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剛才說你覺得你的舍友們要殺你?” “是的,不是我覺得,就是這樣。” “你為什麼會這樣想呢?” “他們經常早上一起出去,晚上一起回來,有說有笑的,看見我就不笑了。他們一定是在密謀怎麼殺掉我,他們不喜歡我已經不是一天兩天了。” “也許他們一起出去是一起去上課了?” “那為什麼我中午點的外賣裡麵有辣椒?” “啊?” “我不吃辣,為什麼別人的炒飯裡都沒有辣椒,就我的番茄炒蛋裡有。” “這說明不了什麼,也許是廚師沒洗乾凈馬勺?” “我出去騎自行車,總是會有很多人從我身邊過去。他們就是我舍友指使的,想假裝路人,讓我放鬆警惕,然後趁機殺掉我。你知道為什麼他們想殺掉我嗎?夏老師,我明明什麼都沒做錯,他們看我不順眼。” “個案報告上說你有偷竊經歷?” “對,我是偷過,但我沒辦法,夏老師,我沒辦法。” “你偷舍友什麼了?” “內褲。” “啊?為什麼?”夏啟忍不住撓頭,楚飛洋狹長的丹鳳眼裡無悲無喜,一身藏藍色呢子長披風,又瘦又高,舉手投足也是落落大方,實在不像是......那種人。 “因為裡麵有東西,他們知道我不會去碰他們隱私的東西,所以把兇器藏在裡麵了。” “是什麼東西呢?” “一種細菌可能是,看不見,但我知道它在。我一旦碰到就會渾身潰爛而死,我不知道他們是怎麼知道這種東西會殺死我的,但是他們確實知道。夏老師,我沒有騙你。” “......你的生活一定很沒有安全感吧。” 夏啟實在是不知道說點什麼了,說來說去也就是死胡同,楚飛洋的自知力已經很低了,而且看起來有點激動,夏啟很害怕自己一句話說的不對刺激到楚飛洋。 “對,每個人都想殺了我,我每天活的很小心才能不被人殺掉。夏老師,我是罪人嗎?我應該去死嗎?” “你不是罪人,你不應該去死。” “那我是賤人嗎?” “你不是。” 楚飛洋越來越激動,身體都開始輕微顫抖,看來最近一周並不好過。像他這樣的患者還有殘存的自知力,和本能的感受,在外麵感覺環境並不安全的時候,可能還不會發作。 在谘詢室這樣安全、自由的時候,壓抑的能量反而更容易表達出來。夏啟不敢讓他自由的宣泄,盡管可以輕易的把他情緒的蓋子打開,但以他現在的本事還關不上,很容易傷害來訪者。 “放輕鬆,我們聊點別的吧。” “夏老師你看到我的房樹人了嗎?你覺得我是一個怎樣的人呢?” 夏啟不敢提這個話題,不料確是楚飛洋先提出來。 “額......你覺得你是一個怎樣的人呢?” “不知道,我在問你。” “那你希望我覺得你是一個什麼樣的人呢?” 楚飛洋聽完翻了個白眼。 夏啟並不是在說廢話,這是谘詢領域的敘事療法,引導患者自己去感受自我,表達自我,作為谘詢師很忌諱去給來訪者貼標簽,所以他不敢亂說。 “我很好欺負是不是,所以才會人人都來欺負我。” “我記得你的房樹人繪畫裡麵,房子外麵有一圈籬笆,也許你並不是一個很好欺負的人,你有能力去保護自己。” “那是裝飾,實際上一踩就爛了。” “不是吧,我記得籬笆上有血,它是可以抵禦外人的。” 夏啟自覺這句話說的很好,應該能喚起楚飛洋對自己能力的自信,如果可以,他真想給自己一朵小紅花。 “?” 楚飛洋突然停下來了,身體慢慢舒展,死死的盯著夏啟,和他對視。 “夏老師,我的畫上沒有血。” 對對對,楚飛洋這麼一說他想起來了,畫上沒有,是HCT儀體驗的時候看到的。 完了,夏啟心裡頓時一涼。 “你看到我流的血了嗎醫生?熱乎乎濕漉漉的腸子呢?看到我的肝臟了嗎?看到有人在喝我的血了嗎?你還知道什麼?你為什麼也監視我?你和他們是不是一夥的!你是不是也要殺了我!” 楚飛洋的眼皮突然定住,猝然瞪大眼睛,聲音猝然尖銳,在夏啟完全沒反應過來的情況下,生拉著沙發,湊到他麵前三十厘米處。 精致的人臉一下子就貼過來了。 夏啟想退,但是因為椅子貼墻無處可躲。 沙發劃動地麵的刺耳聲音,他逼仄的目光,湧出來的熾熱鼻息,一切都讓人後背發涼,毛骨悚然。 他瞳孔像貓一樣抽緊,直勾勾的盯著夏啟,依舊無悲無喜的一雙丹鳳眼,此刻好像兩條呲牙的毒蛇。 持續了大概有三十秒,他才退了回去。 甚至冥冥之中夏啟仿佛真的看到了——他把腸子掏出來塞到他嘴裡,血的惡心腥味讓人想吐。 谘詢剛開始不到十分鐘,太突然了。 楚飛洋看到夏啟愣住了,開始神情放鬆,張嘴轉動靈活的舌頭舔了舔牙齒。 夏啟其實並沒有被嚇到,剛才的30秒他想的其實是:楚飛洋在抑鬱的基礎上,似乎多了些躁狂。 “我沒有監視你,樓上有一臺儀器,可以進入到幻覺中,這個時候看到的。 你的房樹人我沒太看懂,你是我的第一個來訪者,我希望自己能知道你在想什麼,我感覺到你很孤獨,作為谘詢師,我希望你在跟我相處的時候能感覺到被理解。 這件事我確實應該提前問過你的意思,對不起,你能原諒我嗎?” 夏啟腦子飛速運轉,巴拉巴拉的說了一堆,主要是此時除了坦誠的溝通,似乎也沒什麼更好的辦法。 楚飛洋真的冷靜了,眼睛裡先是閃過不可置信,然後又變得平淡。 “我也想去。” “這......” “我要去,我想知道自己到底是一個什麼樣的人,帶我去吧,夏老師。” “那......我去問問吧。” 都怪自己說走嘴了,薛白說過夏啟還不能單獨帶領來訪者進去,夏啟就是想走個過場,去問問薛白應該怎麼搪塞他。 他回到辦公室的時候,薛白正在照鏡子,臉慘白慘白的。 “啊?他要體驗?那你帶他進去吧,我會看著你倆的,有什麼變化我會立即終止。” 她真同意了,這是夏啟沒想到的,但她表情凝重,似乎內心很掙紮。 夏啟內心也很糾結,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感覺給人家增添了工作量,很不好意思。 ...... 之前因為沒有畫主人的參與,幻境裡是沒有能量的,而楚飛洋進入後,能明顯感受到整個空間的情緒,停滯盤旋的能量,所謂——注入靈魂,一切都流動起來了。 天上綠色的太陽光更強,把人臉照的光怪陸離。 房子的氣場變得更危險,沉重,壓抑,似乎在這棟房子的地基之下藏著一個極具毀滅性力量的東西。 那些斷肢木偶似乎靜中藏動,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會突然直起身沖出來。 “這是哪裡?”楚飛洋的雙眼一下炯炯有神,整個人不僅變得更加健壯,也生機勃勃,思維遲緩等癥狀也消失了。 “你精神世界的潛意識。” “真神奇,我們進去看看吧。” 甚至沒等夏啟反應過來,他已經推門而入,完全忽略掉門上似掩非掩的鎖。 進入他的院子裡,夏啟總感覺殘缺的木偶眼睛一直鎖在他倆身上,走到哪看到哪,不免讓人毛骨悚然。 “房子裡有人在哭。”楚飛洋說,“是誰呢?” 裡麵傳來男人女人的哭聲,比上次更加真實。 房子的門非常精致,但是沒有鑰匙孔,似乎從外麵打不開。 楚飛洋站在門口:“我們怎麼進去?” “這是你的房子,我不知道。” 他短暫的思索片刻,敲了敲門。 看到他敲門,夏啟心裡一緊,誰知道這裡麵有什麼東西。 過了一小會,吱嘎一聲,門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