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張師兄這次終於舍得給我分配一個苦力了?” 那老黃頭身形倒是憨態可掬,但五官神情倒是透出了一股不好惹的狡詐之感。 聽他所說之話的言下之意,居然是那張顯德道長的師弟? 回想到之前被卷入袖袍飛渡至此的震撼,陸安不禁對麵前這個老黃頭有了更深一層的敬畏,再度向他鞠了一躬,說道: “不知以後小子需要做些什麼?” 隻見那老黃頭拿著大勺指了指陸安,“你,屏氣凝神,先讓我看看你的觀想物。” 陸安頓時表情一垮,心想果然醜媳婦也得見爹娘啊,希望這道長不至於因此把自己攆出此地吧。 隨即閉眼凝神,在腦海中不斷回想著自己那圓潤的勺子,一縷縷絲線仿佛在腦中流轉,最終緩緩匯聚於一處,漸漸地,那勺子便成型了。 重新睜眼,陸安的胸前已然出現了一根珠圓玉潤的勺子,透著一絲清澈的白,乾凈而明亮。 “咦——” 隻見那老黃頭原本不耐的表情一下子轉變得認真,快步向前,仔細凝視著陸安這獨特又奇葩的觀想物。 察覺到對方的觀察,陸安也有些坐立難安,難道是這老黃頭看出來我這勺子不一般了?還是說這勺子過於奇葩以至於讓這老黃頭都覺得沒有任何可塑之處? 時間仿佛靜止一般,一點點流逝,陸安也在這尷尬的氣氛中愈發局促。 “吱——” 突然屋內傳來一陣銳鳴。 “哎喲,我的靈膳!”隻見老黃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轉頭便朝屋內跑去,不一會便又傳來了陣陣忙碌聲響。 隻留下陸安呆在原地,這觀想物收也不是,繼續放著,似乎也略顯呆板。而一旁的白玉子則是兩眼發光,下意識地吞咽著口水,看著陸安說道:“陸安是吧,你小子有福了,馬上你就會知道,入了咱們靈膳房,是一件多大的機緣!” 機緣? 而很快陸安便意識到白玉子所說的機緣到底為何物了。 隨著一縷縷香氣從內屋連綿不絕地逸散而出,陸安再次感受到了體內仿佛血液都被激活了一般,與此同時,周遭環境中似乎有著某種令人舒爽的氣體朝自己籠罩而來,不對,應當是朝著眼前的勺子籠罩而去,圍繞著勺子旋轉一周後,有一條如絲般的物質朝陸安的身體鉆來,陸安躲閃不及,那絲線觸碰到陸安的瞬間便消失不見了。 看著陸安這手足無措的樣態,一旁的白玉子卻是捧腹大笑: “你小子躲啥,這是靈氣啊!” 靈氣?陸安也跟著低聲重復著。 這就是靈氣嗎? 伸出雙手,翻轉掌心,陸安仔細觀察著自己的變化,似乎並沒有什麼實質的改變? 正思忖著,耳邊便傳來了老黃頭的呼喊: “來,你們進來嘗嘗我最新調製的靈羹!” 伴隨著一陣撲麵而來的霧氣,陸安和白玉子相互對視了一眼,隨後跟隨後者的腳步,邁過了裡屋的門檻。 首先映入眼簾的,是一口巨大的黑鍋,在一個大小不足其三分之一的灶臺之上,這口黑鍋顯得愈發搖搖欲墜。 而那熱氣騰騰的鍋中,是一些似水非水的羹狀物,粘稠無比,色澤淡黃,若仔細看去,還能看到一些細微的晶光。 “嘿嘿。”老黃頭站在一旁,用那大勺鍋中舀出了一勺羹狀物,散發著晶瑩剔透的光芒,迅速用一碗盛住後,遞向了陸安。 陸安接過那碗。 “這是?” 奇怪的是,明明是剛出鍋的靈羹,捧著卻沒有絲毫的燙手,隻有些許溫度,與那灶臺下的熊熊火焰,似是形成了鮮明的反差。 “靈羹,顧名思義,以各類靈材輔以道火烹成。” 卻是那白玉子開口說話,“這是你第一次喝靈羹,也是你第一次嘗試吸納靈氣,沒錯,就是剛剛在外屋你所感受到的那一縷絲線,以觀想物為媒,靈羹為源,吸納這天地中的稀薄靈氣,經觀想物的滌蕩凈化,最終化為自身修為的一部分,此為修道第一境,練氣!” 陸安愣了一下,練氣?先生以前並未告訴過自己要如何修道,對於這修道之境的分層,更是陸安初次聽說,此時倒是一時間陷入了沉思。 “還猶豫什麼!” 聽狀,陸安回過神來,仰頭將這靈羹飲下。 一入口,陸安便察覺到了這靈羹的不同,其看似粘稠,實則入口即化,幾乎感受不到什麼實質的液體,陸安反而是察覺到一股濃厚的“氣”在自己體內橫沖直撞,隻覺丹田中似乎有一猛獸在作祟,正當陸安焦急不知如何是好時。 白玉子低聲一喝:“隨我掐訣,凝神聚氣!” 隻見那白玉子手快速擺出一個手印,嘴中振振有詞:“道言無形合虛,中有萬物,而行二儀,是謂太虛……” 陸安不敢怠慢,粗糙但有序地跟隨著白玉子的動作並重復著他的話語。 “太虛者,神運也,神命而萬物生......” “沉屙能自痊,塵勞溺可扶,幽冥將有賴......“ “由是升仙都。” 隨著這最後一句話傳出的一瞬間,體內那躁動不安的“氣”似乎感受到了某種引導,陸安隻覺腹部一陣火熱,一些氤氳氣體自體內蒸騰而出,順著其手印逐漸匯聚,最終流向了陸安的觀想物——那根勺子之上。 在勺子間流轉不息,旋轉了一圈、兩圈、三圈...... 良久,有了一絲絲散發著微光的絲線,順著勺子的柄流淌而出,來到陸安眉心處,如一根針線一般,沒入了陸安的皮膚。 陸安心神一震,突然有了某種不同的感受,腦海中第一次有了具象化的形象,雖不是用雙眼看見,但能夠察覺到在腦海裡有一根金色的絲線已然存在,甚至能夠感受到隨著自己的心念意動,那絲線也順著自己的經脈在體內流動,而隨著其流動,陸安也隱隱覺得自己渾身仿佛更有力量一般,甚是奇妙。 這就是靈氣! 先生曾說如今靈氣枯竭,故而觀想之法才成為了當今修道之人的獨木橋,此法並非唯一,但卻是以某種奇妙的方式,與世界建立了聯結,故而成為了流傳最廣、最為人所知的修道之路。 誠然,亦有別的手段能夠做到類似的效果,如佛家金剛經重肉身鍛打,以不斷錘煉在苦痛之中與世界相連,同樣能夠自世界吸納靈氣,可那般苦頭,不是誰都能吃的。 思索至此,隻見一縷縷靈絲不斷沒入陸安的眉心,而這些絲線無一例外,都散發著金光。 而在這沖擊之下,陸安也迅速閉上了雙眼,仔細感受著這些金絲為自己帶來的改變。 無一例外,這些金絲似乎都匯聚在了自己腦海之中,而自己似乎也能夠對其“頤指氣使”,讓這些絲線在自己全身流淌,在這一遍遍的循環中,陸安感受到有些細微的變化在自己身上正在發生,隻是感受得並不真切。 “你小子!” 一旁的白玉子眼中卻仿佛見了鬼一般,“怎會有如此多的先天靈機?!” 轉頭看向老黃頭,隻見他也收起了之前玩世不恭的神態,難得露出了嚴肅的神情,目光凝重,死死地盯著陸安的觀想物——那白潤的勺子,握著大勺的手不由自主地在勺柄上輕輕磨挲。 白玉子見狀也不再說話,隻繼續看著陸安眉心處不斷沒入的金絲,眼目中的震驚之色卻是越來越多。 一炷香後,陸安重新睜開了雙眼,站起身來,朝著老黃頭恭恭敬敬地一拜。 “謝真人靈羹再造之恩!” 卻見那老黃頭沒有理會他,隻是拿過碗來又盛了一碗靈羹,遞給了陸安,說道:“再試一次。” 在陸安不明所以之中,白玉子卻開口說道:“老黃頭,可從來沒有人能在練氣初期一天食用兩碗靈羹,你想撐死他?” 隻見老黃頭搖了搖頭,眼神卻一直注視著陸安。 幾乎沒有猶豫,陸安又拿過了碗喝了下去,雖然也是第一次見麵,正如當初他並未防備李浮遊一般,陸安也並不覺得老黃頭和這白玉子是什麼奸惡之人,畢竟這靈羹可是實打實的好東西! 所以雖有些疑惑,卻仍然照其所說的去做了。 繼續盤腿而坐,奇怪的是,陸安從來不是什麼技藝超群的天才,可方才跟著白玉子念過一次的口訣卻兀自浮現在了心頭,似乎無需念出聲,隨著陸安掐訣,喝下去的靈羹又化作了蒸騰的靈氣向觀想之勺匯聚而去。 而最終沒入陸安眉心的,依然是那泛著金光的絲線! 絡繹不絕。 半響,在幾乎被震驚得快站不穩的白玉子的注視下,陸安又睜開了眼,此時他感覺到頭有些脹痛,整個人有些暈乎乎,站起身時都有些搖晃。 灶臺的火已不知何時被熄滅了,老黃頭不知從何處掏出了一根煙鬥,重重地吸了一口,吐出一個煙圈。 “陸安,你以後切記不能在他人麵前修煉,尤其是修為比你高出許多的人。” 似是怕陸安不放在心上,老黃頭又強調了一遍,“切記!” 懵懂之中,陸安點了點頭。 隨後便是白玉子領著陸安去取了觀內統一的道袍、身份令牌,以及帶他來到了獨屬於他的一棟小屋前。 看著陸安那幾乎能夠塞入一個拳頭的大嘴,白玉子心中暗爽,心想剛剛把我震得暈乎乎,現在不也是一副土包子沒見過世麵的模樣! 旋即白玉子向他解釋了靈膳房坐擁數座房舍,隻是適合靈膳房的弟子太少,近年來更是隻有自己一個弟子,故而這些房舍都是空置,不像其他弟子往往需要二至三人同住一屋,他們二人甚至如果要一人兩間房,都有富餘。 進入自己的屋內,關上房門,重重地躺在了床上,靜靜閉目養神。 陸安心底才算是從這一連串的變化中逐漸平復下了心情。 這一天發生了太多事,從玲瓏塔內的幻境觀想,到被卷入袖中帶來這清靜觀,再到接觸了靈膳房,認識了白玉子和老黃頭,嘗到了靈膳的甜頭,也對修道有了最最最基礎的認知,盡管不知道自己身上發生了什麼讓二人如此作態,但想必也不全是壞事。 既來之,則安之。 往前回看而去,明明一天前自己還是在上林客棧裡看著玲瓏塔啃乾糧的窮苦小子,現在居然已經搖身一變成為了自己獨享一間房屋的道觀弟子。 換上了專屬於道童的青灰色道袍,陸安在屋內來回踱步,不時地捏捏這裡,拍拍那裡,感受著這道袍材質的不凡,想必若是在俗世中販賣的話,也會是價格不菲。 可能是山豬吃不來細糠,陸安始終還是覺得這道袍不如自己的麻布短衣來得自在爽利。 陸安心底已經暗自盤算,待到每年的返鄉時節,是否可以專門去一趟上林縣城,為父母親置辦一些衣物? 父親那風塵仆仆的衣物,本是在正式開張做木工生意時所置辦的,原是藏青色,隻是經歷了十數年在河水沖刷的洗禮後,也逐漸褪去了顏色。 母親的衣物稍多些,但除了壓箱底的重大日子才得以拿出的那件不太合身的花裙外,也就再無衣裝可堪入眼了。 隻是這道觀之內似乎銀兩並不通用,也不知是以何種貨幣在內流通,之後若是有機會,得好好向白玉子請教一番。 僅僅過去一天,日子卻恍如隔世,可畢竟是初來乍到的少年,似乎還並未意識到這短短一天翻天覆地的變化,對於自己的人生而言是一種怎樣的關鍵轉折。 直到躺在床上即將入睡之時,陸安腦海中仍是自己禦劍飛行、屈指斷江的恣意風采。 —————————— 翌日清晨,陸安早早便從睡夢中醒來。 大山的孩子對時間過分敏感。 走出房門,卻依稀還能聽到不遠處白玉子房間內傳來的陣陣呼聲。 早膳無需現做,往往由老黃頭在頭天便做好放置於窖內,各路弟子隻需要自行前往領取便可。 故而對於靈膳房弟子白玉子來說,早起可謂是一件從來不需要考慮的事情。 陸安略有些無所事事,來到靈膳房處,諸多弟子在此處排隊領取靈膳,有打雜的凡人負責為他們盛取,依舊是不見老黃頭的身影,顯然白玉子的作息也是某種有跡可循的傳承。 在領取了一份靈膳後,陸安也走向了離靈膳房最近的一座峰頭。 靈活地借助生長年份不同而顯出高低不平的竹子,陸安不太費勁地來到了峰頂。 此時天仍是蒙蒙亮,夜裡的露水仍未褪去,這峰頂的地麵尚有些潮濕。 回想起昨天在離開靈膳房之前老黃頭給自己的一句話:“試試在日出前吸納靈氣修煉。” 陸安在這峰頂處盤腿坐下,將自己的“勺子”觀想而出,靜靜等待那日出一刻。 天本已微亮,卻又兀地陷入了黑暗,陸安趕忙掐訣,他知道這是黎明前最後的黑暗。 當遠遠地,那世界邊際有一道金光浮現,一輪紅日也逐漸抬頭。 陸安屏氣凝神,心中默念起了昨天的口訣。 “道言無形合虛,中有萬物,而行二儀,是謂太虛……太虛者,神運也,神命而萬物生。” “沉屙能自痊,塵勞溺可扶,幽冥將有賴。” “由是升仙都。” 缺乏了昨天的靈羹,陸安並沒有直接一上來就感受到有充沛的靈氣匯聚,但仍是能夠觀察到有絲絲縷縷的微光,自周圍的環境中緩緩而來,仔細辨認,陸安看到那些微光般的靈氣,來自竹林、來自地麵、來自四方。 道法自然。 而突然陸安發現,似乎有些絲線是從極遠處飄蕩而來,散發著淡淡的紫芒,與自己昨天吸納的金光有所不同。 是從那輪大日而來! 難道這就是老黃頭讓自己在日出時修煉的本意? 這非同一般的紫氣,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 又有何效果呢? 暫時摒除了雜念,陸安正襟危坐,專注於吸納這些靈氣。 很快陸安便發現,紫氣與其他靈氣不同,絕大部分紫氣,在勺子上旋轉過後,竟是直接被勺子吸收了! 隻有極少的一縷跟隨著其他的靈氣一道,沒入了陸安的眉心。而進入到腦海之後,這紫氣更是一動不動,陸安根本無法驅使其去經脈中遊走,無奈隻能放棄。 但應當不是壞事,畢竟這紫氣看就不像是凡物,從這個反應來看,似乎比天地靈氣都要更高層次? 日出時間畢竟不長,隨後陸安便發現已沒有了紫氣的到來,又繼續修煉了一會,陸安才停了下來,感受著腦海中不斷壯大的靈氣,陸安也振奮無比,在修行之路上自己總算是穩穩當當地邁了出去,像先生說的那樣,一步一個腳印,大道再大,也敵不過日夜之功! 隨後他便發現了一個更令他震驚的事實,自己觀想出來的勺子,本應是虛化之形,居然隱隱感覺凝實了一番! 不會吧—— 陸安內心哀嚎,怎麼什麼怪事都讓自己給碰上了,這觀想物不會成精了吧,到時候他給跑了,自己該咋修行啊! 打定主意要找機會去問問老黃頭,陸安翻身順著一根竹子向下滑去。 而陸安所不知道的是,在其所看不到的一處遠處山峰上,一道目光正注視著他。 不是那老黃頭是誰? 其目中尚有未散去的驚訝。 “果真如此。” “紫氣東來,隻是那勺子,究竟是何物......”
第六章 紫氣東來納靈韻(1 /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