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是尋找斯佩波恩,然後從祂那尋得真理,雖然大多數時候祂隻會吐露一些含混不清的低語,且大多數時候祂都處於一種漂浮的、無依的、混沌的、失魂的狀態。也許,我應該稱呼祂為祂們,因為斯佩波恩並非單一的個體,祂們是一個族群,祂們的體型無比龐大,每個都是龐然巨物,祂們更像是生存在夢境深處的古老種族……我們通過向斯佩波恩發問,解開了心中的種種迷惘,但祂們對於我們的造訪,似乎並不十分歡迎,祂們告訴我,夢境遠比我們想象中危險,祂們一直在勸告每一位造訪夢之邊境的信徒,告誡我們勿要再嘗試這種窺探夢境的行為,否則夢境將被汙染,會被邪惡的外物所注視。我們並未遵循斯佩波恩給出的建議,依舊頻繁的與斯佩波恩取得聯係,不顧發狂的風險穿梭於層層夢境,那種感覺很美妙,我們逐漸掌控了夢境世界,我們在第六到第七層的夢境造出了宏偉的建築,我們甚至在那裡建立了一個獨屬於斯佩波恩信徒的國度,平日裡我們這些信徒,也都是在夢境相見,在夢裡探討一些所見所聞。” 我聽得有些入迷,示意他接著說下去,他便又接著說道:“我們逐漸偏離了現實世界,我們把一天中的大部分時間都花費在了夢裡,我們認為自己已逐漸掌控夢境,可漸漸的,我們卻發現,斯佩波恩似乎有些異樣,祂們似乎得了重病,變得越發瘋狂,祂們開始吞噬夢境,從夢之邊境開始吞食,祂們將那裡撕咬的殘破不堪,就連下層夢境也受到波及。我們想知道夢之邊境到底發生了什麼,可我們再也無法與斯佩波恩取得聯係,也無法再進入夢之邊境。” “我們開始尋覓造成這一切的原由,最終我們在夢境中一個不起眼的角落,發現了那個躲在暗中的罪魁禍首,那個令斯佩波恩充滿不安的元兇!那是個不知使用了什麼方法闖入深層夢境的不速之客,他絕不是斯佩波恩的信徒,他對斯佩波恩毫無尊敬!那個詭計多端的家夥,他自稱夢魘狂人,自稱是夢境的主人!他擁有操縱夢境的魔力,使他得以在夢境之中來去自如,肆意妄為!我們抓不到他,對他束手無策,反倒被他玩的團團轉,他在夢中創造了詭秘之城,將我們中的大部分信徒困在他創造的牢籠,使他們永遠無法掙脫夢境,先前就連我也險些被他圍困,好在及時蘇醒,逃了出來。最近,我們正在商議一個解決麻煩的可行之法,一個萬全之策。” 聽了他的敘述,我感到不可思議,不可思議的是他們竟在夢裡建造了屬於自己的國度,還通過夢境與斯佩波恩產生聯係,這實在有些奇妙。而一個自稱夢魘狂人的家夥,卻能憑借一己之力玩弄整個夢境,這就更令人驚愕了。關於夢境,夢境似乎比我想象的還要神秘莫測,在深層夢境中,竟然能產生與現實相同的感受,能感覺到痛苦與歡愉,這實在是一件不可思議的事,是的,不可思議,難以置信。 但或許,這隻是他的一麵之詞,或許這隻是一個癮君子在使用過量迷幻藥劑後產生的幻覺,夢境是假象,斯佩波恩是假象,就連夢魘狂人也是他捏造出的假想敵,一切都是濫用藥物導致的結果,我想這才是最合理的解釋。 但我並未當麵拆穿他,畢竟他說的這一切也還算有趣,於是我裝作癡迷的問道:“你們找到解決辦法了嗎?” 他嘆了口氣,苦惱的道:“我們對一個在夢境中搗亂的人束手無策,任何方法,似乎都不能將他趕出夢境,或是在夢境中將他殺死或圍困。其實也並不是毫無辦法,唯一的辦法就是找到他在現實中的本體,可誰又知道他的本體正躺在什麼地方睡著大覺呢?人海茫茫,無從尋覓。” “放任不管的話,會有什麼後果?”我詢問道。 他搖了搖頭,道:“我不知道,但夢境崩塌,顯然不是一件好事。我想那個家夥現在一定還在夢裡,用他手中的魔燈篡改夢境,製造幻象。” “魔燈?” “夢魘狂人有一盞能在夢境使用的油燈,那燈看起來已經殘破不堪了,連玻璃燈罩都四分五裂,像個沒人會使用的古董,卻能散發出幽幽黑光,夢境任何被那黑光照到的事物,都能被他一個念頭輕鬆改寫。” “你們可以嘗試奪走他的油燈。”我說。 “那油燈隻是現實的一個投影,在夢中我們沒法將其奪走,但你提醒了我,夢魘狂人一定在現實中隨身攜帶那盞燈,甚至和燈同睡在一個被窩,隻要在現實中找到他,拿走他身邊的油燈,他就再也無計可施了。” “你為什麼願意告訴我這些?” “如你所見,我們需要幫手。” “可我並未打算加入任何教會。” “但你對夢境感到好奇,不是嗎?這就足夠了。隻要你對夢境產生興趣,我們就算有了共同話題,隻要你願意,我甚至可以讓你體驗到深層夢境的美妙。” “通過注射藥物來入夢?”我用嘲弄的口吻說道。 “六層之下的夢境不需要借助藥物也能進入,隻需要用到點催眠之法,就能輕鬆進入,第四和第五層夢境很安全,即使被夢魘狂人發現,也能從他手中逃脫。” “好吧,有時間的話,我會考慮的。” 我嘴上雖這麼說,心裡卻不屑一顧。 我準備辭別這位教徒,就在我走的時候,我透過窗簾,看見了他身後的景象。我看見在一張張床榻之上,躺著一個又一個仿佛陷入沉眠的人,我不由心生疑惑,身體停滯了一下子,問道:“他們怎麼了?” “如你所見,他們都是斯佩波恩教徒,他們此時昏迷不醒的狀態,便是夢魘狂人玩弄夢境的最好的證據。他們的意識,現在正被困在深層夢境,如果不解決掉那個家夥,把他趕出夢境的話,那麼他們將永遠無法蘇醒。我已經嘗試過無數種方法,都沒辦法將他們從睡夢中喚醒,所以我說我需要一個幫手,需要一個願意陪我進入夢境解救他們的勇士。” 我皺了皺眉頭,說道:“讓我再考慮一下。” 他巴望著我,道:“我期待你的到來,我想你絕不是那種見死不救的人,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我們甚至是同類,至少我們都對夢境有相對正確的理解,都對夢境抱有最基本的好奇心。我真希望能找個機會,讓你徹底對我說的話信服,我想帶你領略夢境的神妙,在淺層夢境中,你能實現一切在現實中不可能實現的願望,你將可以隨心所欲,那種感覺一定會令你著迷。當然,眼下迫切需要解決的,是夢魘狂人那個瘋子。” 我盯著他的眼睛,想看他是否在對我說謊,然而他並未逃避我的目光,他表現得很誠懇,懷著一種真摯的情感,我想我就快被他說服了,但我仍需慎重考慮。 我深知有些教會很善於把人拉入歧途,對於那些信徒的話,無論他們說得是什麼,都絕不能全信,可即便是這樣,我也必須承認,我的內心在此刻產生了動搖。 我捫心自問,我並不相信世上有這些詭秘的事,但這不代表我會為了墨守成規而選擇對它們敬而遠之。 事實上,隻要給我一個驗證的機會,我便願意去嘗試,去確認和切身體會,成為揭露真相的見證者。 最終我嘆了口氣,下定決心一般的道:“好吧!你說服了我,我願意嘗試,但,現在還不是時候,我需要一到兩天時間進行心理上的調整,以便我能應對和接受那些突發狀況。” 他激動的說道:“我正需要像你這樣行事嚴謹的幫手!” 事情就這麼說定了,話題也進入了尾聲,我想現在是時候該離開了。 我表麵上鎮定自若的與他道別,並有些倉促的約好了下次見麵的時間,我走的匆忙,我們甚至沒來得及交換彼此的姓名。我本意是不願再過多的逗留於此,我怕自己會突然反悔,後悔做出這個明顯有些不切實際的瘋狂的決定,可我絕不能食言,所以我必須離開,我暗自捏緊拳頭,趁著我還對夢境心潮澎湃時離去。 在回去的路上,我一直在質問自己為什麼要做出這麼一個庸人自擾的愚蠢的決定,難道真的隻是為了去親身驗證什麼嗎?顯然不是。我雖然是個對凡事都感到好奇,並總喜歡打聽些什麼的人,可我絕不會輕易將自己置身於危險之中,我也不想成為別人眼中的英雄或救星。我想我之所以做下這個決定,最根本的原因在於,我還對過往的美好心存幻想,還對曾經家庭的幸福美滿心存依戀,是的,我想在夢裡與父母重逢,即便我深知那隻是個夢,可我無法阻止自己做出這樣的決定。 我想告訴我的父母,告訴他們我所經歷的那些陰霾與苦難,對他們訴說我走過的每一座城市,每一個小鎮,每一個短暫落腳的地方,告訴他們我曾和一群野狗擁擠在午夜的暗巷裡入睡,告訴他們我曾在穿過羅倫布的森林時與棕熊在林中對峙,告訴他們我在前往漢尼斯考克的路上目睹了劫匪攔截一輛火車;告訴他們,曾有人在我耳邊低語,發出令我頭皮發麻的呢喃。告訴他們,在拜德波恩城,我曾親眼目睹數十人相約跳崖的慘狀。告訴他們,緋羅廈的冬天很冷,寒風能吹進骨頭縫。 當然,我更想對他們說,更想告訴他們的是:越是漆黑的夜晚,夜空中的繁星便越是明亮。鳶尾花的花香,遠不如白玉蘭。緋羅廈的湖泊清澈的像麵鏡子,山巒陡峭,比刀尖還鋒利。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 康本河擁有最美的黃昏,火車站臺上簇擁著許多失鄉的人。而我現在,過得很好。 我深吸了一口氣,抽了抽鼻子,心想自己這是怎麼了?明明自己已經是快要奔向三十歲的大人了,卻還會因為想念父母而紅了雙眼,我的內心不是一向強硬的嗎?但,大概就是在這一刻,我似乎隱隱明白了那些老人眼中偶爾閃過的淚光。 原來那些飽經苦難與滄桑的人,也會流淚。 我回到高堡巷的家,在那張舒適的床上睡了一覺,我已經很久沒睡過那麼舒服的覺了,可我還是迷迷糊糊的做了個夢。 在夢裡,我身處一座斷裂的橋梁之上,我隱約透過眼前那片稀薄的灰蒙蒙的迷霧,望見在橋梁的彼端,佇立著一個光著雙腳,同時衣不蔽體的身著破爛麻布衫的身影。 他身材瘦長,頭上戴著一頂用鐵荊棘編織而成的冠冕,那些鐵刺狠狠地紮進他的皮肉,使傷口中流出的血液凝固後,如一道道閃電似的在他蒼白的皮膚上延伸,他就像一位受過刑罰與折磨的,從監牢裡逃出來的囚犯。 他一手拿著滴血的十字細劍,另一手提著一個造型奇特的哥特式的籠柱狀油燈,在他那張頗顯詭譎的臉上,透著一股子病態的詭詐神色。 他不懷好意的向我走來,可走到一半,他突地停下腳步,仿佛是遇到了什麼阻礙,他與我對峙了一會,目光充滿敵意的看了我一眼,隨後伴隨著一陣陣低沉沙啞的嘻笑與低語聲,他又慢慢的退了回去,像是施展了什麼魔法似的,驟然間消失在一片翻騰起的模糊的火光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