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部分:洞庭殘月一十七抉擇(1 / 1)

(十七)抉擇   “天狗食月?”殷淑也從窗口看到了。他回到客棧後聽說今日鬥詩,兩輪的主題竟然都是“殘月”,自己在感嘆胡以安出題刁鉆的同時,也隱隱覺得有些不祥。當晚竟然又發生了“天狗食月”這樣的事,殷淑決定第二天一大早就去縣衙看看,是不是有什麼變故。   第二天天剛放亮,殷淑急沖沖出門,陸靈聽到聲音,也跟了出來,二人也沒叫醒獨孤楠,快步走到了縣衙。   通報過後,殷淑二人隨即被帶到了後堂等待。   不多時胡以安和宋瑾兩人穿著常服便走了進來,一臉的憔悴不堪。   殷淑急忙起身,施了個禮,直接問道:“發生了何事?”   宋瑾回答的更加直接,“賀蘭進明被黑火藥炸死了!”   殷淑和陸靈站在原地等著他往下說,但是他竟然頓了頓,因為他以為這二人會很震驚這件事,可是他們卻好像早就知道了一樣,一臉焦急的等著他往下說。   宋瑾咳了一聲,將昨天發生的事情,事無巨細,講述了一遍。直到他提到胡雨止是兇徒,殷淑臉上才出現疑色。   講述完後,殷淑也皺起了眉頭,他問道:“賀蘭進明死前,說的幾個字,他當時大約是什麼樣的神態口型”   宋瑾答道:“四字,重復說了三四遍。第一個字一定是保,應該是他想保住或者保護什麼。隻有這個字是雙唇合攏的。第二個字似乎是‘吾’類似的口型,之後又微微張開一些,最後一個字仍是‘吾’字的口型。不過這樣的字真的太多了,虎,怒,撲,都是這樣的吧。”   殷淑一直在低頭沉思這幾個字,半晌才抬起頭,但是眉頭仍皺起,應該是並未想出答案。他又問道:“胡雨止傷的如何?”   “看起來不是很重,前胸,腿上,還有腳麵,大概有幾處燒傷。”   “什麼?”殷淑驀地睜大眼睛,立即又恢復如常,低聲嘆道:“竟然是他!看來他必死無疑了。這個人,真的太可惜了!”   胡以安疲憊的搖搖頭,“我也沒想到是他!他來這裡一年多,處事穩重,從不與人交惡,也不多話,連他什麼時候鐘情於那個西蘭娘子的我們都一無所知。且在等三五日吧,雨止和西蘭娘子的傷勢都好一些的,再開堂審理。”   殷淑長出一口氣,向後伸手扶住一張藤椅的把手,然後緩緩坐下,似乎是身體有些不適。陸靈趕緊扶他一把,擔心的問道:“兄長,你怎麼了?”   胡以安也站起身,關心的問:“可是剛才來的太急,沒吃什麼東西?我讓人去安排。”   殷淑擺擺手,道:“多謝胡明府了!並非如此!隻是,我沒想到事情會是這樣的,一時有些難以接受。貧道,請求胡明府讓我見一見雨止,半柱香的時間就好!”   宋瑾看了看胡以安,後者點了點頭。宋瑾便親自帶著殷淑和陸靈去到了牢房。   殷淑站在牢房門口,看著在墻角呆呆望向窗口的胡雨止,輕聲說道:“雨止,許叔冀還活著,還有,賀蘭進明...”他頓了一下,繼續說道:“他兩個兒子,都還在世。這仇恨,還沒有完!”   胡雨止聽到後麵一句,突然一動,轉頭看向殷淑,神情木然,但是語氣明顯有些僵硬的說道:“道長,你好像知道很多!”   殷淑眉間深深皺起幾條深痕,遺憾的說道:“不,我才剛剛知道,所以才懊悔。我本想把賀蘭進明留給他的仇家親手殺掉,反倒連累了你,沒想到事情竟然會是這樣!”   胡雨止扶著墻壁,緩緩的站起身,訥訥的道:“道長?你說什麼?”   殷淑雙手扶在牢門上,低頭說道:“你聰明絕頂,知道我在說什麼。他是該死之人,不過你也活不成了。但你就這樣死了,這仇恨根本無法化解,今生算不完,來世還要算!你信我,我一定盡力一試,將真相告訴她,讓她自己抉擇,是餘生活在對於真心的愧疚裡,還是活在仇恨裡,你總該,總該相信她一次。”   胡雨止瞪大布滿血絲的眼睛,嘴角顫抖起來,片刻後,隻擠出了幾個字:“也對!那就拜托道長了!請萬勿讓我生見其麵!”   殷淑如釋重負,又仔細端詳了胡雨止半刻,這才淡然問道:“何時?”   胡雨止欣慰的笑笑,“今日申時。”   “何地?”   “嶺南廣州”   一旁的宋瑾完全聽不懂他們在說什麼,難道是今日申時這個道士想要助他越獄?不過看樣子自己是問不出什麼來的,所以他也沒開口。三條人命,人證物證動機全部毫無破綻,兇徒自己都承認了,這還能有什麼峰回路轉?   出了牢房,殷淑神色匆匆地跟宋瑾告辭,似乎滿腹心事。宋瑾終於忍不住問道:“道長,這件事,還有什麼隱情在裡麵嗎?申時有什麼東西會來嗎?”   殷淑隻是諱莫如深的說了兩個字:“真相。”   兩人走出縣衙門口,陸靈擔心的拉了拉殷淑的衣袖。殷淑回頭看了看她,苦笑道:“沒事,回去吃些東西吧,然後我們去出雲閣。”   陸靈沒有再說什麼,默默跟在他身後。   殷淑知道她一定心裡有很多疑問,可是看到自己情緒低落,一直忍著沒有問出口。他回頭拉起陸靈的手,笑道:“大致情形跟之前猜測的並無二致。你一定奇怪為何這麼快就抓到真正的兇徒了。那是因為胡雨止從頭到尾都沒有好好的隱藏自己。我們救不了一個一心求死的人,更何況他不得不死,昨晚那輪殘月是他在這人間最後一個夜晚了。”   陸靈本來被他這樣當街拉著手有些不好意思,一直都低著頭聽他說話。可是聽到最後一句不免抬起頭,脫口而出道:“為何?他為何必須死!”   “下午到了出雲閣我講這個故事給你聽,現在先好好吃飽飯。”   不管是什麼樣的故事,陸靈都感覺不會太好,因為既然殷淑說先好好吃飯,那這故事必然是聽後就吃不下飯了。   未時殷淑僅帶著陸靈去了出雲閣。獨孤楠粗莽好武,嫉惡如仇,殷淑覺得這件事還是不要讓他參與為好,所以隻跟他說去出雲閣。經過昨日,他也確實受不了那裡的愁雲慘霧,獨孤楠一生最看不得這樣的哭哭啼啼。於是他一人去洞庭湖閑逛了。   老鴇劉二娘嚇得不輕,“怎麼今天你們又來了!我說過會照看她二人,不會怠慢的!”   殷淑笑道:“我們今日是正經來找人喝酒的,南萱娘子。”說著遞上一粒碎銀。   老鴇看到銀子,臉上舒緩了不少,但是仍有難色的說道:“南萱從昨日開始就不再接客了。我拗不過她。你看看是不是讓東荷陪陪你?”   “不必,她不會見別人,但是會見我們的。”   說完帶著陸靈自顧自的朝著後麵走過去。老鴇也不好說什麼,心想大不了一會你被趕出來我再找別人伺候,總之給我的銀錢是不會吐出來的。   二人到了最後麵一個跨院,陸靈敲了敲南萱的房門,道:“妹妹,是我,還有兄長。”   半晌,裡麵發出木門栓拖動的聲響,看來她從裡麵鎖上了房門,確實是不允許任何人進去。   門開了,南萱一如往常,沒有多麼熱情,也沒有拒人千裡之外,隻是淡淡的說:“請進。”她眼中有些紅絲,臉上也沒有施粉黛,似乎這幾日照顧兩個姊妹已經疲憊不堪。   三人坐在外間的桌子邊,南萱並未起身,而是坐在那裡,給每人倒了一杯清水,這並不是出雲閣待客的禮節,她顯然是以朋友相待二人了。   殷淑謝過,隨即便問道:“那二位娘子可好些了?”   南萱搖頭嘆道:“仍舊是疼的難以入睡,不過比起前夜要好一些了。北曇姐姐臉上全部包起來根本無法吃東西,其實就算能吃,她也沒什麼胃口。西蘭妹妹還好些,隻是疼得臉色煞白,看得人心裡難過。”   殷淑道:“後院那裡有一種草桿,裡麵是空心的,可以拿來飲水。如此重傷,確實要疼上幾日,不過隻要是傷,終有愈合的一日。今天夜間,應該就可以小睡片刻了。放心吧,會越來越好的。”   南萱感激道:“多謝十三郎,還有東荷妹妹的事情,也是要多謝你援手,不然她就跟媽媽定了終身契了。現在她還可以任憑自願去留,贖身銀子的數額是買她過來的時候就定下的,所以她其實是這出雲閣最自由的人,卻願意為了換別人的自由,放下自己的,實在可敬。”   “舉手之勞,不必掛懷。那南萱娘子呢?你若想離開這裡,要多少銀錢贖身?”   “嗬,這就看媽媽的心情了。”南萱苦笑一聲,目光在二人身上遊移幾次,問道:“你們今天來就是為了問我這些?她們就住在對麵,如果你們想知道自己過去看看就好了。難不成,今天又懷疑我殺了賀蘭進明?”   殷淑看著她道:“看來賀蘭進明的死,還有縣衙的書吏胡雨止就是那個兇徒的事情,南萱娘子已經知道了!”   南萱皮笑肉不笑的應道:“是啊!縣衙自己的人殺人,這麼大的事情,今天一大早就傳遍整個巴陵了。”   殷淑將杯中水一飲而盡,仿佛那裡麵裝的是酒。隨即放下杯子,溫聲說道:“南萱娘子,我來給你講個故事吧。”   南萱哼笑一聲,道:“說來聽聽!”陸靈不禁奇怪,因為她從未在南萱的臉上見過這樣不屑的表情。   殷淑也不看她,繼續道:“哦,對了,那日你問我誰是‘南霽雲’,我先給你說說他的事情。”   南萱不耐煩的說道:“他是誰我並無興趣知道,這跟你要說的故事有關?”   殷淑站起身,雙手負在身後,也不理她的問題,自顧自地講道:“不到三年前,南霽雲跟隨一個叫張巡的人曾經駐守在睢陽,抗擊叛軍。當時城中已然糧絕,張巡不得不派南霽雲出城求援。結果離睢陽最近的兩個將軍,因為各自的私心,都不願來救援。南霽雲隻能又回去城中,跟張巡共進退。但是回去之前曾發誓要取那兩個見死不救之人的性命。可惜他等不來親手雪恨,睢陽強弩之末,他們最後全部殉國,幾乎可以說是無一幸免。不知是幸免還是故意為之,南霽雲有個孩子活了下來。可惜他不懂武功,孤身一人無依無靠,根本無法報仇雪恨。不過,他得知其中一位仇家的娘子家鄉在何處,而他的娘子和兒子們又一夜之間不翼而飛,所以他打算守株待兔,等仇人前來尋他妻兒之時想辦法接近他,親手報仇,這也是沒有辦法的辦法,實在是他的身份所限。”   陸靈心道他說的這個人應該就是胡雨止,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 所以不由得嘆口氣。   南萱歪頭,麵上表情頗為玩味,她接話道:“我來猜猜,這個人就是那個胡雨止嗎?南什麼雲的兒子?所以十三郎是想說,他殺人,是為了報父仇而不是私仇?聽起來真的很替他委屈呢!”   殷淑嘴角抽動一下,皺起眉頭,繼續道:“是啊,他確實很委屈!不過我隻是給娘子解釋南霽雲是什麼人,現在我才要講剛剛我說的故事。”   南萱哼笑一聲,無奈道:“洗耳恭聽!”   殷淑嘆口氣,緩緩道來:“從前,有一個世家公子,身處名門望族,自小錦衣玉食。兄弟三人,他最年幼,所以父母兄長對他偏愛有加。他長大後,父親也升遷做了更大的官,他這一生原本應該順風順水的,直到他的父親做錯了一件事。雖然是一件不可原諒的大事,但是被他父親利用手中的權柄掩蓋過去了,而被連累的苦主,叫天不應叫地不靈。這個小郎君正直高潔,他不滿父親的所作所為,毅然離家,決定幫助苦主尋回正道。”   南萱終於噗呲一聲笑出了聲,“十三郎講的這算什麼故事?沒頭沒尾的。”   殷淑看著她,臉上的表情忽然變得陰鬱起來,道:“可是,苦主全家都被賊人害死,隻剩下一個孤女。他隻得守在這個孤女身邊,如果不能幫她化解怨恨,那就幫她殺掉她的全部仇人。”他咬著牙,一字一頓道:“哪怕那個仇人,就是他自己的父親。”   陸靈有些吃驚,她偷偷看向一旁瞬間僵硬的南萱,訥訥地問:“兄長,你可知你在說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