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精神緊繃,不得已拿出了父親生前送我的老式獵槍,我把獵槍抱在懷裡,從被褥縫隙注視著周遭的一切動靜,外麵有一聲沒一聲的打著雷,閃電照進屋子,明一陣,暗一陣。 我朝落地窗外看去,借助閃電的光芒,能看見不斷飛濺雨水的草坪以及那條泥濘小路,路上沒有出現馬車,也沒見到馬或人的腳印,但那幾棵歪歪扭扭生長茂密的細長歪脖樹,卻始終容易讓我聯想起一些可怕的東西,仿佛從那片樹葉的縫隙中,真能露出來一雙不懷好意的眼睛。 我的心幾乎被提到了嗓子眼上,漸漸的,我似乎聽見了腳步聲,那腳步聲夾雜著打雷聲,譜寫成了一種充滿侵略性的可怕樂章,不斷的向我逼近。 正是在這時候,有人敲響了我臥室的門,門外的人問道:“西蒙,你還好嗎?我剛才聽見你臥室的窗戶好像被風吹開了,現在外麵的雨可真大,但願雨水沒吹進屋子……” 是母親的聲音,可我依然沒有回應,直到門把手被擰開,一個身影從門縫裡探出了個頭來,並繼續說道:“我可憐的孩子,讓我幫你把窗戶合上吧,否則待會會著涼的……你已經睡著了嗎?” 我抱著獵槍,把頭埋在被子裡連大氣也不敢出,眼睛通過一條縫隙觀察,直到我看見那個身影完全的走進我的房間,並且不知什麼時候來到了我的床前。 我隱隱聽見了奇怪的咕嚕聲,像是被煮至沸騰的水壺,隨著一道閃電劃過,一道白光照了進來,正是在這一瞬間,我赫然發現自己床前站著的根本不是自己的母親,而是一個可怕的怪物,它的麵貌像是拚湊出來的一樣,有一張血肉模糊,仿佛受到過百般摧殘與玷汙的麵孔,它同時又擁有與食草動物類似的長滿毛發的蹄子,軀乾則像是無數打滿繩結的稻草,在那些繩結的深處,透著一道道密集的目光,好像藏著有無數雙眼睛。 我真不知該如何形容那個生物,但我唯一可以確定動物便是————它絕不可能會是我的母親。 “西蒙,你睡著了嗎?” 它一邊發出我和我母親一樣的聲音試探著,一邊朝我接近。 窗外的閃電每閃過一次,它便離我更近了一步,在閃電掠過三次後,它短暫的消失了,隨後又突然在我的床頭出現,這一次它兇相畢露無疑,約有九英尺高的身軀猛地朝我撲了過來,也就是在這時候,我握緊槍柄,掀開被子,把槍口抵在這怪物的胸前開了一槍。 隨著砰的一聲,怪物發出一聲哀嚎便用血淋淋的手臂捂著胸口,仰躺著倒了下去,但我仍緊握住獵槍不敢懈怠,過了好一陣子,在確定它已徹底死亡,斷了聲息後,我才敢用顫抖的手將煤油燈點燃,好讓油燈照亮這怪物的軀體。 然而,當火光照向地板,我想要仔細打量的時候,望見的卻是自己的母親,她正麵無表情的睜著眼睛躺在地上,眼神空洞的看著我。她穿著白色睡衣,胸前卻被鮮血渲染成一片殷紅,血液也跟著緩慢的流向地板,我伸手去觸摸,發現她早已沒有了呼吸。 那時候,我的眼淚瞬間奪眶而出,不敢相信這一切,無法置信自己竟然親手槍殺了自己的母親。 即便是多年以後回想起這件事,我仍會在悲痛與悔恨中摻雜幾分疑惑,始終想不明白當晚看見的怪物,怎麼最後又會變成自己的母親?難道是父親的離世令我在過度悲痛中產生了某種幻覺,亦或者正如瘋人院給我下的診斷,是某種精神疾病所致? 說起疾病,我曾有個多年未見的兒時玩伴,他屬於另一個家族,在商業上與我們家族有所往來,所以在還小的時候,我們一家總會時不時到訪他們的城堡。奇怪的是,他們家族每個人幾乎都有相同的一個特征,他們臉色蒼白,眼眶深陷,藍色眼眸裡總是充滿著一種深沉的憂鬱情緒,而這抹憂鬱,會隨著年齡的增長不斷加深,我的那位朋友,連同他的妹妹,也從小便在臉上帶上了這種憂鬱。 他們所出生的那個名為“讓”的家族,因人丁稀疏而逐漸走向沒落,但他們擁有一大片種植園,並在莊園裡有一座傳承了幾百年的,極其恢宏的城堡。他的宅邸很大,光是城堡門前的草坪占地便足有上千平,在更遠處的河穀,甚至擁有一片專用於私人打獵的森林。穿過那片森林,將看到一條潺潺的溪流,沿著溪流一直走到上遊,那便有一片天然湖泊可以作釣,但他們一家幾乎從未進入過那片森林打獵,也從未前往過那片湖泊。 他們一家子,幾乎不怎麼露出笑容,平日裡臉上總是透著一股子病態的蒼白,體質似乎也比正常人要羸弱得多,甚至完全可以用弱不禁風來形容。每當我夥同瑟爾提汀.讓,和他妹妹一起去森林裡玩耍的時候,他們總是每走出幾十米,便不得不停下來歇一陣子,使人驚訝的是,光是這簡單隨意走動,便足以令他們氣喘籲籲了。 尤其是他的妹妹菲蒂亞.讓,天生對陽光格外敏感,光是接觸一點陽光,便會誘發身上的紅疹,每次帶她出門,她總需要撐一把遮陽傘。他的妹妹,給我的感覺就像一位病入膏肓的病人,出門後根本走不了多遠,以至於需要被人一直背著,在我們一起玩耍的時候,是我和瑟爾提汀輪流在背,但他的身體本身也不太好,所以實際上,大部分時候,菲蒂亞是由我背著的,我也相當於是他的另一個哥哥。 在那個時候,我對他們一家子充滿好奇,因為他們兄妹兩個的父親,德古拉斯叔叔,也是個臉色蒼白,身體瘦長的滿顏憂鬱的人,他們一家子總是病殃殃的狀態,平日裡甚至需要依靠各種藥物來維持。我曾留意到德古拉斯叔叔總會隨身備一塊手帕,因他總會時不時劇烈的咳嗽,經常咳出鮮血,但他又總是表現得彬彬有禮,仿佛生怕做出什麼失禮的行為。 在忍不住咳嗽時,他便會把頭埋向一旁,默不作聲從口袋取出一塊手帕掩在口鼻上,接著發出低沉的咳嗽聲,隨後又強裝若無其事的樣子。他們一家,乃至於整個家族,是當地遠近聞名的善人,他們一家為人和藹,且相當具有紳士之風,家族裡的每個人都具有一種獨特的魅力。因此始終令我想不明白的是,為何這樣善良的一家沒能受到命運的公正對待,身上會有如此種種異常的病態表現,直到一次偶然,我從玩伴瑟爾提汀口中得知了緣由。 我記得很清楚,那是個秋高氣爽的下午,我們在樹林的陰影裡堆著地上的落葉,瑟爾提汀的妹妹則在邊上一言不發的垂頭摸索著什麼,她那時候還很小,似乎在挖掘土壤裡的蚯蚓。我們不斷收集落葉,然後堆成一堆,當作一張床躺在上麵,完成之後,我們三個人一同躺進了落葉堆裡,我們被落葉包裹,享受著被落葉覆蓋的涼爽,玩得可謂開心極了,他們兄妹兩個,也難得的大笑了起來。也就是在這個時候,我隨口的一句話,問出了心中一直以來的疑惑,當時我隻是懵懵懂懂,甚至是莫名其妙的突然問了一句:“瑟爾提汀,你們家族發生了什麼?” 我承認,這個問題在當時那種情況下,實在問的有些突兀,瑟爾提汀的臉色也因此發生了明顯的轉變,他整個人僵住了,笑容也瞬間收斂,我便意識到自己問了一個不該問的問題,氣氛因此變得有些尷尬。 好在瑟爾提汀並未責怪我提了一個不該提的問題,但他明顯沉默了好一陣子,似乎在考慮什麼,最終他嘆了口氣,也不管我能不能記住,便開口對我說了一段相當長的話語: “在六到八百年前,在我們家族還人丁興旺的時候,在我們的祖先卓亞還是大公爵的時候,一次意外,使我們的祖先招惹到了當時一名臭名昭著的煉金術士。那位煉金術士叫高博萊.拉索,他是個遠近聞名的狂人,為了心中的欲望不惜將靈魂出賣給惡魔,他試圖研製出哲人石碑,以及一種可以免除衰老的長生不老的藥物,他對真魔力與魔藥之說深信不疑,因此整個人變得孤僻,甚至是有些癲狂。但大多數人不知道的是,高博萊還有個叫格裡斯的兒子,他對自己的兒子寵愛有加,因為格裡斯在黑魔法和煉金術上,擁有比他更高的天賦。這對父子,被村民趕進了深山裡,他們隱居在山裡放養了一群山羊,同時躲在山洞研究一些邪惡的東西。就在一個本該慶賀的日子,在祖先卓亞孫子的周歲晚宴上,一個邪惡的物體從天而降。” “那是個飛來橫禍,當時正在舞池裡跳舞的卓亞的兒子,及其兒媳,被那頭盔樣式的邪惡物體活活砸死,事後,在調查中,人們開始懷疑那邪惡的天來外物,正是山裡那對研究黑魔法的父子所製造出來的兇器,認為他們一定是嫉恨公爵一家擁有的威望與財富,才暗地裡和魔鬼勾結,驅使這邪物殺死他的兒子。這些聲音傳進了我祖先的耳朵裡,當時他被憤怒與悲傷沖昏了頭腦,一氣之下抓來了高博萊和他的兒子,他不顧高博萊的辯解,決定對他實施絞刑,並當場拔出利劍殺死了他的兒子格裡斯。高博萊的神情先是慌亂、絕望,隨後轉變成一種可怕的冰冷與森然,他捏碎了手中一個散發出煙霧的瓶子,隨後他用極其冰冷的嚴厲的口吻說道:我詛咒這個貴族血統的家族,讓疾病融入其血脈,使其子嗣與繼承者永世活不過三十歲!” “當時,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他一邊說著咒語,一邊撤退,把身體融進煙霧,竟然就這麼憑空消失了。而詛咒,也得到了應驗,從祖先卓亞的孫子,也就是梵茨公爵開始,一種怪異的疾病便在他身上顯現,臉上呈現出一種怪異的蒼白,尤其在二十歲以後,幾乎就走不動路了,出門都需要攙扶,梵茨公爵最終死在了二十八歲,他的兒子和女兒,則僅僅隻活到了二十五歲。那疾病如同詛咒,在我們家族中世世代代的延續,從來沒人能活過三十歲,我想我的父親應該也快死了,最近他正在籌劃遺產方麵的事宜,因為他已經年滿二十八歲。至於我,大概還能活最多二十年。” “西蒙,我和妹妹也想像你一樣健康,但這是不可能的,我們家族永遠無法擺脫那個可怕的詛咒,或許破除詛咒的唯一一個方法,就是讓這攜帶詛咒的血脈自我這一代徹底終結。” 當時的我很難想象,從一個與我幾乎同齡的孩子嘴裡,居然能夠如此平淡的說出死亡方麵的字眼,他的肉體雖然衰弱,可思想卻顯然比我要成熟許多,在那個我還沉迷於各種童話故事的年紀,他甚至已經能夠做到坦然的麵對死亡了。這疾病如同魔咒,似乎真的隨他們家族的血脈而傳承下來,我無法理解當時那位喪子的煉金術士究竟做了什麼,才使詛咒得以應驗。 但毫無疑問,這是個悲劇,卓亞公爵所犯下的錯誤,最終要由他的子孫後代承受。 後來我從瑟爾提汀.讓口中得知了這段歷史的一些真相,高博萊是被冤枉的,那砸死卓亞兒子的,實際上是邪惡的“受詛咒的頭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