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肖恩的回復,我的思緒短暫的停留在了斯拉維夫特州,中北部地區共有兩個州,斯拉維夫特州與艾森史納州,緋羅廈便在艾森史納州最寒冷的高山地帶,那裡天寒地凍。至於斯拉維夫特州,它與艾森史納差不多,沒什麼規模龐大的城市,城鎮基本上都是呈零零散散的分布,好處是能在這裡看見很多有特色的鎮子,壞處是那些鎮子都相對落後,還停留在四五十年前的生活水平。斯拉維夫特州同樣會下雪,但通常情況下,下雪量不會太大,還達不到能凍結湖麵的程度,並且這裡的平原和丘陵較多,不像艾森史納州,到處都是高山河穀,常年都有積雪。 我能感受到,我離目的地已經越來越近了,雅麗斯安納州與艾森史納,隻隔著一座阿爾卑斯山脈,山脈的左側冰天雪地,山脈的右側卻是綠草如茵,我的故鄉便在阿爾卑斯山腳下的拉文頓市,在那裡,懷特家族與讓家族,幾乎壟斷了當地所有的產業。 隨著火車駛入斯拉維夫特州,我們每個人都能感受到窗外的氣溫急劇下降,許多人也都拉上了窗戶,以防止冷空氣倒灌進來,我們漸漸能看到自己呼出的白色霧氣了。 在這樣的環境下,火車噴薄出的蒸汽,也是包裹住了整截車廂,我們無法看清窗外的景物,一切變得越發朦朧。 我們不得不搓著手心手背,一個個緊緊的挨著,我的準備不算充分,我並沒有攜帶可以禦寒的衣物,很快的,我便覺得自己的嘴唇和臉頰被凍得有些發僵。 羅哲的表現,則更為強烈,他打著寒戰,早已沒心思再看書了,為了取暖,他不得不裹緊身上的衣物,在不經意間向我貼近。慶幸的是,肖恩夫婦有多餘的毯子,他們借了塊毛毯給我們,我還沒開口道謝,羅哲便已經急不可耐的拿過來蓋在身上了,他望向我,又將毛毯的另一塊扯過來蓋在我身上,並對我說:“西蒙老兄,這樣可以暖和點,隻要撐到亞麗斯安納州,我們就大可不必再忍受這嚴寒了。” 到了夜裡,火車駛進艾森史納,遺憾的是現在不是白天,我無法望見坐落在深山裡的緋羅廈,如果是白天的話,我便能夠從沿途看見那座建立在懸崖之上的古老城堡的尖頂,遺憾的是現在是夜晚,我們什麼也看不見。 我們喝了熱騰騰的濃湯,我甚至還要了四杯熱紅酒,我們四個人,一人一杯。喝了帶牛肉粒與土豆泥的濃湯,我們都感覺身體舒服多了,熱紅酒也很不錯,那是用各種水果和香料煮的,煮出來後,果香味完全掩蓋住了酒味,並且酒精在烹煮的過程中蒸發了許多,算得上是度數很低的酒了,我本身不喝酒,但心想為了禦寒,還是喝點比較好。 熱紅酒下肚之後,我整個人覺得身體暖洋洋的,臉上也有些發燙,羅哲臉上也透著一股微醺的醉意,表情很享受的對我說:“西蒙老兄,這是我這幾年裡,甚至是這十年裡最快樂的時光了,上一次還是在我剛認識愛麗絲的時候,你知道嗎,她是我的初戀,也是我愛而不得的未婚妻。” 我靠在座椅上,覺得此刻真稱得上是我這些年來,最愜意的時光了,也是我第一次體會到生命與生活的美好,即便我們此刻正身處於大雪紛飛的冰天雪地,那份難得的溫暖,依舊讓我們每個人體會到什麼是幸福。 我想,在這樣的一個時機裡,應該沒什麼能比聽別人講述故事,來得更合適的了,於是我對羅哲說:“羅哲,聊聊你和未婚妻的故事吧,聊聊那個叫愛麗絲的女孩。” 我讓他回憶過去,並非是為了揭開他心底裡的傷疤,我隻是想傾聽他的痛苦,然嘗試著安慰,幫他擺脫心魔,我一直都在這麼做,我是真誠的想幫他。 羅哲在蠟燭前回憶著,他臉上覆上了一片金燦燦的光,他靠在椅背上,緩緩地揚起了頭,他盯著的車廂的頂部,輕聲說道:“那真是個很善良純粹的女孩,她來自一個九口之家,你沒聽錯,她家一共九口人,她自小失去了父親,隻留下殘疾的母親常年臥病在床。她是家裡的長女,因此除了要贍養自己的母親,還要撫養自己的七個弟弟妹妹。我在見到她第一眼的時候,便被她深深吸引,我在心裡感嘆,這是個怎樣的女孩啊,她是如此聖潔美麗,又是如此堅強理性,如果我能娶她為妻,那該有多好。” “在結識她後,我的世界仿佛都變得美好了,我開始多愁善感,我每天都渴望在小鎮上見到她,我會幫她提水,幫她砍柴,還會幫她照料她的那些弟弟妹妹們,但她對我的態度,卻總是不明確,我猜不透她的想法,她似乎有什麼難言之隱。我每天都在給她寫信,在信裡傾訴我對她的感情,終於有一天,她同意和我在一起了,我們終於擁抱了,那真是值得永遠紀念的時刻,我能感受到她身體上的溫度。當時我就覺得,隻要抱著她,再寒冷的天氣都不再寒冷,再難熬的日子,也會變得有趣,有了她,我就再沒有任何煩惱了。” “你們的愛情真是純潔,現在已很難見到像這樣純潔的愛情了。”我感嘆道,又再次為他的悲慘經歷,感到惋惜。我總會不自覺的對某人感同身受,在代入他的那一刻,我便能感覺到他內心深處的痛苦,即便我從不知曉愛情究竟為何物,但聽了他的敘述,我便覺得自己似乎隱約看見了愛情的輪廓,遺憾的是,我看到的愛情並不美好,它是甜蜜卻又夾雜著酸澀的,就像夾心糖那樣,外殼總是甜蜜的,一口咬進裡麵,後續的滋味總透著酸澀。 其實故事聽到這裡,沒有後續的變故,他們的愛情還是很美好的,遺憾的是我一開始便知曉了結局,所以無論他將前麵這段回憶敘述的多麼美好,在我看來,也不過是暴風雨前的寧靜罷了。 肖恩夫婦也在一旁聽著,但他們並不了解羅哲的經歷,他們隻知羅哲在瘋人院裡受到了非人的折磨,而對他此前的人生一無所知,因此,這故事在他們看來,是很美好與純潔的。 肖恩甚至說道:“你能遇到這樣一個賢淑的女人做未婚妻,可真是幸運。那麼,你們結婚了嗎?你又是怎麼被關進瘋人院的呢?” 羅哲深吸了一口氣,用手肘抵著桌子,扶著臉頰望向窗外,我們都看不見他的表情,隻聽他仿佛像是自言自語那般,以一種有些奇怪的語氣說道:“家人反對我和她在一起,可我們還是決定私定終身,那是由我們兩個人做出的決定。我們很快就訂婚了,在那天晚上,我們把身體交給了彼此,我們緊緊擁抱在一起,在彼此耳邊傾訴一些甜蜜的話,我們憧憬未來,我將她視若珍寶,我想世間所有的苦難,都不能把我們分開。” 聽到這裡,我已經忍不住皺起了眉頭,我的心為之隱隱作痛,已經快要聽不下去了,他的話充滿了深情,卻令我倍感痛心,於是我說道:“羅哲,要不故事就講到這吧,我想我們該睡了。” 肖恩卻說:“時間還早,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現在怎麼睡得著,何況故事還沒講完呢。” 我想打斷他的話,說點什麼,但顯然,我已經無法阻止羅哲的回憶,以及他那夢囈似的自言自語了,他輕聲說著,聲音已經小到需要我們仔細去聽他所發出的每一個音節了。 “我們為婚禮做著準備,即便我們的婚姻是不被祝福的,但我不知道的是,有位在當地權勢滔天的大富豪,已經把主意打到了愛麗絲身上,他看愛麗絲的眼神,就像狼盯著自己即將到手的獵物那樣,他恐怕在那個時候,就已經謀劃好了一切。” “那個財主有很多從鎮上搶來的女人,那些女人對他而言,隻不過是平日裡用來消遣的玩具罷了,我的愛麗絲在他眼裡,也隻是個尚未到手的玩具。於是,他借助了一些手段,毫不費力的就搶走了我的未婚妻,我去找他理論,卻遭到一頓毒打!” 後麵發生的事,我就都知道了,那個富豪霸占了他的未婚妻,又聯合院長羅斯將他送進了瘋人院,使他受盡了折磨。 唯一值得慶幸的是,他現在逃了出來。但我知道,幾年過去,或許一切都已物是人非了,他現在回去,愛麗絲也未必還愛著他,雖然他打算復仇,但一個人麵對那樣有權有勢的財主,又怎麼可能有勝算呢? 我想勸他忘掉這一切,開始一段嶄新的生活,但我知道,我不能這麼勸他,我若這麼說了,隻能代表我是個冷血無情的人,所以我終究說不出這樣殘酷的話來。 我唯一能做的,大概就隻有將手搭在他的肩上,保持沉默。 長久的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