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種感覺很微妙,如果你有好奇心的話,如果你想領略舊時代氛圍的話,可以試著去看看,聖德倫薩離這不遠,乘坐火車大約五個鐘頭就能到達。需要注意的是,下車後不要輕易招惹附近那幾個村落的居民,他們還在從事最古老的營生,種地與放牧,住著低矮的木屋與石頭堆砌的房子,他們很警惕從火車下來的異鄉人,如果有人望向你的眼睛,切忌不要與其對視,以免被當地人視作威脅。我雖然隻去過那一次,但那裡的居民仍給了我很深的印象,我能感受到他們的怪異。尤其當我接近聖德倫薩療養院遺址的時候,那些村民的神情,表現得相當驚怖,他們隻允許外來者在療養院外圍活動,而絕不允許我進入大門一步,看得出來,他們對那座早已荒廢的古建築樓閣懷有某種相當恐懼的情緒。” “在當時,當我準備步入療養院大廳時,一位臉色蒼白,瞳孔發灰的瘦女人攔下我的去路,她瞪著眼睛手提著某種動物風乾的內臟,一副準備發號施令的樣子,出言嗬斥我,說我絕不可再向前一步,否則便會招來詛咒,我看著她近乎於瘋狂的模樣,像要把我生吞活剝,便產生了猶豫,沒敢走進去,這多少有些惋惜。每次說起前往聖德倫薩的經歷時,總會遺憾沒能進入療養院的內部,據說裡麵曾經修建的相當華麗,上上下下足有四五層樓,每層樓又都有幾十個房間,其中大部分是病房,而在第三樓還修建有一處露天的大花園陽臺,陽臺的朝向可以看到落基山最美的景色。” “我知道關於那裡的一切,都已不復從前,可我仍想進去看看,指不定能從廢墟中找到一些有用的醫療筆記。當然,紙製品很可能早已受潮腐朽,或被蟲子啃爛了,但萬一找到一本有用的,就太有價值和意義了,事實上,這也是我晚年旅行的宗旨:去發現,並解答那些曾經困擾我的事物。” “接下來,我準備前往沸血的故鄉,去尋找那種帶有怪異血液的邪惡植物,但這需要遠渡重洋!是的,你沒聽錯,沸血是舶來品,是那些船員們出海時順便帶回來的。聽說過霧海嗎?我得乘船經過那裡。” 這位富有冒險精神的醫生乘上火車走了,我想我們大約永遠不會再有碰麵的一天,而如他這般與我有過一麵之緣的陌生人,比比皆是,我並不能完全記住他們的麵孔或行事作風,卻總是對他們所說過的話語記憶猶新。 若是哪天等我有錢的話,我想我會去聖德倫薩看看的,早在結識這位醫生前,我便聽說過不少關於那的故事了,人們總說那裡像是被女巫開墾過的荒原,他們居住在落基山脈最陰暗的那一麵山坡,終日被陰雲籠罩。 那裡的當地人相當封建守舊,性情古怪,曾發生過不止一次當地村民攻擊外鄉人的事件,最嚴重的一次,當地警局接收到一具被乾草叉貫穿的屍體。當探長前往那片偏遠山區,在當地進行走訪時,那些村民卻表現得出奇的一致,他們要麼緊閉房門,要麼沉默不言,一但被問及是否對命案知情,便隻會木訥的直搖頭。 這令接手案子的好幾任探長都無從下手,案件也苦於搜尋不到任何證據,毫無進展,而被一再擱置。 他們出奇的團結,又出奇怪異,是以幾乎沒人願到訪聖德倫薩,若不是那座充滿疑團的廢棄療養院有種與生俱來的魔力,誘惑那些好奇心重的人,我想也絕不會有人對那種地方產生興趣。 還是說回那些平常生活中一些令我感覺美好的事物吧,以便於讓你稍微了解我,我想是時候讓你了解我了。 那些鐵板上滋滋冒油的當地香腸是我最愛的食物之一,但通常情況下,能吃到這種香腸所需的條件隻有一個,那便是老朋友保羅格維奇拿到了他應得的薪水,那麼為慶祝發薪日,保羅格維奇便會選擇購買幾條香腸作為晚上餐桌上的主角。 關於保羅格維奇,我們的交情實際上得從他的父輩開始說起,在我尚未落魄的時候,他的父親曾是我們家裡的園丁。保羅格維奇有份令人相當羨慕的工作,他是個有家室的胖子,但他的老婆比他還胖,同時還是個幾乎什麼事都不做的所謂家庭主婦,除此之外他又育有兩個頑皮的一男一女的孩子,所以即便薪水不低,也隻能勉強養活家庭。 於是,像這樣吃上一頓充滿肥油的香腸,便有些奢侈了。每當保羅格維奇……好吧,我還是更樂意直接叫他大羅,每當大羅帶回幾條香腸,我便會像條野狗似的貪婪的跟在他的屁股後頭,接著厚著臉皮的坐在餐桌前,與他的兩個孩子大眼瞪小眼的乾坐著。 我知道這房間裡朝我瞪眼的還不止兩個,起碼有三個,大羅那個比老母豬還肥胖的老婆早在角落看我不順眼了。這倒不算奇怪,畢竟我等同於是寄宿在他們一家,憑著與大羅的那點幾乎微不足道的交情,我實際上已經厚著臉皮在他家混吃混喝很久了。他們一家四口蝸居在臥室,我便睡在陰暗潮濕的地下室,並不是我喜歡睡地下室,而是我無法忍受他們夫妻倆一整晚的打鼾聲,所以寧願放棄客廳的地板。 當大羅把煎好的香腸段端上餐桌,我突發奇想的打算逗逗兩個孩子,於是我表現得按耐不住自己的貪婪,伸手便要去抓,誰知卻被餐桌那頭的小家夥拿勺子,在手背上狠狠地給敲了一下。 這下可真是丟人,我竟被一個孩子給教訓了! 即便如此,我也毫不沮喪和難過,相反,我得感謝這一家子,感謝他們願意接納我,如果哪天我變得不一樣了,擁有了財富,我會報恩的,當然,那一天或許永遠不會到來。 我嘴角依然噙著笑意的望著他。 然而,餐桌那頭的男孩卻皺著鼻子和眉毛,手拿刀叉惡狠狠的瞪著我,說道: “你這卑鄙無恥的家夥,快要把我們一家子給吃窮了,今天我得罰你,罰你不準吃香腸!你敢碰香腸上的一滴油水,我就用叉子叉你的臉!” 我的臉色有了變化,嘴角的笑意也飛快隱匿。 我打賭,一個孩子嘴裡絕說不出如此冷酷惡毒的話來,大多數時候孩子的表現,是可以從他們父母身上得到印證的,我看向坐在一旁不管不顧的孩子的母親,看著她渾身顫抖的肥肉上那副趾高氣昂且頗為得意的麵孔,便知道孩子剛才所說的話,一定是大羅養的這頭“母豬”一句句教出來的,她隻是借孩子之口說出自己的想法罷了。 真不知道她有什麼好得意,曾經我為大羅一家支付一筆高昂喪葬費用的時候,她還不知道在哪個地方養膘!她甚至遠不如我,至少我還會到處走走,不像她,成天像大團肥肉一樣窩在屋裡生蛆,一張床還能被她占據大半,晚上睡覺呼氣像是老破的風箱,樓下的狗都能被她折磨的萎靡不振! 相比之下,大羅可稱得上是個老好人了,他清楚我的過往,且知恩圖報,履行了身為老朋友的職責,能做到他這份上,真可謂是仁至義盡了。 每個人都有輝煌的過去,關於我的過去,我從不願提及,大羅是少數了解我過往的人之一,所以他能理解我,包容我,但這一輩子,我大概再沒有翻身的機會,因為我失去了自己所擁有的一切。 我的至親早已離我而去,我不再有任何值得驕傲的東西傍身,我不再有勇氣從頭再來。 此時此刻,我的眼中似乎淤積了一層霧,臉上有些發燙,我不得不做幾個深呼吸來緩解自己內心中湧起的悲傷。 強硬點,哪怕咬著牙,也要藏好自己的軟弱,保持自信的微笑! 我再次笑了起來,化身為了一個恬不知恥的家夥。 說到底,那香腸我是誌在必得的,我毫不畏懼別人的威脅,我至少得先填飽自己的肚子,所以即便他們手握刀叉,用兇狠的目光瞪我,我仍不畏懼,我就是要扯下半截香腸細細咀嚼,這麼一來,他們便對我無可奈何了。 我能感受到孩子憤恨的目光,可此時此刻,再沒有什麼比把嘴裡的肉咽進肚子更重要的事了,即便我實際上是以玩弄的心態在做這件事。 就在這個時候,坐在餐桌一角的大羅的老婆卻不冷不淡的提了一嘴:“要我說,保羅,以後就往家裡帶香腸了,你知不知道這些香腸,是用什麼做的?” “怎麼了,瑪麗?”保羅看向她。 “我可聽說,這香腸裡的肉,是用那群下水道裡的臭老鼠絞的,你應該比我清楚那些老鼠有多骯臟!它們隻會在黯淡無光的下水道裡進食人類的排泄物和廢品,身上臭不可聞,模樣奇醜無比,令人憎惡!卻偏偏有黑心販子打起了這些畜生的主意,他們捕捉大量老鼠或其它什麼動物的肉,老鼠也好,蝙蝠也好,野貓野狗也好,糞池裡的鯰魚也好,總而言之,他們收集各種汙穢不堪的肉類,通過絞肉機絞碎製作成這外表誘人的香腸,用廉價工業香料掩蓋那股子惡臭味,最後販賣給平民!” 她說得繪聲繪色,我留意到兩個孩子的神情,已經由最初的默默吞咽口水,變成了現在這副想吐又吐不出,想咽又咽不下去的模樣,他們就像真的吃進了死老鼠那般難受,捏著脖子,臉色發白,額頭冒汗,很快便再也無法忍受的跳下椅子,跑到一旁乾嘔去了。 見我仍無動於衷,她便又有些氣不過的說道:“那些黑心販子有的已經喪心病狂,他們掘出那些因患疾病而被掩埋的病死動物,也全給打碎了製作香腸,那些動物都發紫發黑的腐爛了,惡臭撲鼻,滿是蚊蠅蛆蟲,卻仍被他們灌成香腸進行販賣!我的天啊,想想那些病死的豬與牛羊吧,想因此患病的話,你們就盡情的吃吧!” 最終我吃得很飽,睡得很香,但她晚上大約是要氣得睡不著覺了。 與大羅老婆的鬥智鬥勇,在我看來已是生活中一件不容或缺的趣事,因為大多數時候我都是最終的勝利者,顯然,一個光著腳的人反而可以暢行無阻,肆無忌憚。 或許在她眼裡,我隻是個卑鄙無恥的寄生蟲,但在我心中,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我應當是他們家庭的一員。 清晨裡我常會在四處兜兜轉轉,追逐街頭巷尾最新鮮的空氣,在這時候,便難免有一些不好的聲音傳進我的耳朵。 “瞧啊,是那家夥,他又來了,成天像野狗一樣四處亂轉,這已是我今天第七次見他穿過這條街了,看他麵相就不像好人,說不定在謀劃搶劫犯罪之類的東西。” “他是附近出了名的懶漢,好像叫什麼什麼來著,總之是個從不工作,遊手好閑的混混,似乎是保羅格維奇的某個朋友。像他這種人,要是沒有保羅給他提供吃食,恐怕早被人打斷了腿腳,丟在不知哪個角落奄奄一息了。像他這樣遊手好閑的人,總會引人懷疑,或許是被通緝的罪犯也說不準,他還好向人打聽一些事情,整天表現得神神秘秘的,我常見他向一些陌生人搭話,也不知在聊些什麼,大概是想行騙或者勒索,我敢打賭,他早晚會因犯罪被關進監獄裡去,保羅早該把他掃地出門了。” 相比起大羅老婆的陰陽怪氣,酒館門口那群成天酗酒的酒鬼,對我的評價便要惡毒和直接得多了,他們總是喜好在醉酒後聚在街頭巷尾,談論一些關於附近的人或事。這時候,那些生來便顯得不太一樣的人,往往會不幸淪為他們口中談論造謠的對象。 那些酒鬼本身也是苦命人,隻喝得起劣質愚人酒,可他們在談論比他們還受苦難的人時,胡子卻翹得比那群貴族還高,話裡話外充滿了傲慢,並總以最惡毒的思想揣測人心,他們甚至說出一些穢語汙言,口無遮攔的談論那位在鬧市區賣花的可憐的失明少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