差一寸,大地位置大概相差約為七百裡,但他既未測量驗證過,記得也不確切,所以隻能按照自己的知識範圍提供一個思路,留待徐光啟、洪常潔等高人去驗證。   放下《周髀算經》,徐光啟又看向了皇帝贈送的其他書冊,一會翻看這本,一會又翻看那本,哪本都不舍得放下,時不時撫須長思,如同一個剛得到了好幾件心儀玩具的幼童,一直看到了後半夜。   細細的雨滴打在窗紙上發出微微的劈啪聲,天邊偶有一道閃電撕裂黑暗,蜿蜒曲折如張牙舞爪的枯藤老樹,或橫行於鉛雲之中,或接天連地,隨後便是滾滾的雷聲。   雷聲中,燭火已是將盡,連連嗶嗶啵啵的爆起火花,徐光啟這才戀戀不舍地放下了書冊,敲了敲酸痛的腰背,瞇了瞇乾澀的雙眼,打開書房的門走入院中。淋著小雨,暑意盡消,徐光啟微瞇著眼仰望著漫天烏雲,似乎能透過烏雲看到皇帝所說的無盡星河。雖有雨水的涼意,然而想著皇帝書冊之中的內容,他的心情卻久久不能平靜,震驚之中更有無窮的火熱,那是求道者得見大道的火熱。   肌膚上的微微涼意包裹著心中的火熱,令徐光啟睡意全無,恨不能立時穿過滿天烏雲、飛入星河之中去遨遊一番,去觸摸那無盡的星辰。   “老爺,天太晚了,回屋睡吧。”從瞌睡中醒過來的老仆走過來撐起了一把油紙傘。   ......   “來人。”滾滾悶雷聲中,閃電照亮室內的時候,乾清宮中醒過來的王戰想起了一件事,立刻讓侍衛去找匠作監丞。   ......   小雨淅淅瀝瀝的已經下了半宿,早已淋去了一天的暑意。京城另外兩棟宅院裡,書房同樣亮著燭火。   畢懋康也在看書,不過除了徐光啟的那一套,還多了三本,《冶煉》、《軍工》、《生產管理》。   畢懋康現在翻開的是《軍工》,書的扉頁上寫的是“死生之地,無工不強”。   在書中,王戰將自己立足於現有條件對銃炮所做的改進,圖文並茂的闡釋得清清楚楚,不隻是具體的改進,最重要的是王戰將係統性的思維闡釋了出來,從目標需求出發,進而目標分解,到實施,監督,反饋,改進......從材料到工藝方法,從質量標準到標準化、通用化的重大意義......試驗、反饋、改進、再試驗......循環往復,螺旋上升。   書中還有新式銃炮鎧甲的試驗數據,不同大小的炮膛和子銃,用不同裝藥量試驗得出炮膛能承受的最大裝藥量,適合的戰鬥裝藥量,最大射程,穿透力,保證準確度的直瞄射程,試驗的日期,多少門大炮,大炮的編號。鎧甲防護力試驗則記錄了用了多少副胸甲,用的一石弓還是八鬥弓,箭鏃多重,射距多遠,箭頭穿深,等等。沒有此時文官常用的形容詞,比如什麼“糜爛數十丈”,甚至誇張或是筆誤到“糜爛數十裡”,隻有林林總總的數據,一就是一,二就是二,詳細而有條理。   除了這些,王戰還將《參謀大略》中武器配備、兵種編製、配合,麵對不同的地形、不同的季節、天氣、不同的敵人,如何應對作戰,打靶演習的效果等也大略寫了進來,進一步增強了看書人對軍事工業的感受、理解。   看著這些直白實在、樸實無華的東西,畢懋康確實感覺自己眼前展開了一片廣闊的新天地,而自己畢生所學都可以在這片新天地中生根發芽、成長壯大,長成一片鋼鐵叢林。感嘆的同時他也禁不住的驚異,皇帝是怎麼變成這樣的?他當然聽說了天啟之事,可遠不如看到眼前的《軍工》來得震撼,書中的知識和思維方式形成了最直觀的沖擊。   驚喜、驚嘆之餘,更是從中看到了皇帝的雄才偉略、宏圖大誌和與之相應的最寶貴的腳踏實地。   ......   相鄰的宅院中,王徵拿起的第一本書是《機械》。   王戰對機械並不通曉,王戰是建築專業的,倒是因為喜歡看歷史、考古類的書籍,對華夏先民所創造的機械了解得相對多一些,比如王戰知道博物館中就有戰國時期華夏先民製作的青銅齒輪,到了漢朝就有了鐵齒輪,齒輪的形狀與後世一模一樣,製作的精度也很高,等等。也是因此,整體來說,王戰的《機械》這本書冊也並不厚。   王戰在《機械》中提到了耬車、水排、大水車等對現在的農事十分重要的機械。描述了齒輪、鏈條、大中小齒輪組合變速的原理、與水排類似的車輪曲軸,最重要的是能與曲軸配合的蒸汽機,當然還有鐵軌。還有王戰設計的滑輪組重錘夯車。滑輪組重錘夯車相當於將西苑工坊的滑輪重錘裝在了車上,王戰設計這麼個夯車,為的是將秦始皇馳道一樣高質量的馬路延伸到大曌每一個角落。王戰除了畫不出耬車的圖樣,隻能用文字講述了漢朝就有的耬車,其他的都是圖文並茂。細節自然不夠細,但技術原理非常清晰。   耬車、水排在漢朝就發明了,王徵博覽群書時是知道的,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但是蒸汽機與火車讓王徵陷了進去,本身蒸汽機也占了最大的篇幅。   汽車和汽油機、柴油機王戰沒有寫入書中,短時間內,王戰不想分散王徵這些人的注意力,王戰要得到立足現有的、對整個國家來說最大、最快的工業成果。   蒸汽機與曲軸的配合,那就是火車,代表著巨大的運力。除了火車,還能得到大型蒸汽鍛錘,隨之而來的就是大型的型鋼、鋼板,還有王戰急需的碎石機。沒有碎石機,瀝青馬路太難大規模實現了。水排的效率,遠勝人力,但比蒸汽機還是差遠了。   王戰在書中介紹了後世考古發現的秦朝“鐵路”,以增加看此書者的信心:後世的考古學家在陜西秦嶺一帶、河南南陽一待均發現了秦朝的軌道和與之配套的軌車,經碳十四測定為兩千二百年前的東西。雖然不是鐵軌而是木軌道,但確實是有路基、有枕木的軌道,每段木軌之間用銅釘相連,與現代軌道列車的原理並無二致,而且這秦朝的軌道運輸係統居然是復線。因為所有木材均進行了油浸防腐處理,所以才能留存至兩千二百年後。用於運輸的車輛,分析是由馬拉著軌車前進,由於是軌道承載車輪,大幅度降低了阻力,所以極大的增加了每匹馬的貨物運載量和運輸速度。   這古今一脈相承的軌道運載是王徵從來沒有想過的,不用畜力的車輛也是沒有想過的。蒸汽機,鐵輪鐵軌,長龍一樣的車輛,幾十萬斤甚至幾百萬斤的運輸量,偏偏看上去又合乎大地對重物的承載之理,令王徵陷入了深深地震驚、向往與思考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