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公元前二百零二年,劉邦稱帝到公元二百二十年,曹丕上位。刨去中間新朝的十七年,兩漢國作加起來,總共四百零五年。 此後,大一統王朝如隋唐宋元明清壽命沒一個能跟漢朝相比,這是中國歷史上最長命的大一統王朝在他之前的天下有且隻有兩個主要版本,一個是周的分封製血緣論,帝國長壽,但鬆散。二秦的郡縣製地緣論,帝國統一,但暴斃。後續政權的當權者要麵對的就是這樣一條像兩頭堵的死胡同,選哪個都有問題。 那為何偏偏漢朝能另辟蹊徑,融合出一套統一而且長命的模式呢?對此,漢朝以後的知識分子,尤其宋代以降的儒家精英表示,一定是我們孔夫子的功勞。所謂天不生仲尼,萬古如長夜。因漢家天子尊崇儒術,所以大漢天下長治久安,對,就這樣。 這個邏輯看似美妙,實際上純屬“事後歸因”,單純的事後歸因是不靠譜的。 秦朝對天下體係最大的變革,使用地緣關係來代替血緣紐帶。秦帝國花了數百年的時間跑通了這套經驗,然後想推廣六國,無論是修直道馳道還是搞人口遷徙這樣的硬手段,還是統一文字與度量衡等軟刀子,都隻是手段。 在農耕社會,血緣是最天然的紐帶,它能將族群、土地、田產都連接在一起,構成基礎的基層結構。當外部壓力越大,內部資源越有限,血緣的力量就越強烈,家人們別無選擇,就越能抱團。“楚雖三戶亡秦必楚”是三戶不是三地,是血緣。 據一九八七年,在湖北荊門出土竹簡記載,到了戰國,楚國的縣已出現在江漢流域淮河流域中上遊以及其支流,涵蓋了楚國的核心區域,顯然,在戰國競爭的大環境下,楚國也開啟了地緣製改革。然而,楚國的統治比較雜。比如葉縣東陵縣都曾出現過一個怪現象,這個縣既是楚王冊封給某位爵爺的封地,同時也有楚王委派的行政長官說,白了血緣分封與地緣管理同時存在,這麼乾的好處,是這些縣成為楚國的一級政區,一定程度上能被管理說處是爵爺們的家族勢力,往往盤踞在縣裡,導致地方長官頭銜,經常給落到這些家族頭上,再不濟,他們也能享受地方經濟特權。這套模式跟漢朝,甚至明朝比較相似。 相比秦的製度,楚國的這種折中更加讓人接受。 秦末反抗浪潮的三位領軍人物,在設計新生政權時都不同程度的參考了這套體係。 陳勝這位喊出了王侯將相寧有種乎的反抗軍首領其實隻活躍了六個月左右。在這麼短的時間裡,他做了兩個重要的基本操作,一打出楚國旗幟,並稱王;二派反抗軍分頭攻略六國就地。這兩個看似正常的操作,反映了陳勝的思路。他要以就是王的身份來對抗秦朝的天子。對攻略下來的土地,隻能搞分封,你派出去的軍隊將領,可以隨時不受你控製的自封為王。張楚政權在幾個月內就風起雲湧,實際上各地反抗軍隻是口頭呼應下身體很誠實的各打各的,陳勝既然想當一麵旗幟,那就隻能成為一麵旗幟。這麵旗幟,隨時可以被其他的王代替,死人又是比活人好用。陳勝對此是不滿的,他的應對方式:設置了中正、司過等督察官,並派親信擔任,然後召回一些將領,稍有不服就抓來治罪。任性的結果,是眾叛親離。他是被他的車夫莊賈殺了。秦朝搞律法,有地緣製度做基礎。張楚政權一沒血緣紐帶二沒地緣管理,還想玩律法? 陳勝的敗亡是周天下與秦天一次短暫暴力融合的失敗品,其歷史意義在於為後來的當權者建立天下體係提供靈感。 比如項羽,很多人以為項羽失敗的根源在於隻搞分封,不搞郡縣,其實不然,早在項氏擁立楚懷王時期,各縣的行政長官就被稱為公到郡,這一級就叫郡長。比如劉邦在沛縣起兵就叫做沛公,後來地盤擴大到當郡,就被任命為當郡長。這個製度一直延續到楚漢戰爭。韓信一路東出殺到薛郡,當地長官,還叫薛郡長。所以,項羽在治理地方時,依然延續了秦朝的製度。項羽作為反秦浪潮的領袖,在憑借功勛獲得重構天下資質時,反秦這麵旗幟,反而讓他無法稱帝了。為了保住反秦功勛賦予他的超然地位,他選擇稱霸。 這種在各國內部有地緣因素,在國與國之間依然維持聯盟關係的模式,沒有血緣紐帶,而在地緣上維係各國的。除了口口頭盟約就隻剩共同防禦上的合作了。 三秦的雍王章邯翟王董翳塞王司馬欣,合作有著靈活的底線,缺乏製度的剛性。一旦打破盟約背棄合作,沒啥懲罰代價,甚至可以獲得更多利益呢?合作隻能宣告破產。 劉邦,他反的隻是項羽那套體係,那他就可以光明正大的反對稱霸不稱帝,進而為他別可取而代也的夢想不平道路翻一下,就是反秦,但不反帝製。 可這樣一來,新政權和秦朝還有啥區別呢?劉邦表示,有兩方麵的區別,一方麵秦朝滅亡是因為暴政啊,是因為各種修公路修長城造宮殿造大墳跟帝製跟王侯將相寧有種乎莫得關係嘛,在他統治下上至六國貴族,下到各地潛守百姓都過得很艱難。現在我劉某人來了,青天就有了,隻要你們造反,我就多多給你們減稅,你們放心,修園林造大墳這種事情我們是不會乾的。另一方麵,秦朝滅亡還是因為不搞分封嘛。對於有功之臣,我是一定會給封地的。燕王楚王梁王趙王韓王淮南王長沙王,我名義上雖然是皇帝,但實際上無非是地盤大那麼一丟丟兵力強那麼一丟丟,別怕了。 為啥殺韓信?哎,那是因為他謀反。攻滅英布,也是因為他造反。 看來項羽的盟約不靠譜,秦朝的單一地源製太激進,咱大漢還是搞雙軌製,對半開。 皇帝管一半,兒子們管封地的,這樣皇帝和他兒子都贏了,這就是嬴政照鏡子--雙贏啊 漢初的格局,本質上還是對秦朝的變相繼承,它的區別僅在於資源讓步。 隨著漢初幾十年間,農業生產水平恢復,這讓步不會是永久性的。一方麵,一旦資源多了,大家就會有各自的想法,資源越多,想法就越多。以前不敢修的園子可以修了。以前不敢搞的儀式可以搞了。漢朝與此前秦朝在政策上的差異就會越小,直到發展成真正意義上的漢承秦製。 另外外部資源越多,大家想法就越多,有錢有勢,大家族子女鬧分家搞奪權的那一套,直到兩千多年後還被人津津樂道。依然是血緣世襲帝王統治地緣國家。那管你是同姓還是異姓,誰還不想坐坐皇位了?? 漢初的天下還難以定性,他更接近一種暫時的合作,往往有靈活的底線,缺乏管理製度的剛性。一旦背棄合作,可以獲得更多利益,合作關係隻能破產。皇帝:這群鱉孫想搞我?得加強控製啊。諸侯:這鱉孫皇帝想搞我?雙向奔赴了這是。 所以在劉邦去世40年後。吳王劉濞就聯合楚王劉戊、趙王劉遂、濟南王劉辟光、淄川王劉賢、膠西王劉卬、膠東王劉雄渠等劉姓宗室諸侯王和朝廷來了一次激情碰撞。最終以朝廷的勝利暫時休止,但根本問題沒得到解決,皇位仍處與被覬覦狀態,豐富的資源仍能助長血血緣的離心力。 有沒有什麼方法既能消滅人們對皇位的覬覦,又能強化皇帝的凝聚力? 儒家閃亮登場了。此時的儒家早已和當年孔夫子浪全圖的時候不一樣了。 孔子的儒學是致力於以周禮為模板,通過召喚內心道德重構天子諸侯卿大夫士人庶民各安其分的等級秩序,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呼喚重建周天下,漢儒的操作是騷到能把孔夫子棺材板炸裂的程度的。 公元前一百三十四年是中國歷史上被忽略的關鍵一年。此時距離上一次的七王之亂才剛剛二十年,諸侯這個老問題又開始萌芽,但帝國的皇帝才二十二歲。 一年前,他奶奶竇太後的去世,哭的那叫一個合不攏嘴啊。 正式掌權了,他想要徹底解決血緣諸侯問題,但他的軍事團隊,還沒成型,要是能和平的解決,肯定最劃算。 主父偃來了,雙向奔赴呢? 在他看來,以往處理諸侯問題的思路都是直愣愣的,把矛盾建立在皇帝與諸侯之間,這不好?既然在農耕社會,資源越豐富,血緣就越容易分散,為什麼不能利用這一點?咱們要換個思路,諸侯很多孩子,不是嫡長子無繼承權,雖是骨肉但無尺寸之地方,這太可憐了,救救孩子吧。皇帝令諸侯推恩分子弟以地侯之,這麼一來,人人喜樂所願。諸侯的兒子們都有了頭銜,和田產。諸侯也有了和和美美的家庭,這是以賞賜的名義來分解諸侯國,這對皇帝的名聲不但沒有任何影響,反而還贏得了仁政的稱贊。 從那以後,齊國分為七,趙分為六,梁分為五,淮南三分,為侯百有餘焉。儒學,終於第一次改變了一個帝國的國運,幫助他綿延國奏,年輕的皇帝在看到儒學竟然還能這麼用。 公元前一百三十四年還有一個人出場了 董仲舒 他要活動活動筋骨給天下一點點小小的震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