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不掃大家的興致,我隻好硬著頭皮將遊戲繼續進行下去,後半段我努力不犯錯誤,卻還是又挨了兩三下,遊戲結束後,隻有我的臉頰通紅,他們都沖著我大笑,似乎都看出來我被羅哲“特殊照顧”了,再看看羅哲,他眼神頗為得意的看著我,嘴角勾起一抹詭計得逞的笑意,並帶著一種解氣後的舒暢。 他甚至還假惺惺的撫摸我火辣辣的臉頰,說:“西蒙老兄,我沒扇疼你吧。” 在眾人麵前,我不好發作,等到告別了維思一家,我才在車廂裡對羅哲抱怨道:“羅哲!為什麼你要那樣捉弄我?” 他假裝聽不懂,滿臉無辜的說:“西蒙老兄,您在說什麼呀?” “那個數數遊戲!你賞給我的耳光,比給任何人的都重,你分明是故意的!”我沒好氣的說道。 “西蒙老兄,難道您還不明白麼,那是我給你的特殊的疼愛。”他若有其事又帶了點得意的說道。 我心情復雜,有憤怒,也有無奈,最後隻能象征性的捏兩下羅哲的臉蛋以宣泄怒氣,並裝作兇惡地對他說:“這也是我給你的疼愛!” 他並不生氣,反倒笑了起來,一路上笑個不停,這不禁令我感到疑惑,難不成我臉上有什麼讓他覺得可笑的東西嗎? 馬車駛離了黑石村,在翻越了一座不算陡峭的山坡後,前路出現了一條溪流,我們沿著溪流一路下行,接著到達了一座山間河穀,羅哲興奮的指著窗外,說他小時候常來這淘洗衣裳和戲水,那個時候的水流更湍急一些,水裡有成群的魚兒。 馬車順著河穀旁的泥石子路顛簸著前行,搖搖晃晃的,在山間彎彎繞繞,羅哲一會指著某棵大樹,說那棵樹上曾經有個巨大的蜂巢,一會又指向溪水裡的某塊大石頭,說那塊石頭原本是嵌在山頂上的,又過了一會,他說就快到了,前麵轉個彎就是獵莊。 這裡實在有些偏僻,當馬車在一處樹蔭底停下後,我走下馬車,看著前方建在山腳下的村莊,簡直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很難想象在這樣偏僻的地方,竟會有個村莊,並且看起來規模還不小,甚至比黑石村還繁榮許多,最令我驚訝的是,村裡竟還有個小教堂,我一眼便看到了那個鐘禱一體的教會建築。 我們走下馬車,這引起了村裡人的注意,他們顯然很少能見到像我這樣的外鄉人,於是他們就都要麼從窗戶裡探出頭來,要麼就站在路邊上,以一種好奇和審視的目光打量起我來,但在望見羅哲後,他們的目光便帶上了一些“疑惑”與“不確定”,大概是覺得他有些眼熟,隻是一時半會又很難回想起來。 並且,羅哲似乎也有意在躲避他們,他一路上都刻意的埋著走,這點令我感到奇怪。 我一路跟隨羅哲,走到了村子的盡頭,並在那裡看到一座長滿苔蘚以及常青藤的木屋,羅哲站在屋前,眼神定定的,失魂落魄的樣子。 我能理解他的心情,當看到一切都物是人非後,心中自然會湧起陣陣悲傷的情緒,我問他這是你的家?他點了點頭,說是的。 我們扯斷那些纏繞在門上的藤蔓,推開了沉重的破木門,羅哲走進屋內,把貓放下,拾起地上一塊塊陶罐的碎片,喃喃說了一句:“一切都變了,再也回不去了。” “會好起來的。”我說。“我們可以通過自己的努力讓它煥然一新。” 於是,我自告奮勇的攬下了清理常青藤的工作,說乾就乾,我和羅哲忙碌了半天時間整理屋子,我們處理掉那些肆意生長的藤蔓植物,也清掃了屋裡破碎的瓦罐與隨處可見的蛛絲,又用撣子拂落窗臺與桌椅上積累的灰塵。 當我把蠟燭點燃,當蠟燭的光照亮整個木屋後,我和羅哲總算可以擦拭臉上的汗水,鬆上那麼一口氣了。 這裡總算又再次的有了家的感覺。 羅哲這次沒再管我叫“西蒙老兄”,而是說:“西蒙,你知道麼,你讓我又重新活了一遍,你將我從幽暗和痛苦的深淵中拯救,讓我再次看見了光。我就像這間塵封的屋子,而你是那支照亮我的蠟燭。” 我笑著說道:“羅哲,我們是朋友,我很高興能為朋友做到點什麼,如果我切實的幫助了你,那麼我也會發自內心的感到高興。” 羅哲突然又笑了起來,有些調皮的道:“西蒙老兄,我該如何犒勞你呢?不如嘗嘗我做的菇湯?我發誓,味道絕不比維思做的差。” “你還會烹飪?”我表示質疑。 羅哲聳了聳眉毛,嗯哼了一聲,表現出十足的信心,我將信將疑的陪他采了些蘑菇回來,隨後,羅哲拒絕再讓我插手任何事,他說該讓我好好休息一下子了,接著便把我推出門,一個人在灶臺旁忙碌。 山裡的夜晚總是來得更快一些,我看著太陽一點點的落山,隨後清冷的暮光逐漸沉下來,就這樣把山穀裡的一切都淹沒了。這一刻,家家戶戶也都亮起了燈,我百無聊賴的站在門前的樹下,背靠著粗糙的樹乾,聞聽著從死寂中傳來的那幾聲犬吠與山穀裡流水的咆哮。 我突然意識到,我曾在無數個類似的百無聊賴的日子裡,就這麼倚靠在街角的墻上,或者蹲守在街邊,張望著來往的人群,就像現在這樣獨自一人,大多數時候,我都是在以一種孤獨的狀態,體會著深不見底的孤寂。 有時我會享受這份靜謐,但我知道越是這時候,便越不能夠深思,否則便會感到莫名悲傷,會回想起自己所失去的曾經過往的一切。 一縷炊煙從我後方升起,本身不抽煙的我,卻覺得此時此刻,便是最適合抽煙的場景,或許是該與羅哲告別了,我心裡這麼想著,然而到了這最後的一刻,我卻發現自己不知該如何向羅哲開口道別。 我心裡有很多想說卻又說不出口的話想對羅哲訴說,一方麵,我希望他能重新生活,放下仇恨,因為我知道復仇對他沒有任何好處,可我又如何能像個聖人那樣的規勸他呢?我又怎麼能對他所經歷的種種苦難視而不見?但我真心希望他忘掉仇恨,從今往後好好的活下去,我希望他能走出過往的陰霾。 但,事實上,連我自己都無法做到從過去脫身,因為那實在很難,一閉上眼睛,一旦思考,那些悲傷的記憶就都湧上心頭,這麼多年過去,我依然對自己犯下的罪行難以釋懷,依然對那座瘋人院感到恐懼,依然對一切目睹過的人或事牽腸掛肚。 我做不到將什麼事都置之度外,所以我勸不了羅哲,也勸不了自己,不過看著他在灶臺前忙碌的身影,我似乎從他身上看到了些許希望。 我和羅哲相處的時間很短暫,我們甚至算不上足夠了解彼此,在我眼裡,他也總顯得有點變幻莫測,喜怒無常,我認為那該歸咎於他的孩童心性,天真的孩子總是這樣的,時而欣喜,時而憂愁,隻是我不知他為何欣喜,又為何憂愁罷了。 身處在這重重的大山包圍之中,我總能感受到一種質樸的野性,那些巨大的高聳的鬆柏與櫸樹張狂的伸展它們猶如利爪的枝杈,潺潺水聲則仿佛是從深山之中、從地底深處傳出的來自遠古的呼喚。 這裡的空氣中彌漫著一股大型獸類的糞便氣味,可能是馬匹,也可能是棲息在山裡的馴鹿,我對這類氣味格外敏感,說不上喜歡,倒也談不上難聞,這種味道,算得上是偏遠村鎮才有了一大特色了,那仿佛是原始的獸性與現代的文明社會所碰撞產生了結果,是一種來自歷史的硝煙。 我喜歡這種清冷的,暮色將至的氛圍,它會讓我想起那群手持火把,在山裡尋覓獵物的獵人。他們的勇氣時常令我欽佩,他們總是敢於直麵未知和恐懼,並能做到在與龐然大物的搏殺中不落下風。 我一直渴望能見到真正的獵人,但或許,我早已經見到了。 我裹了裹身上的大衣,順便摸了摸兜裡的聖碎,我準備把多數的聖碎留給羅哲,剩下的充當路費。這裡的傍晚使我感受到了涼意,我在路上來回踱著步,直到夜色使我再也看不清地上的腳印,直到小教堂傳來報時的鐘聲,我便準備回屋裡去了,但就在這時候,我看見一道身影正站在不遠處朝這邊張望。 那是一位裹著頭巾的婦人,大約四五十歲的樣子,見我注意到了她,她便也就走了過來。她好奇的問我:“你是從外鄉來的?” 我說自己出生在拉文頓市,算不上外鄉人,她便說:“哦,城裡人。我從沒進過城,有機會的話真想去看看。愛麗絲上次從城裡回來,給我帶了一盒餅乾,是葡萄和榛果仁的,雖然那已經是許多年前的事了,可那味道我至今還記得。” 談起愛麗絲,她不禁惋嘆道:“愛麗絲是個很好的女孩,可惜她做了個錯誤的決定,她不該聽信那群富家子弟給她的承諾。她太天真了,別人說什麼,哪怕隻是隨口一句話,她便深信不疑,尤其是他們帶她進了一次城後,她便相信自己可以嫁入豪門,從而改善她們一整家人的生活了。” 我感到疑惑,追問下去,她便說:“有幾位來打獵的富家子,他們中的一個看上了愛麗絲,於是他經常來,每次都給她和她的那些弟妹們帶了禮物,久而久之,愛麗絲便覺得那是一個可以托付終身的人,直到那人帶她進了一次城後,她便更加篤定自己做了正確的決定。” 好吧,我替羅哲感到不值得,替他感到難過,按照這位婦人的話來說,愛麗絲分明是移情別戀了,她為了嫁入豪門,便拋棄了他,卻讓他誤以為是富豪搶走了自己的未婚妻。 這是多麼可笑的一件事,也是多麼可悲的一件事! 或許羅哲知道這真相,隻是他不願麵對,他仍以為愛麗絲深愛著自己,實際上那隻是他自己的自欺欺人罷了! 可接下來婦人的話,卻令我疑惑了起來,她說:“可憐的愛麗絲,她被那富家公子玩弄了感情,又被他們合起夥來糟蹋了身體,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丟了清白……” 聽到這裡的時候,我反倒覺得暢快淋漓,拋棄羅哲的愛麗絲自己也最終遭到了報應,而這完全是可以預見的,我很清楚那些無論是富豪還是大家族的紈絝子弟,在麵對這些平民之女時,總是抱著玩耍戲弄的心態,那些未曾見過世麵的懵懂少女,總是輕易的便被他們騙取貞潔,我的那些表兄弟們便熱衷於行此茍且之事。 但那些少女,也未必值得同情,何況還是那種為了安享奢靡而拋棄自己未婚夫的女人。 可婦人並未把話說完,她又接著說:“在經歷那次打擊後,愛麗絲就變得有點反復無常了,我們後來都覺得,那是她變瘋前的征兆。她打算找那群富家子弟尋仇,可她又哪裡是那群人的對手,那群人在當地隻手遮天,她惹怒了他們,他們便讓她的弟弟妹妹一個個的相繼失蹤,最後一個不留!我們都知道那是怎麼一回事,可他們的勢力太龐大了,我們愛莫能助。在那之後,愛麗絲就徹底的瘋了,但那群富家公子沒打算就那麼輕易放過她,沒也打算讓她像她的那些弟妹和她的母親那樣‘失蹤’,他們顯然想繼續折磨她,隻要看著她發瘋,那群人便能感到愉悅,他們樂意看她像遍體鱗傷的野獸那樣張牙舞爪。,而又對他們無可奈何的樣子” 我心臟猛地一跳,像是挨了一記重錘,我忙問道:“那後來呢,愛麗絲後來去哪了?” “有人說她被送進了瘋人院,在那之後我們就再沒見過她了,直到今天,有人告訴我,說愛麗絲陪同一位外鄉人回來了。”她頗為喜悅的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