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聖碎時代四(1 / 1)

關於愚人酒,有個大夥都曉得的心照不宣的秘密,那便是愚人酒是用劣質的工業酒精勾兌出來的,酒體渾濁,有時甚至能喝出鐵銹等雜質。   這類酒通常是散裝的,就存放在鐵罐裡,度數很高,優點是它相當廉價,缺點是喝過之後,往往會頭痛一整天,或者宿醉一整晚,這還是輕巧的,嚴重點,就有可能把自己喝成瞎子或啞巴,我見過不少因喝下愚人酒而致盲的人。   他們通常是瞎掉一隻眼睛,倒也不至於全瞎。那渾濁發白的死魚眼令他們看上去格外暴躁野蠻,所以我不愛同這些爛酒鬼打交道,我對他們很少會有同情。個人認為,那些竟然能把自己喝瞎的人,想想也不會是什麼善男信女。   不過,有時我也會為他們感到惋惜,心想要是有錢喝別的酒,能夠選擇的話,誰又會選擇愚人酒這種罪孽深重的東西呢?愚人酒呀,它是當下這個迅速崛起時代的疑難雜癥。   它既是消除苦悶的良方,也是將人拖入苦海的毒藥。   唉,我曾試圖勸告過那些酒鬼,告誡他們愚人酒的危害,然而他們全然不聽,對我說的話嗤之以鼻,甚至還反過來用揶揄的語氣嘲笑我的無知,有時回想起來,真令人憤怒又無奈。   “你絲毫不懂那飄飄欲仙的快感,若是沒有這所謂的愚人酒,我的屍體指不定早就在拜城邊的懸崖底下了。”   這是當時最令我印象深刻的一句話,出自醉漢之口。   拜城是懸崖之城,它建立在幾百米高的懸崖之上,稱得上是一座歷史相當悠久的城市。我對那裡,可謂充滿了憎恨和怨氣,因為我曾被當成精神病人對待,在那座名為羅斯的瘋人院裡呆過一段時間。或許是一年,或許是兩年,具體我也記不清了,隻記得我在那座瘋人院裡受盡了折磨,險些真成了瘋子!   要知道,拜城最著名的是瘋人院和喜樂糖,前者收容精神病患者,後者以致幻方式催生和繁殖出一個個瘋子。還有那些倒吊在懸崖峭壁上的棺材,那是一種特殊的埋葬方式,出自古老的窗欞風俗,看上去很壯觀,就像一麵豎立起來的墳場。   那些棺材用粗壯的幾枚尖釘紮根於絕壁之上,像是一朵朵深植於陰森峽穀間的黯淡色低垂的垂尾喇叭花,縱橫交錯,雜亂無章的排列,終日籠罩在汙染色瘴氣與死氣中。   關於拜城有很多不好的傳言,那是一座嚴重被工業文明入侵的工業化城市,作為一座處於工業化初期的城市,那裡常年淤積的骯臟空氣,總是沉悶的令人喘不過氣來,據說在那座城市住久了,便會導致情緒壓抑,精神失常。   依我之見,大概是因為那裡臭氣熏天,那裡的人們,總是習慣性將理應沖入下水道的穢物直接排放進城市一側那片幽邃的峽穀底下,因此那裡既是墳場,也是各種汙物腐物的最終歸宿,久而久之,臭氣從懸崖下方漫上來,便籠罩了整個拜城,因此拜城又名腐臭之城。   當地一些人受不了那裡壓抑的氛圍,久而久之,便患上了精神類疾病,不得不接受治療,而那裡偏又隻有一座瘋人院,便是羅斯瘋人院。   羅斯瘋人院從不把病人當人看,那裡名其名曰瘋人院,倒不如說是一座折磨精神病患者的惡劣監牢!拜城自殺率很高,每年自殺人數可輕鬆達到上百人,其中十有八九是跳崖死的,似乎那座峽穀具有什麼魔力,引誘人們往下跳,也可能單純隻是這邊方法簡單且有效。   這正是為什麼酒鬼會說那種話的原因,看來他已經不太想活了,他,包括與他同類的那群嗜酒如命的酒鬼,大概早已將自己的靈魂獻給了魔鬼,以換取長久且廉價的知足與迷醉,這是多麼可悲的一件事。   我幾乎不喝酒,且相當厭惡酒精,我見過太多被酒精摧殘的人了,並對此事深惡痛絕,實在不願像他們那樣的墮落。   我也知道,他們需要酒精,酒精能讓他們暫時忘卻煩惱,陷入暫時的迷幻,但這種行為無意義飲鴆止渴,不可能在根本上解決問題,絕非長久之計。   我能給予那些酒鬼的,別無他物,隻有一聲惋嘆罷了。   在當下這個時代,蒸汽火車依舊稱得上是新鮮事物,那些懵懂無知的孩子,總熱愛追逐火車一路狂奔,他們正試圖跑得比火車還快,但這無異於天方夜譚,他們不可能做到,正如他們撈不到水中的月亮一樣,即便他們依舊樂此不疲,朝氣勃發。   他們熱愛數出車廂的數量,甚至是輪子的數目,那匆匆而過的一瞥,使他們得以充分展示自己的視力與記憶力。   孩子轉身興致勃勃的說:“爸爸,火車有二十六節!”   他的父親沒有搭理他。   我無聲的沿著鐵軌從屋棚區一路走到站臺,沿途能看見許多維護鐵路的工人,也有撿拾著煤球的窮人,他們可以為了撿起鐵軌旁撒落的煤球,連命都豁出去。   望著那些噴薄著蒸汽且上了紅漆的火車頭,我總覺得那車頭是用鮮血染紅的,那一抹鮮紅在灰白色蒸汽中總是那麼的顯眼,它的嘶鳴聲,輪轂的擺動聲,仿佛在宣泄什麼,仿佛在說,他也是這個時代的奴隸。   我在人潮擁擠的候車站找了個位置坐下,望著來去匆匆的人群,他們提著大包小包的行李,風塵仆仆,像是準備去很遙遠的地方,也像是從很遙遠的地方而來。   我知道,他們有故事,他們的故事,便是我出現在這裡的理由。   這裡總會有各種形形色色的人,能陪我聊些不一樣的東西,從而打發無趣的時光。有時會聊到人生,聊到哲學,聊到對未來的妄想,可我壓根想象不到未來,在瘋人院那會,我唯一能想象的未來,便充斥著簡陋的帶血的醫療器具,被反復使用的針管和被濫用的藥物,以及那些天生自帶悲情的最終使用者。   正因如此,我對醫療有發自內心的強烈偏見,大部分療法我並不認可,在我看來那些療法無異於當代的邪惡巫術,要麼將人放血,要麼將人開膛破肚,將病人橫在臟汙病床上,用維修火車的方式對人進行治療。   在我看來,疫病很大程度上通過被汙染的醫療器械傳播的,從前人們便喜歡通過輸血來使精神亢奮,那些來歷不明的血液輸入體內後,總會概率性的造成各種意想不到的後果。   在火車站臺,曾有一位醫生就對我說起過這麼一件事:一位瀕死的老人,他已足夠蒼老,本該壽寢正終的,卻不願認命。為將壽命延長,那位衰老卻富有的病人嘗試了各種尚且處在實驗階段的療愈之法,其中便包括輸血。可一般人的血液對他來說,已起不了什麼作用,所以那次,醫生往他體內注入了一種怪異的血液,那種血液名為沸血。那充滿活性的沸血,在玻璃管中呈現出異樣的猩紅,據說它並非出自人類捐獻者,而是源於某種野獸,但十分離奇的是,從未有人在野外發現過那種野獸的蹤跡,人們往往是通過一種邪惡的神秘植物,間接收集它的血液,這也是收集沸血的唯一方法。   說起那位醫生,我與他不過是一麵之緣,事實上他早就退休,他隻是想趁自己還能走動,把想去的地方都逛上一遍罷了。我相當羨慕他,他去過很多地方,他在退休後,幾乎每天都在旅行,他沒有妻子和兒子,也沒有需要贍養的父母。   他孤身一人,卻從未感覺孤獨,他有自己熱愛的事業,且不需要擔憂自己的晚年無人照料,他早在年輕時便積累了財富,那些財富足以使他度過一個美好的晚年。   他計劃著在七十五歲前把積蓄全部花光,然後以服藥的方式,體麵的、安然的離開這個世界。   他對生命的理解,顯然要比我高上好幾個層次,尤其當他向我講述一臺匪夷所思的手術時,更令我感到震驚,我第一次聽說換頭術這種東西,便是經他之口得知的,遺憾的是換頭術失敗了,原因很有些離奇。   本身手術順利完成,且傷口也成功愈合,可緊隨其後的,便是一種發生在受術者身上的奇特現象。在術後,患者的腦袋與軀乾並不能很好的完成統一,融為一體,腦袋想的是一出,身體做的,卻又是另一出。   這很奇怪,身體本應受大腦主導才對,怎會知行無法統一呢?   通常情況下腦袋是清醒的,並能與人交談,可身體卻似乎有它自己的想法,它會突然邁開雙腿奔跑,徑直撞到墻上,也會發生無法解釋的震顫與痙攣,有時就連尿褲子也渾然不知。   在這種情況下,腦袋不勝其煩,開始胡言亂語,直至死亡,身體也隨之消亡。   這還是最成功的一臺換頭手術。那位醫生總共嘗試過三例,其餘兩次的實驗人體早在手術途中,便失去了生命跡象。不過那些用作實驗的病人,本身也沒什麼活下去的必要,他們大多是死刑犯,也有喪魂的瘋子,當然,這裡指的喪魂是指因受刺激而失去理智,神誌不清,胡言亂語的人。   很多人分不清瘋子與狂人的區別,在我看來,瘋子、狂人、喪魂者,是不一樣的。(有人失去了靈魂,有人精神混亂,有人被瘋狂的想法充斥整個大腦。)   說回沸血,這是一個全新的概念,我雖知道有輸血這一治療手法,且流傳甚廣,效果顯著,但我從來不曾去想過血液與血液之間,能有什麼區別,直到醫生對我說起沸血,我才意識到血液與血液之間,也是有差異的。   例如人類與動物的血液,便有巨大差異,我不認為人類可以輸入動物的血液,醫生卻問了我一個問題,他問我是否知道醫院或診所的血液,從何而來。我想了想,猜測來自捐贈者,醫生卻說:   “嗬嗬,捐贈者,那隻是極小一部分,這世上真正善良的人可不多,試問又有誰願意做這種吃力不討好的獻血善舉呢?很多人都有根深蒂固的思想,認為血液即是靈魂之泉,是靈魂的一部分。告訴你一個不為人知的秘密,這雖然是個秘密,可在曾經,甚至是當下這個年代,卻又顯得相當合乎常理,也許說出來會讓你一時間難以接受,可我還是得告訴你真相。診所那些暗紅的血液,大多是來歷不明的臟血,不信你去問問診所裡的那些醫生,他們對此隻能是答非所問,含糊其辭。”   “他們很清楚那些血液大多是骯臟的,甚至與謀殺犯罪關係密切。”   “有人通過殘忍的手段竊取血液,也有人偽造血液,我們曾給血液評級。我們所熟知的血,大多來自瀕死的老人,趁著血液尚未凝固時抽出,再混合藥粉進行保存,這是第一類血液,也幾乎是最優級,一般提供給貴族。第二類,是病患的血,我們稱之為汙血、臟血,同樣來自瀕死之人,但這類血液含有未知病菌,輸入這種血,很有可能染上各種奇奇怪怪的疾病,疫病正是通過這類血液傳播,而這類血液,通常販賣輸入給平民。第三類血,那已不全是人類的血了,而是極有可能混合了動物血液的混合血,一般是少量人血,以及大量獸血,通過調配得來的,這也是一種劣質血,並在曾經的一場大規模戰爭中被廣泛應用,被稱為混種血。這類血液,可以說毫無作用,甚至極可能帶來各種各樣的後遺癥或死亡疾病,已算得上是最惡毒低劣的血種了!或許你無法相信,當時卻有人將這種血液輸給受傷的士兵,此等天怒人怨的令人發指的罪惡行徑,偏偏又是出自他們所捍衛的貴族之手!”   “沸血屬於第四類血中較為特殊的一種,是獸血中含有特殊效用的一種,這類純粹的獸血,可能會與人體本身產生可怕的排斥反應,但其隱藏的力量巨大,含有極其強烈的獸性,所以有人在輸入獸血後,性情變得狂野兇暴,更有甚者伴生出如野獸般的利爪與毛發,從而發瘋發狂。不過,隻要利用好沸血,是能帶來意料之外的裨益的,曾經的獵人,正是使用獸血的專家。”   “你想知道關於獵人的一些事?抱歉,實際上我對獵人知之甚少,我的工作環境很難接觸到獵人,他們相當厭惡醫院這種地方,況且,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現在已經很難再見到獵人了。你知道的,他們大多已經改頭換麵,從事別的什麼行當了,大約在這百廢待興的年代,他們也在養精蓄銳、參與建設也說不準,總之時代已經完全不同了,現在沒有瘟疫和戰爭,獵人們自然也就沒了用武之地,如今探討的是什麼?是科學,進步與發展,醫療行業也在推陳出新,也不再像從前那樣瘋狂和混亂。”   “不知你是否去過聖德倫薩療養院,那裡已不復往日的輝煌,徹底荒廢,陰暗潮濕,不見天日,隨處可見散落的醫療器械,針管,輪椅,輸血瓶,繃帶比比皆是,通往樓上的懸梯也斷了,許多病房被永久封鎖,其起因便是那座療養院,曾發生過史上最大一起醫療事故,不,那已經不能稱作是醫療事故了,應該說是災難。聖德倫薩療養院釀下的慘劇,使其周邊城鎮都受到波及,死傷無數,許多醫生為此蒙羞,顏麵盡失。”   “那裡究竟發生了什麼?我也說不太清,畢竟那已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或許是有人不願提及,或許是涉及到某些隱秘,總而言之,關於那場慘劇的真相,怕是沒幾人知曉,住那附近的居民也是諱莫如深,表現得相當古怪,我個人猜測是醫療事故釀成的慘劇,導致他們不得不隱瞞一些真相。有空的話,你真該去聖德倫薩遺址看看,說不定能震撼你的心靈,那種世界末日來臨的破敗感,在那裡得到了充分的保留,站在兩扇敞開的破敗大門前,你甚至可以感受到那個時代所散發出的獨特氣息,有種浪漫而又神秘的詭異的曼妙,那種曼妙之美會令你聯想到死亡,死亡之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