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頭大馬，一人紅袍風流，一人白衣儒雅。 　　在往國子監的路上，很不幸，方離遇到了江復求。 　　江復求且和方離一同在街上慢慢蕩著。百姓仰頭好奇地張望。 　　江復求這顯眼包自然是沒什麼好看的。但是方公子也在，那就不一般。 　　江復求春風得意，寶珠叮咣，揮袖搖扇，好不瀟灑；方離麵上從容，卻頗有些窘態，眼觀鼻鼻觀心，隻默默跟在江復求一旁。 　　他並不是不會騎馬。但這片街區道路狹窄，兩旁又都是店鋪商家，律法不準騎馬遊街。雖說不準，可也沒有很嚴格，比如說江復求，他就不放在眼裡。 　　方離心中警惕。 　　畢竟半月前，也是在這條街，江復求當街縱馬，踏了路邊一老販。那是也是他多管閑事，與雲寧一起救了老販。然而兩日過後，雲寧就因與其他小姐爭吵，被罰禁足了。 　　方離雖氣不過，但也無計可施。 　　今天碰上江復求，也定然沒有好事。十幾年都是走的這條路，平日裡怎麼就不見得遇上？偏偏昨日他剛壞了他事，今日路上就遇到江復求主動邀請同行；如果真有陷阱，那這江復求也真是驕縱極了，並不掩飾半分。 　　......啊，這種瘋子，也是情理之中。 　　“方二公子，你看這臘梅。倒是開得艷呢，賣乖討巧的很。” 　　“嗯。” 　　江復求似乎並不在意方離的警惕，不知為何心情大好，嬉皮笑臉，意氣風發。 　　“豁，你看。”江復求眼角一瞟，忽然用扇子點了點一旁的女子。 　　方離對她有點印象。 　　粉衣的女子揣著湯婆，也望過來，朝著兩人盈盈一拜，臉頰有點緋紅： 　　“兩位公子好。” 　　江復求一扭頭不搭理。方離點了點頭，溫和有禮地回好： 　　“孫小姐好。” 　　那女子含羞帶怯地一笑，拉著婢女匆匆就走了。 　　江復求看她走了，這才幽幽開口，語氣帶著點揶揄的意味：“她方才看你呢。不愧是方公子啊。” 　　“我聽說，徐潔士他二房小妾都快生了？可你看看你，雲寧郡主丁憂三年，你就為她獨身了三年。京城中哪個女子不心悅你這種長情良人？” 　　“誒喲，方離，你這名氣水漲船高啊，有道是‘清正純良方遠舊’，京城中皆交口稱贊啊。” 　　方離有些無奈：“受之有愧，哪裡傳出的這種說法。” 　　江復求聳肩：“還能是哪，爻桂巷子那兒唄。聽說最近來了個說書人。” 　　“你沒聽說嘛，最近這種說法還挺盛行的。” 　　“那長舌短命的下九流貨色，還胡謅了個順......” 　　江復求頓了頓。方離不太感興趣，他卻自顧自說了下去： 　　“蘭玉妄榮，持盈守虛，清正純良方遠舊；” 　　“膏粱騎鶴，空前絕後，貴茂狂浪江復求。” 　　“是嗎？我不常去那兒，倒是不太知道。” 　　看方離臉色沉下去，江復求笑了笑，又話說回來：“那還有一件趣事，我最近聽說，二公主好像對你也有意……” 　　方離一驚，趕忙攔住他的話頭：“噅！江兄！不可妄言......” 　　“怕什麼，男子漢大丈夫，瞧你那古板無趣的樣！” 　　“二公主聽你盛名，都想要納了你呢。也不知算是第十幾房了。”江復求當即在街上放肆笑起來，毫不顧忌他人耳目，等方離心高高懸起，他才一口大喘氣出來： 　　“好在她說看不中你長相，這才作罷。” 　　“那倒也……江二公子莫打趣我了。”方離強笑了笑，“你不也正考慮婚事呢？江二公子儀表堂堂，方才那女子看你也說不定。隻是當街那麼明晃晃地戳穿人家未免太過失禮……” 　　“再說，陛下不是將你和郡主指了婚嗎？” 　　“......” 　　“嗯，有這件事。” 　　江復求看他神色有異，回答得也籠統，心裡暗暗記下。 　　之後方離就不太願意搭理他。兩人還真就安安分分地到了國子監。 　　—— 　　到了國子監後，方離立刻去尋林老先生。 　　“先生！”方離作揖，等林老點了頭才起身，“今日有緊要事，怕是不能聽課，還請先生海涵。” 　　林老微微皺眉，卻也應允，並不多問：“嗯，難得你還專程跑來一趟了。忙去吧。” 　　真有急事，請假就不會跑到麵前了；除非這急事和自己有關。 　　這話意思就是無論方離想做什麼，他都不想插手了。 　　可方離卻又叫住他： 　　“先生！學生有一事求問。先生可知道‘蓬萊’是何意思？” 　　林老聞言緊緊皺眉，無奈地看著自己的得意弟子：“又是從那些野史雜書裡看來的吧。遠舊啊，那些怪僻東西雖說有趣，但是耽於那些捕風捉影之談，於你無益有害。” 　　“先生教訓的是。” 　　林老背著手轉身： 　　“跟我來。” 　　方離提著心，跟在林老身後，走進了淵雅堂。 　　這淵雅堂，乃是各先生休息備課之處。 　　林老在桌子底下一摸，拿出了把古銅鑰匙。 　　“你要想找點資料看個樂，就往東觀秘閣去。” 　　“但你要是想尋什麼仙府幽經，可是沒有。” 　　方離恭敬接過，也不多嘴辯解：“多謝先生，可這鑰匙平常就......這麼放著？” 　　“哼，你當有誰閑著沒事乾會想著去秘閣啊。” 　　就算再冷清，那也是京城最機密的書閣。他隨口一問，就能拿到這鑰匙了？ 　　方離心中明白，雖然嘴裡撇清，但是林老這是有意相幫。 　　“多謝先生。” 　　林老點點頭。方離躬身告退了。 　　方離常愛看書，東觀十二閣，半數都是曾走動到的，連藏書院丞都惜才不已，認了他做忘年交。 　　但是十二閣之上的秘閣，一向把守森嚴。院丞哪怕知他老實本分，依舊叮囑他不可擅闖。 　　方離雖然好奇，但既然吩咐了不讓進去，他也就不再想著進去。 　　於是他也沒想到，今天機緣巧合下居然能有幸一覽秘閣群書景致。 　　思及此處，方離心中又有點猶豫。 　　如今朝堂局勢甚亂，如果讓旁人知道自己進了秘閣，恐怕是多生事端。 　　方離抬手叫侍從走近，安排暗衛悄悄驅逐其他世家的暗哨。 　　他回家呆了半天，看書舞劍，一切如常。直到下午才往東觀趕去。 　　“方二公子。” 　　門房看見方離來，立馬迎上前。 　　平常方離也經常來書閣觀覽，兩人自然也相處熟稔。然而，今日方離並未和他過多寒暄。委婉謝絕了他幫助自己尋書的好意後，方離拿出鑰匙。 　　門房有些詫異，卻也明白這事不是自己該過問的了，立刻恭恭敬敬帶路。 　　方公子為人溫和親近，但終究是位世家公子，要是失了本分，那就是他不識抬舉了。 　　帶到秘閣，門房就低著頭退下了。方離一人站在高閣中，心裡不免有幾分惴惴。 　　藏書如此之多，找書苑wｗw.zhaoshuｙuan.com該如何找到蓬萊有關的信息呢？ 　　方離微微皺眉，拿出黑色符紙，想了想： 　　“能不能給我找一些蓬萊的信息。” 　　如果方離沒有看錯的話，黑色的符紙頓了頓。 　　......很難形容這種“頓了頓”，究竟是一種什麼樣的運動軌跡。 　　但是方離的主觀意識裡，就是隻能用“頓了頓”來形容。 　　他下意識放了手，黑色的符紙依舊停留在原地，就像鑲嵌進的場景中一樣。 　　隨後是場景的抖動。 　　熟悉的嗡鳴聲輕輕蕩在他腦內。 　　這一切的觸覺對於方離來說太過熟悉。甚至讓他忍不住懷疑前幾天的不適，是否與時元卜也有關係。 　　然而很快輕盈的顏色已經將他視線中的景色包裹。 　　微風刺眼，他忍不住抬起手，在眼前虛虛擋了一下，努力瞇著眼睛，想要看清眼前發生了什麼。 　　然而閉眼再睜開的一瞬間，鬥轉星移。 　　他幾乎懷疑自己又在做夢。 　　——他覺得自己就是又做夢了。 　　鼻尖嗅到了古樸的書香，讓他心神安定幾分。以他為中心，半丈開外，是高聳入雲的書架。他仿若坐井觀天的青蛙，仰起頭來，隻能看見迷蒙的白色模糊了圓環的邊緣。 　　他微微抿唇，重新低下頭，朝麵前嘗試著伸出手： 　　“蓬萊。” 　　幾本書從書架上飛落，停在他麵前的半空中。瑩白的光點縈繞，書頁翻飛，卷起微風，吹動了方離額前幾縷散發。 　　不多時，書頁在他麵前一一展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