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個月前的情景再次浮現在清芬眼前。 那是一個風和日麗的上午,文強氣喘籲籲地跑來給清芬報信。"你還在娘家住著做啥?你家出大事了!" "啥事?雞飛啦還是豬跑了?"清芬比文強年長一歲,但輩份比文強小。平時叔姪兩人打打鬧鬧慣了,開玩笑的時候居多。心想無非就是公婆生病又或是雞鴨發瘟,需要自己回去伺候,沒啥大不了的。此時她母親和兄弟們下地乾農活去了,自己要給家人準備午飯,所以並沒在意文強的一驚一乍。 "是人跑了!"文強一張口,就是爆炸新聞。"你家稀慶要和一個叫黃貴花的女人去領結婚證,你還不快追過去?" "嘁!編吧你,我不信!"清芬使勁搖頭。"這回他們又打發你來騙我回吳家?" "你愛信不信!也不想想,你婆婆一直討厭我,她會派我來?要不是看在你過去幫襯我的份上,我才懶得理你。可別等人家明天擺酒請客了你才後悔啊。"文強眼睛似笑非笑,有種看熱鬧不嫌事大的狡黠。"那黃貴花可長得比你年輕,大眼睛長辮子,一笑還兩個小酒窩,聽說還是小學老師呢,比你有文化。你婆婆喜歡得不得了,這不催著這小兩口趕緊去領證。" "胡說!我是稀慶明媒正娶的老婆,比任何人都能乾。稀慶他娘長期咳嗽,田地裡的活基本乾不了。他爹又好喝酒抽煙,掙的工分全交給了供銷社。除了我,別人誰願嫁到他家?再說稀慶要再婚,那也得跟我離了再說!”清芬可不是隨便糊弄的主。 但文強卻是肚子裡有墨水的人。“我的大姑奶奶呢,你忘記了你十年前嫁給稀慶就辦了幾桌酒席,那時可沒有結婚證的。現在跟你離婚哪需要手續?隻需找到隊部領導數出你幾條罪狀就可以走人。〞 “嘁!他們不可能乾出這種缺德事吧?"清芬倒從未想過這個問題,但經文強一分析,突然覺得有道理,心裡隱隱有一種不安。“黃貴花是哪裡的人?” 文強斜了清芬一眼,故意刺激她。"嶺背大隊的,比你小十來歲。她爹叫黃‘啞巴‘,話特少,但就這一個閨女,養得跟人精似的。要不說有文化的人可怕呢,她頭天和稀慶見麵了解情況,第二天就嚷嚷先領證後辦事。” “不要臉,上趕著嫁人,不是啥好鳥?”清芬一邊罵道,一邊又升起一線希望。“稀慶呢,他啥態度?” “能有啥態度?孝子唄。他娘一哭二鬧三上吊,不從也得從!說實話,我認為稀慶配不上黃貴花。" "啥?"顯然清芬被這話傷了麵子。"稀慶配不上她?我家稀慶可是BJ乾部,吃國家糧的。她一個’啞巴’的女兒也想高攀?做黃花夢去吧!我家稀慶也隻有我這種生產能手,生產隊婦女主任才配得上!" "什麼黃花夢?那叫黃粱美夢!"文強大笑。"嗬嗬嗬,別自己往臉上貼金。是!你人不錯,長得嘛也過得去,又會乾點力氣活,稀慶有麵子。但他是咱們這方圓幾十裡有名的人物,想找什麼媳婦不容易?所以黃貴花雖然條件好,但她也是願意下嫁的哦。你十年不生娃,乾多少活都白瞎,人家要傳宗接代,你卻隻會放空炮。你婆婆啊就是有意跟你吵架,讓你主動跟稀慶提分手,你回娘家他們辦事。等那邊生米做成熟飯,你曉得也就晚了。想想你回娘家好些天,稀慶為啥不來接你?" "這……"清芬被噎住了。"你真沒開玩笑?" 文強左右手朝下做了個爬行的造型。"騙你我是王八!" 清芬其實早已有預感,幾千年的道德規範早已把女人作為生娃的機器,她能在吳家堅守十年非常不容易。能乾不能乾的倒在其次,隻有生娃才有地位。之前還認為自己女強人的角色無人替代,但現在人家隨便找個女人都比自己強。 文強看了看清芬的赤腳,催促道:"快穿雙鞋吧,晚了黃花菜都涼了。" 清芬不是肯向命運屈服的女人,寧信其有不信其無。她馬上進屋套上草鞋,換了件乾凈衣服,又梳了梳頭。她要把自己收拾利落,好去跟那黃貴花比一比。 可臨出門,她還是有些不放心地問:"照你講他們結婚要瞞著我,可同時也要瞞著灣裡的人吧。你是從哪打聽得這麼清楚的?" "嗯、嗯……"沒想到春芬會來這一套,文強張了張嘴有點結巴。由於他答應過某人要信守承諾,就隨口說道:“有人偷聽到的。” "誰?" "來不及了,等回頭有時間再告訴你!" 文強知道清芬是個精明女人,幸虧沒文化,否則吳家生產隊沒人會是她對手。他看看太陽,覺得時間差不多了,就引領清芬向一條鋪了石子的大路走去。 "他們現在人在哪裡?"清芬跟上來問道。 文強朝遠處指了指。"奔領結婚證的地方去了。"(關於建國初期結婚注:建國初期,農村裡自由結婚與結婚登記領取結婚證的風氣開始流行,但政策改革交替階段,依然有很多人存在無證之下的事實婚姻,也誕生了許多事實婚姻之外的登記婚姻) 清芬這才著了慌,她明白文強騙她沒好處。問清了時間和地點,她瘋了似的直接追到公社民政局。文強也沒閑著,一路跟著她。但沒進門,而是去了另一個地方。 當那一刻清芬看到稀慶時,她滿臉通紅,稀慶則手足無措,而她就那樣死死的盯著他和黃貴花,話堵在嗓子裡,腦袋天旋地轉,然後她就失去了知覺。再後來……後來公社衛生院檢查出清芬已懷孕。 然後就是稀慶家亂了套。 事情傳到清芬娘耳朵裡,自然帶著幾個兒子上門來討說法。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莆草雖知理虧,但又以清芬十年不出為由講明原因,並指出清芬為啥早不懷孕晚不懷孕,而偏偏此時此刻才懷上,她懷疑清芬肚裡的孩子是別人的。清芬娘豈容女兒受辱,反問莆草,難道這十年是稀慶不能生?莆草被逼得啞口無言,想說懷疑文強但又怕毀了稀慶麵子,因為稀慶也回來一段時間了,說是他的孩子完全說得過去。 事情最後,還是稀慶出麵當了和事佬。說清芬肚裡的孩子就是我的,我認! 這下莆草沒轍了,眼看著自己的計劃一步步落空,心裡很不是滋味。然而猜忌的心就象冬季裡的野草,稍不注意就會萌芽。尤其在聽人說清芬攪局稀慶的事情是文強報信的結果後,莆草感覺到自己先前的懷疑不是沒有道理。 她忍不住去找了文強,結果兩人話不投機,大吵一架。 然而詭異的是,那天夜裡文強死了,死在了清芬娘家附近一座水庫的樹叢裡,離水麵約200米。死時麵目猙獰,像是被人追趕失足而亡。 孩子的到來雖然挽救了清芬和稀慶的婚姻,但灣裡謠言四起,說文強自殺的、情殺的、他殺的猜測都有,給清芬的家庭帶來了不小的沖擊。文強的哥哥文非首先將莆草的詰難與文強的死連在了一起,揚言要莆草以命抵命。莆草也想是不是自己做得太過份,自己嚇自己,病也重了幾分。 清芬本來因能力強遭隊裡其他婆姨眼紅,關於她通奸的罵名也甚囂塵上。連帶稀慶也有人罵他陳世美的。反倒是清芬的公公不太理事,把那些話當耳旁風,反倒落了個一身輕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