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娃兒心裡本來就難受,街上那些好吃的、好玩的,看得見卻摸不著。 此刻挨了訓,便“哇”的一聲賴坐在地上,哭鬧不止。 老婦人沒得法,隻好扶著腰,蹲下身子,耐著性子哄他。 哪知哄了半天,沒半點用,小娃兒愣是不肯起。 惱的老婦人一巴掌打了過去,連聲怨道:“你爹舍不下臉,不肯來,那時你怎不哭不鬧?” “我這張老臉,又孬,又賤,出來丟人現眼,還不是為你?” “統共沒走幾步路,怎就累到起不來?” 巴掌才落下,老婦人又心疼不已,怕打疼了這寶貝疙瘩。 “怪就怪你姥姥害了窮病!”,她一邊絮叨,一邊脫下小娃兒的草鞋,揉著他的腳兒。 進城這趟路,這對祖孫,足足走了兩個多時辰。 …… 冷水寒從東府回來,行至後院,瞥見門口的老婦人,麵生得很,稍稍放慢了腳步。 再側眼一瞟,又看到老婦人身旁的小娃兒。 他當即捏著下巴,暗暗琢磨道,莫非是劉姥姥?! 這人可是林妹妹嘴裡的“母蝗蟲”啊。 “老人家,可是來尋人的?”,冷水寒邁步上前,詢問道。 老婦人忙忙起身,拍了拍衣裳,作揖道:“小太爺納福,我找太太陪房周大爺的。” “年前就來過一趟,正門的太爺們,叫我到墻角等。我這把老骨頭,頭昏眼花的,等了一日一宿,也未見著人。” “煩請小太爺行行好,通報一聲,這回給個準信兒。” 冷水寒聞言,低頭站了片刻,朗聲道:“巧了,周瑞是我姥爺。老人家,快隨我來。” “哎喲喲,怪不得今兒出門,鳥兒在樹上使著勁兒地叫,原來是告訴我要遇貴人了”,老婦人一聽,喜不自禁,一把扯起小娃兒,諂諛道。 這般土膩的奉承話,冷水寒哪裡遭得住,一個趔趄,差點摔倒。 不多時,老婦人攥著小娃兒的手,跟在他身後,東瞅瞅,西看看,走進周瑞家的小院。 這會兒院裡沒人,屋裡隻有兩個小丫頭。 冷水寒一麵招呼老婦人坐下,一麵遣丫頭去給周瑞家的報信,告知家裡來了客人。 想起昨晚因為襲人和周瑞家的有過爭吵,他尋思著,若是留在這兒,指不定會壞了劉姥姥的事,就胡亂扯了個理由,溜了出來。 走了一會兒,冷水寒驚覺走錯了道,又匆匆轉過方向,朝西北偏院去。 他神色恍惚,心裡頭正想著事。 此前,冷水寒從未有過娶嬌杏進門的念頭。 方才之所以答應賈珍,一半是出於情勢所迫,一半是沒有原因。 他想起了船上的日子,嬌杏胳膊上的疤。 想起了繡有“寒”字的荷包,以及她手指上密布的針點。 他還想起了那碗涼了的碧粳粥,那碟冷了的豆腐皮包子,嬌杏卻吃得開心,笑得燦爛。 冷水寒的腦子裡,當時壓根就想不出“不行”這兩個字。 他確實不願,也不能再眼睜睜看著嬌杏落入火坑。 “哎,色字頭上一把刀啊。” 冷水寒一邊走,一邊感嘆著。 凡事都是說起來容易,做起來難。 這方世界,齊人雖然有娶妻納妾的艷福,卻也不是可以肆意胡來的。 一來,妻和妾的地位懸殊。 且不說娶妻需要三媒三書,六禮六聘。單論娶妻是坐大紅花轎,從正門入,同拜天地、共叩父母,而納妾隻能乘青衣小轎,從偏門進,不拜天地、不見父母,還得向正室磕頭、敬茶,就沒有哪戶正經人家,願意將女兒送去給人做妾的。 甭說是好姑娘,就是尋常姑娘,都不願受這等子窩囊氣。 二來,男子成婚後,須三年無子嗣,或經正室同意,方可納妾。 他若是要娶嬌杏為妻,估計等不到拜堂,三條腿就會被周瑞家的打斷。 當下世風,以女子守節為德。男子迎娶寡婦,等同於傷天害理,作惡多端,為禍一方。 倘若冷水寒想在成婚前,就先納嬌杏為妾,更是屬於重逆無道,三條腿恐怕會被打得粉碎。 要想保住自己的三條腿,他隻能和賈珍再作周旋,鬥智鬥勇了。 那賈薔,甘願自毀前程摻和進來,想必是受了賈珍的威逼利誘。 不妨先會一會賈薔,看看賈薔是否有苦衷,能化敵為友自然是最好的。 假使拉攏不成,也無甚關係。 反正冷水寒已經知曉賈珍的軟肋,真到了拖不下去那一步,他不介意以彼之道,還施彼身。 想到這裡,冷水寒略略心安下來,一時思緒浮想聯翩。 他又想起,石頭上那枚特別小巧的手印。 杏嬸的年齡,比賈雨村小,比他大,剛好在穿越者的範圍內。 說不得,還是他老鄉? 正當冷水寒越想越離譜時,一道熟悉的聲音,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忽然在他身後響起。 ”那個誰!” 冷水寒麵色一滯,收回思緒,扭頭一看,不是寶兄弟是誰。 賈寶玉身旁,還站著一位公子哥兒。 那公子哥兒身著華服,頭寬臉方,身材欣長,估摸著年紀比他略長一些。 “寶兄弟,今兒甚麼風,把你吹到後院來了”,冷水寒轉過身,笑著應道。 賈寶玉並未接話,而是望向公子哥兒,撇嘴道:“表兄,這就是那個誰。” 薛蟠走上前,上下打量了冷水寒兩眼,頓覺掃興。這冰塊一般的臉,不甚合他胃口,比不得學堂裡的“香憐”和“玉愛”。 “跑這一趟,都耽誤我去族學讀書了!” “冷掌櫃是你老子?” “他來京都時,托我家夥計張德輝給你捎了幅字畫兒,叫你莫忘了正事,好好讀書!” 薛蟠臉上掛著失望,沒趣地哼哼道。 “我爹?”,冷水寒遲疑地望著公子哥兒,喃喃道。 他這才記起,回揚州時,周氏告訴他,冷子興來京都收貨了。 冷水寒心中滿腹狐疑,這張德輝,莫非是書裡薛家當鋪總管張德輝? 他爹怎麼和薛家扯上了關係? 這人,是薛蟠? 寶姐姐來賈府了? 不等他再細問,薛蟠已經轉回身,哈哈笑著,拉起賈寶玉的手,一邊走一邊擠,揚長而去。 “那字畫呢?”,冷水寒喊住薛蟠,沒好氣道。 “噯喲,出門急了,忘拿了!”,薛蟠聞言,停下腳步,猛的一拍腦門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