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聖碎時代一十(1 / 1)

蒼白的月亮升上河麵,好似一輪高懸的鏡子,它散發出皎潔的銀光,那些銀光便灑向康本河延岸的一座座高聳城堡,灑向這裡的每一條街道。   它將銀光灑向河麵,灑向防洪堤壩,最終也落在我身上。   月光與煤油燈的光線交織,使我身形的輪廓越發清晰明了,我也就漸漸便有了巡夜者、守夜人的樣子。   夜晚的康本河一片寂靜,整個防洪堤壩上隻有我和亨利特我們兩個人的腳步,那不緊不慢的步調令人著迷,嗒嗒作響,但久而久之,便轉化為了使人昏昏欲睡的催眠曲。   不得不說,夜晚相當無聊,我一路跟在亨利特老爺子後頭,提著一盞被風吹得搖搖晃晃的油燈,沒過多久就打起了哈欠,眼皮開始打架,變得心不在焉、漫不經心起來,看來要想徹底顛倒作息,適應眼下的工作,還需要一段時間。   我們沿著康本河一直走,耳邊全是浪花拍打防洪堤壩的響聲,接著是呼呼的風聲,亨利特老爺子對我說起一些需要注意的事情,並叫我要牢記他所說的話,可我已經有點昏昏欲睡了。   亨利特老爺子一邊走一邊說:“巡夜者稱得上是世界上最孤獨的人,大多數時候,他們隻能與黑夜為伍,與孤獨為伴,但久而久之,他們便會發現世界的另一麵,要知道夜晚與白天,稱得上是截然不同的兩個世界。我有時會遇見一些有趣的事,最常見的是那些在夜晚偷歡的戀人,他們雪白的肉體,在夜裡總是一段貼著另一段,直至驚覺自己被發現了,便羞憤的趕緊找衣物遮住自己的身體。遇見這種情況,我們倒沒必要指責他們,也別直勾勾的盯著,這並非我們的職責範圍,此時唯一需要做的,就是裝作什麼也沒看見,什麼也不知道的徑直走出去。當然了,遇見這種事情,難免惹人發笑,但轉念一想,他們實際上又與夜裡發情的貓沒什麼區別。除了這些常遭遇到的,有時也會突發險情,尤其要留意那些窗戶外邊暗地裡蹲守的竊賊和扒手,他們常在夜裡作案進行盜竊,如果我們遭到投訴玩忽職守的話,很可能被扣薪水,甚至被免職。除此之外,還要注意走在街頭的醉漢,他們經常在醉酒後做一些不可理喻的傻事,比如一腳踩空掉進河裡什麼的。如果遭遇自己一個人處理不了的問題,比如說火災,兇殺案,那你就得以最快的速度跑去拉響警鈴。這裡每個街區都有一口警鈴,拉響後,附近會很快有人出麵協助你,他們中大多為警員或是在教會登記過的義工。”   “對了,還有最壞一種情況,如果你遇見了自己所無法理解的事,比如突然感覺頭暈目眩,或被什麼無形的事物擋住了去路,以及聽見一些莫名其妙的聲響,甚至於身上憑空出現撕裂的傷口,那麼你唯一要做的,就是逃命。知道嗎,巡夜者並非一個簡單的工作,即便是在當下這個戰爭與瘟疫消弭的時代,巡夜者遭遇意外的死亡概率,也比下礦井的鑿石工要高,每年,每個月,甚至每周,都有關於巡夜者離奇死亡的報告,真正能安然無恙活到退休的,實際上不超過七成。他們的死因很離奇,莫名的撕咬傷,或者是內臟破裂,有的幸存者在事後表現出精神渙散、發狂、癲癇等癥狀,但沒人知道他們究竟遭遇了什麼,也許是有一些秘密不便於對公眾披露,亦或者別的什麼原因。這絕非危言聳聽,我希望你能有這麼個心理準備,以便於麵對那些最危險的時刻,當然,我更希望你能像我一樣,活到退休。事實上你也不必過於惶恐,康本河稱得上是這座城市最安全的轄區之一,最起碼不需要擔心遭到野獸的襲擊。”   聽到這裡,我突然覺得不困了,亨利特老爺子要是不說的話,我恐怕永遠不會知道巡夜者的死亡概率,竟然比礦工還高,這令我不得不在心底裡打起退堂鼓了,但我更想知道,那些離奇死亡的巡夜者們,到底經歷了什麼,又是什麼奪走了他們的性命?   亨利特老爺子沒想象中那麼難相處,他可能是孤獨了太久,才會養出來一身古怪的脾氣,現在身邊有了我這麼個聆聽者,就難免會有很多話想對我說吧,但事實上大多數時候,他隻是在岸上追逐著月亮,而我則跟隨他。   大概是熬過了那段困乏的時間段,我的精神漸漸開始恢復,甚至較之前更顯得有精神,也就是在這時候,我和亨利特老爺子都不約而同的看見,在不遠處的岸灘上,似乎有個人的身影。   當油燈的光芒照過去,便顯現出一個裹著頭巾的女人的身形,她的出現一時間引起了我們的注意,可當我們看向她的時候,她卻在倉皇之間往康本河裡扔下了一個什麼東西,隨即轉身便跑。   “別讓她跑了!”亨利特老爺子喊道,憑他的經驗,一眼就看出女人的行為怪異,而這種怪異的行為,通常代表著一些惡劣的事。   我們反應過來,趕忙追了上去,歐亨利老爺子個子不高,行動卻是相當敏捷,他先一步逃出去,隨即從水裡撈出來了個什麼東西,我瞥了一眼,發現那竟然是個哭鬧不止的嬰兒。我在心裡暗罵那惡毒的婦人,隨後懷著滿腔怒火的追了上去,直至看見婦人的背影消失在一扇木門的後頭,為了防止不打草驚蛇,我就在遠處停了下來。   不一會,亨利特老爺子抱著嚎啕大哭的嬰兒趕來,他氣憤的說:“康本河可不像萊茵河那樣,是用作棄嬰和拋屍的好去處,我不想再看到河麵上飄著令人倒胃口的屍體了,尤其是嬰兒的屍體!以往是惡毒的墮胎者悄悄把死胎倒進康本河,這次竟換成了活生生的嬰兒,我必須讓他們接受刑法,受到懲戒!你看看這不足周歲的嬰兒,他在那冰冷的水裡,絕活不過三分鐘!幸虧我們發現得早,拯救了這孩子一條命,而現在,我們得去教訓他那不盡職的父母了!”   隨著我的指引,我和亨利特老爺子來到了那戶人家門前,我們隔著門,隱約能聽見從屋內傳出的女人的哭聲。   亨利特怒罵那是鱷魚的眼淚,隨後猛地踢開房門,在婦人驚恐的目光中走了進去。   在正前方,正坐著一位麵色憔悴又憂鬱的中年男人,而剛才的婦人,就坐在男人的一側,臉上滿是淚痕,婦人看見我們進來,便大哭著說道:“快帶他走,帶他離開,我不願再見到他了!”   “這嬰兒是你的孩子?”我站出來問道。   婦人哭著說:“是又怎樣,我真後悔當初生他出來,我不該那麼做,他快把一切都毀了!”   當事實擺在眼前,我感到無比震驚,一時間竟有些說不出話來,無論如何也想不通,怎麼會有人甘願拋棄自己的孩子呢,在我童年的記憶中,我的母親總是給予我無限的恩寵,孩子與母親之間,難道不該是關係親近與密切的嗎?怎麼會有人可以狠心遺棄自己的孩子,還是以如此殘忍的方式,給丟進冰冷的河裡?   亨利特老爺子氣憤的說道:“他是你的孩子,你親生的!”   婦人回道:“我知道,我當然知道,沒人比我更愛這個孩子,可我們不得不這麼做,因為隻有這樣才能結束痛苦!”   那位一直保持沉默,憔悴不堪的男人,突然嘆息了一聲,道:“有些事你們無法想象,難道你們還沒發現嗎?這個孩子和別的孩子不一樣,他總是這樣哭鬧,無論用盡什麼辦法,他總是在哭,沒日沒夜的吵鬧。我們早已請醫生來看過了,每個醫生都說這孩子得的是一種怪異的病癥,他始終受外部刺激而感到疼痛,所以才會一直哭鬧不停。我們考慮了很久,才決定用這種方式結束他的痛苦,試問世上又有哪位父母,甘願遺棄甚至親手殺死自己的骨肉呢?我們瀕臨絕望不得已才出此下策的,即便你們現在把他又送回來,也無非是將絕望延續下去罷了。”   我轉頭看向亨利特老爺子懷裡抱著的孩子,第一次仔細的打量起他來,的確,這小家夥從一開始就哭個沒完,一張小臉被凍得發青,卻還一直在哭,就像拉響的警報一樣叫個不停,我大約能明白這對夫婦的絕望了,他們的話不無道理,如果真相真如他們所說那樣的話。   “您看,這是什麼?”   我在不經意間,突然瞥見在嬰兒腦袋的後方,似乎有一團模糊的陰影,這令我起了疑心,我有些不確定的說:“亨利特先生,您看到了麼?”   “看到什麼?”   “在這小家夥的腦袋裡麵,有東西在動……我不太確定,您能把他翻個麵嗎?對……就是這樣,看來沒錯了,的確有個奇怪的東西,這東西就像一隻……擁有六條觸手的米字形的章魚。”   我皺著眉頭,不知該如何形容看到的這個東西。   它乍一眼看上去的確像一隻章魚,但仔細看,在那一條條觸手上麵,可長滿了泛綠光的細鱗。   那些觸手,連接著一團密密麻麻的腫塊,好似蟾蜍的背部似得布滿了疙瘩,總之很有些令人倒胃口。   我試著用手去觸碰它,那生物卻想逃走,它順著那嬰兒的後腦勺,一路遊離到了後背,接著又挪到前胸,最後更是往亨利特老爺子的身上爬去,當他順著亨利特的衣領,想要鉆進去的時候,我意識到這是個邪惡的生物,便伸手將它打落了下來。   見它掉在地上,我忙將油燈裡的煤油傾倒出來,澆淋在它身上,隨著一陣火焰的升騰,我看見從它身上冒出股股黑煙,它就這麼在火裡扭曲著、萎縮著,影似起舞的妖魔。   即便它仍在拚命的掙紮,可最終還是倒在了火焰裡,化作一團漆黑的焦炭。   直至火焰燃盡,地上隻留下了一道米字形輪廓。   “你剛才看到了什麼?”亨利特老爺子不可思議的看著我,他似乎想要否定什麼,又似乎喃喃自語著什麼,他看見了地上那道黑色的印跡,像是確定了某種猜想似的,等到他再次看向我,我發現他的目光中透出了某種特別的情緒,隨後便眼神空洞。   亨利特老爺子仿佛失魂落魄般的張了張口,說了一句:“你能看見……”   之後,亨利特便頭也不回的往屋外走去,似乎要去辦一件重大的事情,他在離開之前隻說了一句:“今晚的巡夜就到此為止!”   他一邊走遠,一邊還在低語著什麼,我聽不清楚,隻聽見些隻言片語,好像說了句深度恐懼什麼的。   我留意到懷抱裡的小家夥莫名不哭了,並逐漸陷入沉睡,我想起男人說的,這孩子是受了外部刺激才導致哭鬧不止,那麼他們應當早該看見了那東西才對,可他們為什麼始終沒發覺呢?在他們驚疑不定的目光中,我一五一十的告知了他們剛才發生的事,他們在聽完後相當驚訝,卻說自己從未見過什麼六條腿的章魚怪胎。   他們的回復令我陷入疑惑與迷茫,難道是我出現幻覺了嗎?如果是幻覺,又該如何解釋恢復正常的孩子,如果不是幻覺,那麼剛才我看到的,又到底是什麼呢?   有些事總是難以解釋,正因如此,我腦子裡的疑問才會越來越多。   值得高興的是,小家夥總算不吵鬧了,我捏了捏小家夥的臉蛋,把他又重新交回到他父母的手中,並以命令的語氣叮囑道:“今後無論發生了什麼,無論遭遇什麼,你們都不應拋棄自己的孩子,他們是上天給予你們的恩賜,你們應該珍惜這個孩子,勝過於珍惜自己的生命。”   夫婦二人充滿感激的答應,問應該要如何感謝我。   我認為收取一定報酬是合理的,於是想了想,伸出一根手指,說道:“一個銅聖碎。”   就這樣,我收獲了人生中第一塊銅聖碎,我興奮的把它拿在手裡,掂量了兩下,用袖口擦了又擦,看著泛出黃銅光澤的聖碎,我深知一晚上的努力,總算沒有白費。   父母的財富是一碼事,自己辛苦賺的錢,那又是另一碼事了,拿著自己賺得的一枚銅聖碎,突然體會到了工作的意義,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這種自給自足的感覺,竟是如此令人陶醉。   我逐漸意識到自己早已長大成人,已經不需要活在任何人的庇護下了,自然也應該放下過往的一切,一切痛苦,一切悲傷,一切罪孽。   回到貧民區,天已經亮了,我把玩手中的聖碎,讓它們在我指間遊走,還在想應該怎麼使用它,是存起來,還是去找惜光買束鮮花?正這麼想著,手中的聖碎突然就掉到了地上,這枚被磨掉棱角的老舊聖碎,也就這麼一路跌跌撞撞的滾到了大羅的兩個孩子麵前,他們一見著那枚聖碎,眼裡便頓時全都有了光,就像餓狼似的撲了上去,不等我反應,大羅的兒子便拿著聖碎一路小跑,去找他那躺在床上的媽媽邀功去了。   我知道,這枚聖碎是不大可能要得回來了,隻是想不到我人生中賺到的第一枚聖碎,會以這種不明不白的方式永遠的離開我。   等我回到地下室,閉上眼睛,卻怎麼也睡不著,當晚發生的一切,包括亨利特老爺子走的時候所表現出的怪異舉動,都令我回想起那件永生難忘,又處處透著詭異的往事。   也就是在父親死後的第十個夜晚,我被一股強烈的悲憤與恐懼所圍困,無法陷入沉睡,父親的死狀、被埋葬時的畫麵,都深深刻入我的腦海。   那陣子,我整日擔驚受怕,尤其是在夜晚,窗外的一點風吹草動,都足以令我感到毛骨悚然,何況還是在那樣一個風雨交加的夜裡,在那天晚上,就連緊閉的窗戶都被狂風吹開,外麵電閃雷鳴,白色的窗簾飛舞著就像遊蕩在屋內的幽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