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中年男子在半夢半醒間睜開了雙眼,視線落在身旁仍在沉睡的那位看似瘋癲的老頭身上。他低聲無力地嘟囔了一句:“瘋老頭。”然後小心翼翼地將自己的腿從對方身下抽出,接著起身便往外走。 走出廟門,中年男子步伐緩慢而蹣跚,仿佛每一步都在疼痛中掙紮。他伸出一隻手遮擋住了初升朝陽那刺目的光芒,左右張望,一臉迷茫,顯然對於接下來該何去何從並沒有明確的方向。 “嗤。”男子冷笑著輕蔑地啐了一口,低頭瞥見自己遍體鱗傷的身體,尤其是嘴角那抹已然乾涸的血漬,像是昨日種種苦難的印記。然而,他並未停留,僅僅是對著自己的狼狽苦笑了一下,便毅然決然地拖著疲憊的身軀,朝著不確定的前方再次邁出了腳步。 男子姓寒,名喚舟,他的現狀與這個名字寓意竟出奇地契合。他就像那寒江中的獨舟,承載著無盡的寂寥與落寞,任由風吹浪打,獨自承受著顛簸起伏,始終在茫茫人海與世事變遷的洪流中奮力向前,卻始終找不到一處能夠安放內心深處那份孤寂的地方。 寒舟本是大梁東北邊境的雲海城人士,後因梁燕大戰,大梁戰敗,朝廷將連同雲海城在內的周邊雲澤十三州統統割讓給了北燕國,所以連他自己都不知道他算哪裡人。不過這一切跟他一個平頭百姓有什麼關係呢,他隻需要受害腳下幾尺立錐之地,守護好家人就好了。 寒舟,原籍乃是大梁國東北邊界雲海城,一座位於雲澤十三州之一的古城。因梁燕兩國之間爆發的慘烈戰爭,大梁不幸戰敗,被迫簽訂了恥辱的割地條約,將包括雲海城在內的“雲澤十三州”全部割讓給了北燕。自此以後,雲海城的歸屬權發生了劇變,寒舟的身份也隨之變得微妙起來,按疆域劃分,他似乎已不再是大梁國民。在歷史巨輪碾壓下的普通百姓,身份認同的困惑往往顯得無力且渺小。對寒舟而言,國家領土的變遷,固然宏大而深遠,但實際生活中,寒舟更加關注的是腳下的方寸土地,那是他賴以生存的根基,是他守護家人安寧的避風港。 然而他始終還是沒能護住他的家人。 寒舟獨自一人在潺潺溪水邊晃蕩,手中不知何時多了一壇醇厚的佳釀,他邊漫步邊品味著這酒的甘美。溪水映著斜陽,落葉在他腳邊輕輕旋轉,而他的思緒則隨酒香飄散在空氣中,毫無定向地遊弋。 忽地,一一個不知什麼東西從天而降,如同流星般精準地落在了他腳下的地麵上。寒舟停下腳步,輕輕地拂去了隨之而來的灰塵。定睛一看,不是別人正是那廟裡的瘋老頭,此刻正靜靜地躺在那裡,巋然不動,一副安然無恙的模樣。 寒舟不禁舉目望向天空,湛藍的天幕上隻有幾朵悠閑的白雲在悠然浮動,他心頭湧起疑惑:這老頭究竟是從何處莫名跌落至此? 然而,即便是在這般奇異的情景下,那瘋老頭依舊雙目緊閉,恍若未覺,卻突然開口說話,聲音中帶著濃厚的興趣:“好誘人的酒香!讓我也嘗一口,我滿足你一個願望如何?”話語中的誠懇與瘋癲交織在一起,讓人一時捉摸不透。 寒舟聽罷,無奈地撇嘴一笑,將之視為瘋老頭的胡言亂語,遂不予理會,轉身走向另一個方向,繼續沉浸在酒的韻味中。他抬首飲盡一口酒,剛欲邁步,卻不慎被腳下某個東西絆了一下,險些摔倒。他回頭細瞧,發現剛才還躺在地上的瘋老頭此刻竟然已不見蹤影。 正當寒舟心頭疑竇叢生,揣測著瘋老頭是如何在無聲無息間轉移陣地之際,耳邊突然響起那個熟悉的嗓音。他回過頭,隻見瘋老頭竟然近在咫尺,甚至臉龐幾乎貼上了他的臉頰,笑嘻嘻地道:“原來是你啊,小夥子。讓我嘗一口你的酒,我再滿足你一個願望,如何?”老頭的話音未落,那股頑皮又神秘的氣息再次彌漫開來。 寒舟一麵憤懣地咒罵著“神經病!”一麵舉步離去,手中的酒壇隨著情緒的波動而越發頻繁地觸碰唇邊,原本慢悠悠的步履越走越快,約摸走了二十幾步的距離。驀地,一股熟悉而沉穩的聲音從腳下徐徐傳來,那力量堅實而果斷,似是從大地深處震動而出。 “小子,你我有緣”,瘋老頭仿佛擁有瞬移的能力,不知何時又詭異地出現在寒舟腳邊。 寒舟對此頗感煩躁,,甩手搖頭不厭其煩。突然他臉色陡然陰沉下來,目光如炬,凝望著老頭,擲地有聲地吐出六個字:“能幫我殺人嗎?”每一個字都如同磐石般沉重,如同一塊擲入湖心的石頭,激起一圈圈漣漪,令周圍的空氣仿佛瞬間凝滯,充斥著一股壓抑不住的殺伐之意。 瘋老頭見寒舟終於有所回應,頓時展現出極大的興趣,收斂起先前莊重的神色,饒有興趣地追問:“殺人?殺誰?為什麼殺人?”然後緊接著對寒舟低語道:“殺人不行,我不會殺人啊!” 寒舟收起原本堅定的眼神,流露出一絲無可奈何,他輕輕推開眼前這個看似瘋癲的老頭,,語氣中夾雜著戲謔與認真,:“再信你,我叫你爺爺。”言罷,他調轉方向,一邊搖擺不定地漫步,一邊舉杯暢飲,試圖用酒香驅散這突如其來的奇異遭遇。 沒過多久,寒舟不自禁地踏出了幾步,低頭沉思之際,忽覺那個瘋老頭竟已悄無聲息地再度立於他的前方。老頭子右手穩穩地貼在胸前,食指與無名指並齊豎直,雙眸緊閉,麵容莊重肅穆,對著寒舟說道:“我可以教你功夫。” 寒舟隻是淡然一笑,置若罔聞,依舊選擇邁步向前,似乎決心不受任何乾擾。 隻見瘋老頭突然緩緩抬起左手,不一根不知從何處飛來的枯枝瞬間落於掌中。他目光銳利如星辰閃爍,手中那普通的枯枝在他的掌控之下,竟似化身為一條即將覺醒的潛龍,蓄勢待發,隨時準備破空而出。 隨著瘋老頭身形驟然騰空,手腕疾速翻轉,劍光乍現,一道道淩厲無匹的劍氣瞬間如狂潮般奔湧而出,帶著撕裂天地的磅礴威勢直沖前方數百米處。剎那間,劍氣所過之處,空氣仿佛被割裂,發出刺耳的尖嘯,讓人不禁為之膽寒心悸。 “嚓——“的一聲巨響,那道無形的劍氣如疾電般掠過,頃刻間橫掃而過,一排碩大無比的大樹瞬間被攔腰截斷,從中間整齊地分為兩半,木屑紛飛,枝葉四散,這等淩厲無匹的劍招以及其震撼人心的威力,令人愕然。 與此同時,那股剛猛無儔的劍氣並未因斬斷大樹而消散,反而更加狂猛,餘威猶存地直撲向附近潺潺流淌的溪流。瞬息間,劍氣與溪水碰撞,激起千層浪花,如同無數顆璀璨的珍珠在空中炸裂開來,形成一股磅礴的水霧彌漫四周,其壯觀景象令寒舟瞠目結舌,久久無法回神。 望著眼前的一切,寒舟內心深受震撼,口中喃喃自語,聲音顫抖著喊出:“爺……爺……”最後兩個字尚未完全出口,他已經膝蓋一軟,撲通一聲跪倒在地,張口結舌,滿臉震驚之色。 瘋老頭適時地乘風飄然而至,落在寒舟麵前,隨手棄掉了手中的枯枝,麵色莊重且略帶神秘地伸出手。寒舟仿佛被某種力量牽引,不由自主地將手中的酒壺遞了過去。 老頭接過了酒壺,臉上浮現出一副深不可測的表情,再次看著寒舟,意味深長地問道:“要不要我教你?” “要!”寒舟心中的疑惑逐漸轉變為敬畏。麵對這樣的力量,他心中的仇恨與復仇念頭重新燃起,脫口而出。 話音剛落,隻見瘋老頭用力推開了寒舟的身體,寒舟瞬間雙腳穩穩落地,並且如同離弦之箭般疾射而出,徑直穿越草地,身影筆直而迅速。瘋老頭則借力騰空而起,手中緊握酒壺,邊飲酒邊以無比精準的動作向寒舟的腹部疾速攻去,他的兩指猶如利箭破空,瞬間點中了寒舟的中脘、神闕、關元、氣海四大要穴,指尖閃耀出奪目的光輝。 緊接著,瘋老頭身形如電,快速轉身朝向寒舟的背部,又是一掌雷霆萬鈞地推出,同時再度施展絕技,對準寒舟的命門、大椎、中樞諸要穴進行猛烈點擊。最後,他輕盈躍起,由上而下以雙指重重地點在了寒舟頭頂的百會穴上。 寒舟此刻感受到一股股神秘的力量在他的身軀內湧動,這股力量仿佛來自未知深淵,自腹部開始流淌,經過胸口直抵心臟,進而擴散至全身每一寸肌膚,最終匯聚於頭頂。整個過程中,瘋老頭始終未曾正眼瞧過寒舟一眼,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不知他是刻意營造高深莫測的形象,抑或是全身心沉浸在手中的酒與武學之中。 “小子,這隻是幫你打通任督二脈,你的資質本就不錯,至於接下來能領悟多少,就要看你自己的造化了。”瘋老頭口中說著,依然保持著空中懸浮的姿態,雙指輕輕觸及寒舟的眉心,隨著這一觸碰,一幅幅淩厲的劍招如畫卷般在寒舟腦海中徐徐展開,這些招式似乎早已深植於寒舟的記憶深處,隻待喚醒。 隨後,瘋老頭運氣從容地收回手指,悠然自得地躺在了地上,繼續開始喝酒。此時的寒舟已被無形之力送入了水中,他立即自行調整姿勢,盤腿端坐在水麵之上,進入深度冥想的狀態。 水波圍繞著靜坐的寒舟,他的雙眼緊緊閉合,額頭上不禁擰成一團,眉宇間凝結著深深的思索。他的眼球在眼皮底下不斷急速轉動,思緒萬千,此刻的腦海中翻湧起各式各樣的劍法影像——時而展現出銳不可當的淩厲攻勢,時而又顯露出綿柔似水的防守技巧;時而剛烈如火,時而又輕靈若風。在這紛繁復雜的劍招幻影中,更交織著無數聲音回響:絕望的求救聲、不屑的嘲諷聲、悲切的抽泣聲以及放肆的歡笑聲,種種情感與記憶一幕幕在他心頭掠過。 經過一番內心激蕩,寒舟體內的真氣終於開始積聚並爆發,伴隨著這股熱力的覺醒,他胸中積累的情感再也無法抑製,突然間他仰天長嘯,一聲飽含深情與痛苦的呼喚穿透水麵,回蕩在空氣中:“盼兒——!” 宛如石破天驚,承載著他無盡的思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