部眾們雖累,但大多隻是皮肉之苦,身軀之疲,悶頭睡上一天便也緩過勁來。 而閻柔卻是身心俱疲,不但長途奔襲,承受肉體之苦,還要心思百轉,知己知彼,唯求萬全之策。 因為他是一渠之帥,就要對一渠兄弟的性命負責,兄弟們認他做頭兒,他就要帶好這個頭。 他的任何一個疏忽都會導致不必要的傷亡,能力愈大責任愈大,這是他身處此位理應承受的壓力。 莫看閻柔談笑風生,臨危不懼,但他心知肚明,戰場上任何一點變故,都會失之毫厘謬以千裡。 常言人定勝天,可人定並不能勝天。 英雄隻是被時勢捏出的百態泥人,他逆不了時勢,更造不了時勢。 閻柔勞心勞力之後,一連三日深居於偏帳中,罕有出帳閑逛之時。 他直睡的天昏地暗,其間偶然醒來,時白日,時深夜,他也不知幾時,便又暈頭睡去。 這三日就連吃食,都是田君嬌代為取來,閻柔睡眼惺忪的吃完,便又倒下。 閻柔一通好夢,醒來時隻覺得精力充沛,渾身骨骼‘咯咯’作響。 他見帳外天光透入,應是大白天,帳中晦暝交織,卻不見田君嬌蹤影。 閻柔從偏帳中鉆出的時候,衣冠不整,蓬頭垢麵。 一向愛潔的閻渠帥此時與部民倒相得益彰,融入了其中。 莫風正向此處趕來,見到閻柔這幅模樣,嚇了一跳,忍不住問,“渠帥,你這是?” 他說話間,頭卻不老實的向偏帳內尋了兩眼。 “你在尋什麼?”閻柔好奇反問。 莫風見偏帳中被褥淩亂,半截落在地上,不由嘆道:“帥夫人歇的晚,起的早,倒也辛苦。” 帥夫人自然是田君嬌,隻是閻柔卻沒會意,他自醒來後便沒尋到田君嬌,正要問莫風。 卻見莫風正滿臉崇拜,雙目中流露出欽佩的神情,閻柔細一思索才明白莫風話中的含義,不由地想一腳給他撩到馬廄去。 “你是皮癢了?” “渠帥誤會。”莫風壓低聲兒,“渠帥這三日都躲在帳中,寸步不出,隻有帥夫人進出為你取食,兄弟們都憋著話想說,卻又不敢跟帥夫人說,這才喚我尋個機會跟渠帥說。” “什麼事兒?” 莫風嘿嘿一笑,“兄弟們就想說,渠帥悠著點,這身體是革命的本錢,若是竭澤而漁累垮了,日後誰帶著咱們兄弟經商快活?” 身體是革命的本錢,是閻柔常說的,如今被莫風學去,反倒來敲打自己。 渠下兄弟見自己閉門不出,隻有田君嬌往來進出,還誤以為自己在帳中春宵帳暖的當快活神仙! 閻柔兀自好笑,莫風三句話不離男女情欲,但他不想和莫風廢話,笑著笑著一旁的馬鞭不知何時已在手上。 ‘呼!’破空聲響起,馬鞭在空中揮出一道弧線,拍向莫風。 莫風何等機靈,話音一落,早已溜遠。 “這小子,”閻柔見莫風溜遠,兀自笑罵,“早晚死在女人肚子上。” “什麼?”閻柔身後,一道銀鈴的輕柔聲響起。 閻柔回身一看,卻是田君嬌托著食盤,盛滿奶酒炙肉,站在了自己身後。 “沒甚。”閻柔接過食盤,隨口敷衍過去,入了帳中。 田君嬌隨之入帳,見閻柔已在大快朵頤,嫣笑道:“你這番倒是睡了個十足。” “睡覺是大補,能睡也是福。”閻柔笑了笑。 “若是再晚醒半日,恐怕便見不到我了。”田君嬌打趣道。 今日是士族田家與宇文部約定之期,是田君嬌離開之日。 “這不我便早半日醒來。”閻柔灌了一口奶酒,玩笑道:“這說明咱們心有靈犀,一點通。” 田君嬌‘噗嗤’一聲,掩嘴而笑,“你這人倒是風趣。” 她來到宇文部不過六七日,卻像是待了許久,草原馳騁奔襲,驚心動魄之舉不在少數。 田君嬌見識了塞上風光,民風剽悍,更為閻柔兄弟間的真摯情感所打動,這是塞內勾心鬥角的中原人所少有的真摯。 她雖與閻柔無夫妻之實,但是渠下眾兄弟卻一口一個帥夫人,如眾星拱月般將她簇擁護佑著。 在兄弟們眼中,出塵脫俗的田君嬌就是本渠的一顆明珠,惹旁人嫉妒,卻讓他們為之沾沾自喜。 兄弟們大大咧咧,卻赤誠以待,誰欺負田君嬌,就是欺負閻柔,欺負閻柔就是欺負兄弟們! 這讓生來便被士族教誨束縛的她,感到前所未有的釋放感,這些塞外人雖邋遢,但是卻極為重情重義,讓她暖心。 田君嬌心思細膩,她很想將閻柔這人才舉薦給公孫瓚,但是閻柔並不情願,她也不好強求。 她隻是好奇,如今蒸蒸日上的公孫瓚,那是門庭若市,為何獨獨這閻柔卻不以為意? “頭兒,田家來人了。”閻柔剛吃完早膳,便聽到帳外馬躍的聲音,“部帥喚你帶上帥夫人去牙帳。” “讓部帥稍等片刻,我這就前去。”閻柔沒料到田家來的這般快,他如今蓬頭垢麵,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去見士族田家是失了禮節。 “我早喚人備好了熱水。”田君嬌指著帳中一側,“閻大哥且慢慢梳洗,不急。” “周道。”閻柔笑了笑,“好賢惠的夫人。” 兩人來到牙帳時,牙帳中早已滿座一堂。 除了宇文部渠帥外,田家也來了兩人。 一人是那夜拜訪而來的書吏,閻柔見過。而另一人年約二十出頭,一襲文繡華服,腰係玉帶,下綴香囊,劍眉星目,器宇軒昂。 “兄長。”田君嬌上前一禮。 那男子頗為關切的凝了凝自己妹妹,沉穩道:“君嬌,可還好?” 他吐字輕緩卻清晰,四平八穩,頗有儀態。 “這些時日多虧閻大哥照拂,兄長無需擔憂。”田君嬌欣然點頭,對閻柔道:“這位便是小女子的兄長,漁陽郡功曹,田無忌。” “見過田功曹,”閻柔抱拳一禮,不卑不亢,“久仰大名。” 他是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他頭次聽聞田無忌的名字,又豈會久仰? 不過士族自有三分傲氣,對於言談間的二三吹捧,向來是屢試不爽,頗為受用。 田無忌起身頷首,“此番君嬌得全,全賴閻渠帥鼎力相助,田無忌代田家拜謝渠帥。” 他雖說拜謝,但卻也隻是頷首示意,這是士族多年來養成的風範,並非輕視閻柔。 而閻柔向來奉行實用主義,不拘小節,輕視與否他根本不在乎。 隻要將牛羊馬匹傾銷給田家,換回田家手裡的鹽鐵資源,他閻柔就是個絕頂成功的塞外第一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