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密不記得自己是怎麼到家的。 他隻覺得很累,全身骨頭好像散了架般的難受,耳朵裡嗡嗡作響,像一串永不停歇的電波。 他獨自靠在沙發上,仰頭望著天花板,正中央有一大塊不規則的黑色水印,像隻羊,又像一匹奔騰的野馬。 他們住的房子是這片區域最老舊的住宅,算起來已有四十多年,天花板滲水,墻壁脫落已是尋常事。 他們搬來這裡還不到一年,以前是住在江南。 “權州”處於“淡江”中上遊,分為江南和江北。 他們如今待的地方正是江北的“古口區。” 權州一共有九個區,五座高山,被戲稱為“九五之尊”。 這座小區名為“幸福裡”,名字聽起來很溫馨,其中居住的一半以上是上了年紀的老人,但這裡並不適合養老,因為太吵鬧。 由於這裡小區老化嚴重,加上一共隻有六樓,所以並未裝載電梯,這也就導致這裡的房租極其便宜。 一個月一千五,能夠租到八十平的兩室一廳,在古口區是絕對找不到的,這也就吸引了社會上形形色色的,各類麵臨窘迫的人群選擇在此紮堆。 比如風密和風帆兩姐弟。 他們倆從小相依為命,過慣了苦日子,對他們來說,有片瓦遮頭不至於露宿街頭就已經是上天的恩賜。 由於各類人群混跡於此,所以臟亂差已成為老生常談。 而這裡上了年紀的老人居多,又會動不動吹拉彈唱,有時接連半個月不歇火,這一點最讓風密感覺苦惱。 南方的冬天不隻是冷這麼簡單,有很多老人都熬不過一個冬天,所以每每到了冬季,吹拉彈唱的事就越發頻繁,有時甚至像在接力,就像一群老友手拉著手去往一個神秘的國度。 他們所租的這間房子的房東也是一名上了年紀的老人,是名孤寡老太,年紀已過了七十,不過身體尚算硬朗,這可能與她凡事事必躬親有關係。 老太姓洪,具體名字不詳,風密也沒問,隻是一直管她叫洪阿姨。 她的姓和她的為人是有一定聯係的,她的聲音尤其洪亮,這導致風密每每聽到她說話或是罵街的時候,都會懷疑她是否真的過了七十。 洪老太人老心不老,很喜歡打扮,尤其注意儀容儀表,她每次出門總是打扮得容光煥發。 她的頭發總是染得烏黑油亮,燙得婆婆卷發,臉上會略微塗點脂粉掩蓋臉上的斑痕,穿一身得體的服裝。 她很喜歡那件酒紅色的唐裝外套,風密見她次數不多,但回回都能看見她穿這身,他想,這件衣服或許對她有某種特殊意義吧。 洪老太老伴走得早,據說在她四十多歲時因為工傷離世,單位給她補了不少錢,但她始終沒有再婚,一轉眼已經七十,至今無兒無女。 都說老來無兒無女會很難過,但風密並未從她身上看出半點難過的影子,所以他總結道,“隻有老來無兒無女,還沒錢的情況下才會真的難過。” 他獨自躺在沙發上想著銀行的事,最後警察趕到,看到的卻是兩具冰冷的屍體。 由於事關人命,在場之人無一例外,都被請去了警察局,詢問了將近兩個小時才將眾人放走。 關於搶匪的信息,風密一概不知,而關於那個醫師的一切,風密無一遺漏地告訴了警察,並且根據他的口述還模擬畫像了一幅嫌疑人素描。 他當時是這樣評價那個醫師的,“他不像是個普通人,麵對搶匪時他絲毫不覺得慌亂,當他開槍的時候,也覺察不出他有一絲一毫的情緒波動,就像是在舞臺上演奏完一首曲目,而後瀟灑離場。” 警察在聽完他這段描述後也顯得匪夷所思,試問一個見義勇為的英雄,在製止住匪徒後為什麼會做出如此極端的行為,這一點的確讓人難以捉摸。 “我遵守了誓約!” 風密嘀咕著這句話,當時搶匪不斷重復這句話,而且越說越興奮,這句話到底隱藏了什麼秘密。 “我遵守了誓約!他遵守了什麼誓約?是搶銀行還是殺人?那個醫師最後的對話明顯是知道這一切的,兩人看上去就好像提前認識。” “可他為什麼要開槍?若隻是單純想讓他死,那完全用不著,因為搶銀行加上故意槍殺,就已經是死罪,他這麼做的目的究竟是什麼?” 他想不通,腦袋越發昏沉,他感覺腦子裡裝的全是漿糊,攪都攪不動。 “娃娃!風家裡的兩個娃娃!” 洪亮的聲音從樓道裡傳了出來,顯得中氣十足。 風密知道是誰來了,他猛地從沙發上坐起,快速走到門邊,將門打開。 “洪阿姨!您來了!”他站在門口,看著洪老太矯健地一步步登上臺階。 “怎滴?不高興我來?” 她有些輕微發福,看起來更加健康,她依舊穿著那件酒紅色的唐裝外套,袖口和領口都用精致的針腳刺著祥雲。 “您看您,又多想了,怎麼會不高興您來了?” 風密嘴上說得客氣,心裡卻早已不悅,他就煩和這些老頭老太打招呼,明明說話很得體,但就是會讓他們生氣,莫名地生氣。 待洪老太登上平臺後,風密將門又往外推了推,“快進屋裡坐!” 洪老太望著他,朝屋裡瞅了瞅,“不了,你這屋裡比外麵還冷!我就站在這裡說吧!” 風密一聽這話,不自主努努嘴,暗嘲道,“比外麵還冷?那還不是這屋子太爛了,人家造房子力求冬暖夏涼,這房子卻是反著來。” “您是來收租的吧!”風密掛著微笑。 洪老太板著臉,瞟了他一眼,“明知故問!”她忽然想起什麼,追問道,“就你一人在家?你姐呢?” “哦,我姐上班還沒回來。”風密反問道,“怎麼,找我姐有事?” “沒啥事,我想著你們搬過來都快一年多了,我就見過你姐一次還是兩次。”洪老太一邊說一邊思考,“還是在你們剛搬進來的那天見過的,每次我來,她都不在家。” 風密笑著答道,“她在超市上班,平時忙得很,等改天我讓她去您那兒報個到。” “報到就免了。”洪老太一本正經道,“不過你和你姐長得可一點都不像!” “那是!”風密一臉得意,“我比她長得好看多了。” “得了吧!”洪老太肉眼可見的鄙夷,“你姐長得可比你好看,那小模樣,又年輕又漂亮,看著倒像你妹妹。” “妹妹?”風密一臉無語,心想這老太什麼眼神,想想作罷,也懶得和她爭辯。 隻見她將手伸到風密麵前,也不說話。 風密立刻會意,卻忽然想起了什麼,一臉尷尬道,“真是不好意思,我今天忘記取錢了,要不我用手機轉給您?” “你是第一天搬進來啊?”洪老太臉色驟變,真是比翻書還快,瞬間又板著一張臉,好像要吃人,“我都說了,我不會你們年輕人玩的什麼手機轉賬,我隻認票子。” “真不好意思,我原本今天已經……” 他話還沒說完,便被洪老太伸手打斷,“不用解釋了,現在抓緊去取。” “現在?”風密一臉苦澀,回頭看了看房間裡的掛鐘,“天都已經黑了,要不等明天我取了給您送去。” “你明天吃飯可以嗎?” “誒……”風密瞬間上火,卻也不好當場發作,畢竟人在屋簷下。 “我問你,你今天都去哪兒了?”洪老太話鋒一轉,臉上透著一股神秘。 “什麼意思?”風密看著她陰悚的表情,不覺背脊發涼。 “我問你今天都去什麼地方了?” “去麵試?”他看著洪老太的情緒變化,試探道,“銀行?還有警察局?” 洪老太鬆弛的臉部微微抖動,“我在電視上看到的果然是你。” “嗯?”風密被說得雲裡霧裡,“電視?” “就是權江新聞,裡麵說銀行搶劫,出來的一堆人裡我一眼就認出你來了。” 她越說越興奮,似乎想從風密那兒搞到些有趣的內幕消息。 “哦,是!”風密也瞬間洞察到了這一點,“今天我去的銀行是發生了搶劫,還死了兩個人?” “死人?”她表情瞬間變得害怕,但在風密看來,做作的痕跡明顯太重。 “死的是什麼人?”她突然又一臉好奇,“劫匪長什麼樣?” 風密一臉無語,心中暗諷道,“這老婆子真的會變臉,可她為什麼這麼八卦啊!我快要被逼瘋了。” 他呼出一口氣,極力控製自己,不讓自己做出某些將來會後悔的事來, “這些事情不方便說,上頭又嚴令!” “上頭?”洪老太順著他手指方向朝天花板看去,頓時恍然大悟, “哦,哦,我懂了,我懂了,這都是國家機密,不能隨便讓我們老百姓知道,怕傳出去影響不好,我懂的!放心!” 風密當場翻了個白眼,看著洪老太一臉慎重的模樣,心中暗嘲, “喂喂喂!你都懂什麼了?我也沒說什麼呀,拜托你不要亂猜好不好,怎麼又跟國家機密扯上關係了,這老婆子平日裡在家都看些什麼亂七八糟的東西啊?” “不行,我得給她打個預防針,要不就這個樣走出去,指不定會給街坊四鄰說些什麼,搞不好再給我安個國家間諜的身份,沒事也被她說得有事。” 他急忙開口解釋道,“洪阿姨不是你想的那樣,就是一場普普通通的劫案,我去警察局也隻是把我看到的都告訴了警方,協助他們破案而已。” “我知道的,你放心,阿姨都懂!”她一邊倒退著下樓,還不忘投來一個隱晦又神秘的目光,好像她真的知道了什麼不得了的事。 她腳下忽然一滑,嚇得風密一顆心提到嗓子眼,“您慢著點!” “沒事,沒事,阿姨懂得,你放心。” 風密看著她的背影消失在樓梯間,嘴角滲出一抹苦澀,無奈道,“看來真是越描越黑!” 他一把關上房門,再次坐回沙發,經過這麼一鬧,他頓時腦袋明朗了些。 他看向掛鐘,嘴裡嘟囔道,“快七點了,今天超市裡這麼忙嗎?都這個點了還不回來?” 埋怨之後,他起身從冰箱裡拿了些菜出來, “番茄炒雞蛋,黃瓜炒雞蛋,再做一個番茄炒黃瓜,這兩樣東西能炒嗎?” 正當他疑惑之際,屋外傳來敲門聲。 “老太不會去而復返吧!”風密有些擔心,將門打開,卻是看見風帆正風塵仆仆地站在門口。 “你終於舍得回來了!”他如釋重負,轉身朝屋裡走去。 “咋啦你,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 這麼像隻鬥敗的公雞?”風帆將白色布袋放在一旁,換上拖鞋,又從冰箱裡拿出一塊吃了一半的蛋糕,坐在風密身旁。 “別提了”風密忽然間又覺得全身疲累。 “難不成你麵試失敗了?” “你咋知道?” “你臉上寫得一清二楚。”她舀了一勺蛋糕遞進嘴裡,眼睛瞇作月牙狀,“沒事的老弟,是他們不識貨,整個古口又不止他們一家公司。” “提到這我就來氣,麵試那個女的化了一個多小時的妝,讓我白白等了她一個多小時。” “化妝?”風帆咬著勺子沉吟,“我記得你上次麵試的時候,也是說一個女的化妝,讓你一直等,難不成是同一個人?” “有嗎?”風密眉心微蹙,扭頭盯著她。 “怎麼沒有”風帆一臉認真地解釋,“你忘了,上次就因為這個,你才說以後打死都不去那家公司,結果第二天,人家打電話過來說你通過麵試,你都沒搭理人家。” 見她說得有鼻子有眼,風密才漸漸想起真有此事,不由嘆道,“看來我的前途,遲早要斷送在這些女人手裡。” “別灰心,一兩次失敗說明不了什麼。”風帆拍著他的肩膀,“老姐永遠支持你!” “哎,但願吧!”風密一臉萎靡,正準備開口說話,嘴裡卻是突然被塞進一抹香甜。 風帆笑著起身,“吃點甜的就不會覺得苦了,我做飯去了。”說完便一溜煙跑進了廚房。 風密擦拭著嘴角殘渣,將一天的疲累吞進肚中……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