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蘭西十字軍沿著連綿數千裡望不到頭的寬闊大路行軍了半月,幾萬大軍如同一條長龍,浩浩蕩蕩地朝東方的陌生土地進發。天空陽光明媚,好似耶穌基督都在為這支軍隊施以祝福。 與裝備萬國牌的德意誌十字軍比起來,法蘭西十字軍顯然更為精銳,沒有套上罩袍的盔甲在陽光下閃爍著耀眼的白光,高高豎起的戰旗迎風舞動,部隊長度綿延數十裡好似一條長滿倒刺的巨蛇。 進入塞爾維亞境內後,一個傳言在軍中傳播開來:聖約翰騎士團與威尼斯共和國也加入了這次十字軍。 對於前者大家都很興奮,聖約翰騎士團的功績在法蘭西乃至英格蘭都是家喻戶曉,如今他們在羅德島抗擊奧斯曼人的事跡也在多個吟遊詩人的藝術加工下流傳到西歐成為各大酒館的保留節目。 但關於威尼斯大家的熱情就減弱了不少,大多數戰士對他們並沒有太直觀的感受,即使有,對其印象也十分割裂。 有的騎士認為他們是‘一同抗擊邪惡的希臘帝國’的可靠盟友,而另一些騎士覺得他們是利欲熏心的下賤商人,更有人聲稱他們已經與奧斯曼人達成協議準備背後捅刀子。 作為法蘭西人,安德魯對聖約翰騎士團自然是充滿敬畏的,也沒有和威尼斯人打過交道,僅僅知道他們以發達的經商才能聞名。 先前跟那個文藝範的約翰共處的日子已經讓他的思想有了一些異樣的改變,一路上饒有興趣地觀賞周邊與家鄉不一樣的風景。異樣的感覺從心中湧起,像是一柄利劍斬開叢生的荊棘。 原先他和同鄉一樣滿腦子除了訓練就是喝酒,自從認識了約翰後感覺世界都變得不一樣了。同樣是十字軍戰士,但他卻喜歡閑暇之餘啃書。 前些日子在布達,兩人約好再次一起喝酒,當安德魯到地方的時候竟然瞧見他在看書,旁邊放著木酒杯,杯裡的酒還沒動過。 出於朋友的關心,又或是閑得無聊,安德魯讓約翰跟他說書裡的內容。 這一聽,就把安德魯迷住了。盡管那本書到底講了什麼他完全想不起來,隻是腦海裡模模糊糊地停留著那些虛無事物模糊不清的幻影,但是很美,很神聖,感覺內心歸於空靈,像是泡在熱水盆裡。 與家鄉洛林周邊一望無際的農田與森林相比,巴爾乾可謂是群山環繞,近一些的能看見上麵稀疏的植被,遠處的就隻是一片黑乎乎的三角形。 高低起伏的地形也讓這支軍隊時不時就要爬坡轉向,隨著太陽越來越高隊伍的抱怨聲也越來越大,疲憊與熱渴就像死神一樣無聲地侵蝕著他們。 如今正值金秋時節,按理說環境不該如此燥熱,可周邊稀疏的植被與大片大片裸露的土地又不斷將這些幻想之人拉回現實。 在洛林乃至法蘭西北部,一星期至少有兩到三天會下雨。而他們進入巴爾乾到現在連一滴雨都沒看見,體質弱的人已經開始出現痢疾,這些情況與宗教聯係在一起,很容易轉變為神的懲戒。 這種不虔誠的想法安德魯自然不屑一顧,作為一名扈從也是一名貴族之後,首先接受的就是耶穌以及使徒們早期對外傳播福音的故事,而其中大書特書的就是他們中途遭遇的一係列艱難險阻。 既然那些使徒們路上都遭遇過無數大風大浪,那如今這點小挫折又算得了什麼呢? 如果可以,安德魯真想第一時間就以擾亂軍心為由把這些唉唉叫的軟腳蝦砍了,但所幸隨軍主教很快就用他那仿佛耶穌給予的口才平息了軍中的焦躁,軍隊雖說還在行進但速度不免得慢了不少。 到了午後,雲彩多了起來,太陽被遮蔽,士兵們終於感到涼快了些。隨軍主教見狀立刻唱起聖歌,這一下立竿見影,原本觸底的士氣一瞬間就回滿了,大家都像剛從布達出發那樣雄赳赳地向另一座山進發。 一路上大家都在更為高聲地唱歌以獲取神的庇護,而他們在接下來的路程也真的再沒遇到過什麼麻煩。傍晚時分,一行人終於到達了貝爾格萊德城並在此駐紮下來。 早在奧斯曼人進駐巴爾乾後,不少希臘人和保加利亞人就為了躲避迫害紛紛移民於此。這些人中不乏滿腹經綸的學者與手藝嫻熟的工匠,在斯特凡大公的授意下他們迅速找到工作並融入這片地區。 通過數十年的發展,這座始建於羅馬共和國時代,位於薩瓦河與多瑙河交匯處的古老城市繁榮程度一點也不比天主教世界的大城市遜色。 教堂穹頂的東正十字架高高佇立,石質城墻堅固而高大,身著東方式甲胄的士兵精神抖擻地監視著異常。隻是當晚他們監視的對象從扒手酒鬼變成了全副武裝的拉丁人,東正教徒與穆斯林一樣懶得分清他們的區別。 經歷了半個月各類風餐露宿的十字軍戰士們一進到設施完備的城市就發揮起了老本行,各類酒館,妓院當天晚上就擠滿了這些西歐麵孔的外國人,安德魯和兩個侍從也是其中的一員。 侍從弗朗索瓦和亨利在這方麵可謂是行家,沒一會功夫就把城裡各大妓院的情況摸了個遍,色胚亨利更是還抽空將那些好評度較高的妓女匯總了出來。安德魯對此很是滿意。 兩個侍從來自圖盧茲和阿基坦,嚴格意義上屬於奧克人,他們的膚色比安德魯這些北部法蘭西人更加黝黑。再加上他們風流倜儻的個性,想在這種同樣位於地中海文化圈的地方如魚得水不要太容易。 出於理性情感安德魯很瞧不起他倆。 平日在訓練時安德魯出於充分鍛煉需要都會選擇加練,但這兩人永遠會在訓練結束的一瞬就放下器材人間蒸發。最開始路易也會對他們的行為不滿,可之後不知怎的就自動無視了。 這種區別對待讓安德魯心裡愈發不平衡,但安德魯為轉移注意力往往選擇接受更大力度的訓練,並通過一月一次的小型比武用自己練就的超凡武力將兩人打得哭爹喊娘。從他們的悲鳴聲中,安德魯覺得靈魂都升華了。 轉折出現在一天下午。 安德魯拖著一隻斷氣野豬走回來,他倆卻一身便裝坐在正廳,端上三杯酒。看見安德魯,弗朗索瓦朝他打了個招呼,但後者沒有理睬,亨利此時發揮了他玩轉各大妓院的口才把安德魯拖上了桌子喝下了酒。 在接連不斷的美酒牌和美女牌的連續攻勢下,安德魯淪陷了。當天晚上他就在兩人的安排下與本地最有名氣的妓女共度了一夜,歡愉的同時也想明白了路易大人突然不追究他們的原因。 出門前,安德魯出於職稱本想跟路易匯報一下,但問過旅館老板才知道團聚的夫婦倆早就出去浪漫了。 也許是太久沒有見過入主頂級套房的大手筆客人,留著東方式黑胡子的老板還跟安德魯左右比劃兩人的穿著。沒有了後顧之憂的安德魯也就放下心來,被兩個侍從帶著沒入星空下的鬧市。 他倆算是被家裡人塞錢托關係送來當侍從的,他倆都出身於騎士世家。作為長子的他們討厭無休止的訓練,對騎士的稱號與榮耀也不以為意,倒是對逛窯子與妓女深入交流很感興趣。 本就優質的外表加上經歷讓他們具備了無與倫比的撩妹能力,安德魯第一次與妓女相處時就完美暴露了自己的木訥,千言萬語匯到嘴邊全成了廢話,聽得眼前的女孩臉上的黑線越來越多。 即使是情商負數的安德魯此刻也意識到女孩不愛聽他跟野豬搏鬥的光輝歷史,於是索性把腦子拋掉禽獸一般撲上去……臨走時還聽見女孩小聲地說“感覺不錯”。 這句話就跟甘泉一樣流入了安德魯的心田,之後又洪流一般沖刷著他的神經,這感覺讓安德魯興奮而又害怕,但第二天的訓練又將安德魯拉回現實,隻是從這一晚開始路易的莊園內多了一個妓院愛好者。 與亨利說的一樣,東方女性自帶的異國風情讓安德魯眼前一亮。 與健壯而暴躁的西歐妓女不同,瘦小而溫柔的本地妓女在挑逗方麵讓安德魯等一眾十字軍戰士更加上頭,好多人幾乎是進來沒一會就心甘情願摸出幾枚錢幣拉著選好的對象去翻雲覆雨了。 在兩人介紹下,安德魯與那名“優質貨”見了麵。而安德魯一看見她就淪陷了,甚至連原先一直愛慕的埃莉諾夫人都拋到了九霄雲外。 那個妓女根本就還是個女孩,體態嬌小,膚色偏棕,一頭黑色過肩長發柔順地披在身後。眼角的黑色眼影泛著幽幽的光,細眉高鼻梁,肌膚吹彈可破,薄唇粉如櫻,一幅標準的東方美人麵孔。 她的身材和歐洲妓女一樣發育得十分豐滿,隻是始終麵無表情。 眼前的女孩光是外表就足夠引人注目,以至於安德魯懶得在意這些細枝末節。他的目光順著脖頸很自然地向下滑去,但妓女脖子上的項鏈吸引了他的注意。 那是一個做工十分精致的東正十字架,即使嚴重掉色還是能看出來經過高級匠工之手,可一個妓女怎麼會有這樣的東西呢? “你這個項鏈,是怎麼來的?”安德魯不確定對方能否聽懂法語,一字一句地說,女孩顯然沒有預料到會有人注意到它,忽地睜開雙眼,水靈靈的黑眼珠略帶警惕地瞧著眼前與她年齡相差不大的客人。 “媽媽傳給我的。耶穌在上,您能不要拿走它嗎?”對方的聲音如百靈鳥般甜美,但又充滿悲愴,再望向她美麗的臉龐,令人不禁想將其抱入懷中。 可安德魯卻感到十分驚訝,因為她說的正是法語! “你會說法語?” “我爸爸是法蘭西人。” “他們去哪了?” “媽媽被奧斯曼人抓走了,爸爸為了救回媽媽被殺了。” 安德魯一時無語,原先想要做人中之龍的心瞬間冷卻下來。他想扭轉情緒重新投入戰場,可女孩的這番話卻讓原先背了千百次的騎士教條像緊箍咒一般在腦海裡揮之不去。 安德魯向女孩伸出雙手,女孩以為要開始了立馬閉上雙眼,但對方隻是無聲地將她原本裸露的衣服重新合上,之後轉過身一屁股坐到床上,拚命把臉轉到一邊。 “不介意的話,能跟我說說你的事嗎?” 女孩愣住了,往事走馬燈一樣顯現在她的眼前。一幕幕地獄繪圖海浪般沖擊著她的脆弱神經,索性鼻子一酸,哭了。 或許是嚇了一跳,安德魯趕忙將女孩抱進懷裡。而女孩也不忌諱,雙手將安德魯環抱起來,臉深深埋進安德魯懷裡以免哭聲被外人聽到。 這對於安德魯來說並不是什麼新鮮體驗。早在先前向埃莉諾夫人求愛的時候就已經擁抱過無數次了,可沒有哪次是像今天一般,或者說是第一次不以愛情為出發點而擁抱,此刻他的心中對她僅剩同情。 女孩在他的懷中不住地抽泣,全身也如篩糠一般抖動,搞得安德魯一度有些無所適從,但這幅如花朵般嬌弱的模樣同時又激起了安德魯無盡的保護欲與責任感。 “我這次從西歐過來就是為了殺光那些異教徒的,我會幫你報仇,還會想辦法查清你媽媽的下落。” “你怎麼做呀!”女孩鬥雞一樣的突然抬起頭來瞪著安德魯,眼角的淚水都把眼妝弄花了。 “以血還血,以蘭德勒斯家族之名向你起誓,”安德魯雙手放在女孩裸露的雙肩上堅定地說,“我在法蘭西的畢生所學就是為了殺光異教徒拯救水深火熱的基督兒女們,即使是為此要獻上我的生命也在所不惜。” 瞧著眼前與自己年歲相差無幾的安德魯,女孩在感激的同時更多抱有不信任,她沒有說話,隻是任留本應流乾了的淚水在臉頰上決堤。 “好啦不用哭了,我不是已經對你發過誓了嗎,”安德魯想抹掉她的眼淚,可瞥見自己臟得分不出顏色的手又停了下來,之後索性抽出一張白色的手帕,正是埃莉諾夫人送的,“救贖會到來的,等到我們神聖的事業一結束你就不用呆在這裡啦,你會回到自己的家鄉重新開始新生活,然後……” 說來也怪,平時他的酒友兄弟們遇到這種事他都是第一個起哄上前的,但如今這種事落到他頭上他卻一下子啞巴了。在猶豫片刻後,安德魯還是決定不掖著了,直接了當地說出來: “然後……咱們可以一起過,我可以為你學講希臘話,然後我們就一起照顧我們的孩子……” 安德魯看見對方愈發漲紅的臉意識到自己說過頭了,連忙直接起身準備走出門去。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但還沒來得及開門就感覺一雙熱乎乎的嫩手拉住了自己。 “大人……能冒昧問您的名字嗎?” “安德魯。扈從安德魯·德·蘭德勒斯,”短暫的猶豫後安德魯轉過身來,效仿當初同埃莉諾夫人表達愛意時朝女孩單膝跪地,把後者嚇了一跳,“在此以耶穌基督之名起誓吾將盡數驅逐異教徒至地級地角並將一切榮耀權柄盡獻於您。” 片刻沉默,隨後安德魯抬起頭,朝女孩伸出手去,“我的公主。” 除卻必要的武藝和騎術,騎士規章還要求每一名騎士必須掌握吟詩之學,作為日後要接過騎士稱號的扈從這一條顯得更為重要。在法蘭西還將是否懂得吟詩作為區分流氓騎士與正式騎士的標準。 安德魯平日多忙於訓練,相關經驗全部來源於夫人,可他依舊在這一領域進步神速,連夫人也不止一次感嘆其‘浪漫多情是從誕生之日便被給予的’。 女孩此時已經再也無需言語,眼前這個健壯的男孩在她眼中如同耶穌下凡,光芒是如此的耀眼,好像真的可以驅逐一切陰霾。 “我的公主,請問在下可以知道您的名字嗎?”上頭的安德魯索性裝到底了。 “索菲亞。”女孩臉上總算出現了笑容,就像汙泥之中冒出的一朵綻放的紫羅蘭,如此純粹。 “那麼,就請公主等著我吧,等著我凱旋的消息。” 安德魯緩緩向前伸出右手,索菲亞遲疑一秒後開竅一樣地也將右手伸出,半空之中兩手相握,安德魯將頭伸過去,將自己的龜裂嘴唇輕輕靠在了對方的手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