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和愛麗絲的不辭而別三(1 / 1)

她的話,毫無疑問令我感受到一片深沉的疑雲,那疑雲一直籠罩著我,但可笑的是,我直到現在才注意到這片籠罩在我頭頂的疑雲,並第一次真切的透過迷霧,窺見了背後隱藏的點點真相,但我仍不願相信自己剛才聽到的。   我和婦人不約而同的轉身看向正在灶臺前忙碌的羅哲,我嘴唇乾澀的說:“那是我的朋友羅哲,是愛麗絲的未婚夫。”   在說這句話的時候,我的心裡已經沒有任何的底氣了,可我仍要表達自己的立場,同時,也是為了發出一個怪異的,稱得上是毋庸置疑般的難以言說的疑問。   “我從沒聽說過羅哲這個名字,那幾個富家公子裡,也沒有一個名字是叫羅哲的。”婦人先是否定了我的話,隨即篤定的道:“她不是別人,她就是愛麗絲,即便她剪去了長發,她也仍是這裡最漂亮的女孩,我永遠記得她的模樣,因為我是她的嬸嬸。”   我張了張口,想要說點什麼,想辯駁,可我的胸口卻突然像被壓上了一塊沉重的石頭,使我一時之間有點喘不過氣來,再回想起一路上我和羅哲相處的時光,聯想到他的一些行為舉止,我便有種說不出也道不明之感。   眼下似乎一切都說得通了,可我卻無論如何也高興不起來,甚至心情變得越發沉重,我的心在這一刻下沉,一直下沉,沉入穀底。   我說不清那是一種被欺騙後的極度的憤怒,還是對於他為了自我保護而編織謊言的同情,亦或者是一種有切身體會的痛心?我說不清楚,我隻覺得難以置信、不可思議!   我再次看向羅哲,但這時候我看向他的目光,已經完全的改變了,那不再是看待兄弟或朋友的神采,而是一種深沉的、憂鬱的、不安且帶著恐慌的眼神。   她對上了我的目光,卻在剎那間露出了笑容,那是美麗的女人才有的微笑,帶著些許的得意與狡黠,至此,一切似乎都變得合理了。   她似乎聽見了我們的對話,但她臉上並未表露出任何詭計被拆穿後的羞恥,她朝我們揮手,以女人特有的那種語氣朝著站我身旁的婦人喊道:“是西西利亞嬸嬸麼?您能幫我添柴火麼?”   “天吶,她看上去已經痊愈了。”婦人欣慰的說道。   我呆呆的站在原地,這一刻我不知該如何去麵對羅哲,或者說,是愛麗絲。我的內襯不知何時被汗水浸濕,我站在夜色裡,看著婦人走進那屋子,我整個人站在原地,陷入了長久的呆滯的狀態。   最終,我似乎做了某個決定似的站起身,向著反方向走去,我想,是時候離開了,就讓我悄然地遠去吧。   可是,我聽見一聲慘叫,那慘叫聲似乎來自於一隻發瘋的貓,那慘叫聲是何等的悲慘與淒涼,就連山林裡的烏鴉都被驚飛!   它猶如一道血淋淋的利爪,將黑夜撕開了一道殘忍的裂口,緊接著在一瞬間刺痛我的耳膜!我開始不受控製的往回奔跑,朝著那間靜謐且溫馨的木屋狂奔,我跨進屋子,扶著門框,呼吸急促,第一眼便看到那位倒在血泊裡的婦人!   在她胸口處插上了一把鋒利的刀刃,傷口正止不住的往外滲血,她睜大一雙眼睛,喉嚨裡尚能發出幾道咯咯的響聲。   愛麗絲就站在我麵前,仍穿著我為她買的那身衣服,之前我覺得那身衣服過於女性化,現在我卻覺得它實際上是過於的男性化了,尤其是當血液灑在她前胸與衣領上的時候,竟透著些許的淒美。   她提著那隻不斷淌著鮮血的黑貓的屍體,臉色蒼白,神情復雜的看著我,微微揚起脖頸,像個倔強的孩子,又像個慷慨赴死的犯人。   以往愛哭的她,這次明明殺了人,卻沒有流出一滴眼淚,似乎平靜的不像話。我問她,為什麼那麼做。她說,如果她是羅哲的話,那麼她在我麵前,就不會感到自卑和羞愧,那樣她就可以肆無忌憚的依賴我,遺憾的是,她是愛麗絲,愛麗絲隻是個受人玩弄後被拋棄的瘋女人罷了,如此不堪的一個人,又怎麼能有資格站在我身邊,直視我的眼睛呢?   我說不,不是這樣的。我的話語輕飄飄的,顯然連我自己也無法信服,我至今不願相信自己救下了一個瘋子,更不願接受她殺了人。   “拉福也是你殺的?”我聲音顫抖的問道。   愛麗絲點了點頭,說她當時很悲傷,說拉福不該在她悲憤和絕望的時候對她的身體產生興趣。我沒再繼續追問她為什麼悲傷和絕望,但似乎,我的心裡早已有了答案。   我深吸了一口氣,不再談論這些令我感到恐慌的話題,但我知道,自這一刻起,我和羅哲的距離,已經被拉到了無限遠,我無法言說這份情緒,也難以判斷我們究竟是朋友還是敵人,亦或者形同陌路。   愛麗絲從嘴角勾起了一抹勉強的微笑,她一邊笑著,一邊開始流淚,顯然她也知道,她不再是我心中那個善良的羅哲了,但她仍表現得一如既往的輕盈,她輕哼起那晚上我隱約聽到的民謠,並為我添上了一碗熱氣騰騰的湯。她將那碗濃湯捧到到我麵前,拭去臉上的淚,用滿懷期待的目光看著我,抽了抽鼻子後說道:“嘗嘗吧,味道絕不比維思做得差。”   自這一刻起,我的心裡產生了一種莫名的、無與倫比的憤怒與悲傷,我的心跳加速到了一種不可遏製的程度,快得令我感到難以呼吸,於是,我神情冷峻,麵無表情的反手擊飛了那隻碗,任由滾燙的濃湯飛濺,任由那碗掉在地上,然後被摔得四分五裂,但四分五裂的,又何止是碗呢,我分明聽見了一顆心砰然破碎的聲音!   我轉身,憤然的離去,不是因為我想逃避什麼,而是我實在不知該如何去麵對眼下發生的一切,我想朝她怒吼,訓斥她不該犯下這不可饒恕的罪行,可歸根結底,是我救了她,是我釀下這一出出慘劇,我才是那個罪人!   愛麗絲呆呆地站在原地,在我身後冷笑了一聲,說道:“西蒙,難道你們家族總是如此冷血無情麼?”   我握緊拳頭,依舊頭也不回的往外走,身後則又傳來愛麗絲輕快的聲音:“西蒙老兄!難道你不打算最後再回頭看我一眼麼?”   她的聲音,於此刻對我而言,猶如魔咒,我的腦袋嗡嗡作響,整個人都感到昏昏沉沉,愛麗絲的聲音離我越來越遠,但我仍能聽見她那淒然的話語:   “好吧!好吧!結束了,一切都結束了……”   我並未留意到身後燃起的逐漸走向肆虐的火焰,當我感受到從背後傳來的暖意而驚愕的轉身回頭時,那座木屋已然化作沖天的篝火,我再也顧不得許多了,我紅了眼眶,大喊她的名字,我沖上去,不顧火焰的灼燒奮力的翻找,試圖搬開一根根圓木,然而更多的木頭開始傾塌滾落,無情的將我麵前的一切,徹底的埋葬。   不可思議的是,在那沖天的火焰中,我仍能聽到愛麗絲驚喜的呼喊聲,她說:“西蒙,我就知道你會來救我!但我還是要對你說聲道歉,不為別的,隻因我欺騙了你,我杜撰了那個故事,羅哲實際上是羅斯瘋人院裡那個會魔法的瘋子的名字……那麼,你想聽聽真相麼?想聽聽我的故事,聽聽關於愛麗絲的故事麼?哈哈,我已經快被燒焦了,可我不在乎。”   於是,在那堪稱具有魔力的熊熊烈火之中,在愛麗絲的彌留之際,我聽見了她那用盡最後的生命所譜寫的,一個絕不容許任何置疑聲的故事。   從前,這裡有個叫愛麗絲的女孩,她的勤奮程度,連同齡的男孩們都望之莫及。平日裡,她將一切時間都用在了操持家務上,一邊要贍養自己臥病在床的母親,一邊又要撫養自己的弟弟妹妹,到了結婚論嫁的年紀,人們為她介紹男孩,她卻都拒絕了,因為她知道,她的母親和弟弟妹妹還需要她照顧。   直到某一天,獵莊裡來了一支車隊,為首幾個年輕人騎著高頭大馬,身穿華貴的服飾,他們是來打獵的,但比起他們即將狩獵的那些野獸,他們又顯然帶著點別的什麼心思,尤其是當他們見到愛麗絲後,便再也挪不開眼睛了。一位騎馬的,名叫安迪.懷特的年輕人上前與她搭訕,女孩卻覺得麵前的人是那樣的高不可攀,她甚至不敢抬頭,安迪.懷特卻表現出過分的友善,在那個情竇初開的年紀,他僅僅隻是給了愛麗絲幾塊蛋糕,便觸動了她那顆懵懂的心。   在此之後,安迪.懷特來得更加頻繁,他每次都為女孩帶來了她所從未見過的禮物,並且帶她騎馬,帶她到城裡購置美麗的衣服,漸漸的,愛麗絲淪陷了,即便安迪.懷特隻是個長相平庸的矮個子,但他的家族,以及他身上穿著的那些金銀首飾、貴重的服裝,都令他看上去閃閃發光,最重要的是,他很善於說一些甜言蜜語,他懂得如何取悅女性,在他的攻勢下,愛麗絲漸漸頭腦發熱,變得有點忘乎所以了。   那時候的她認為這就是愛情,並認為她和安迪一定會能有一個好的結果,於是她甘願奉獻自己的身體,即便那一晚她感受到的更多的是撕心裂肺的疼痛,以及來自安迪.懷特的粗暴與野蠻。   他在床上全然像變了一個人,他折磨著她,撕裂她的身體,在事後,他又用一些甜言蜜語將她哄好。安迪甚至給出了承諾,他發誓要娶愛麗絲為妻,對此深信自己找到真愛的愛麗絲也不疑有他。直到某天,在本該隻有他們兩人的床榻上,又額外的多出來兩個不懷好意的年輕人,他們都是受安迪.懷特的邀請來的,他們是安迪的表兄弟,一個是身體肥胖的,名字叫西裡士.懷特的年輕人,另一個是皮膚蠟黃的哈爾登.懷特,在那天夜裡,他們三人不顧愛麗絲的反抗與掙紮,強行地侵犯和蹂躪了她。   在此之後,安迪.懷特便不再對她有任何的甜言蜜語或者包容,他仿佛變了個人,他眼神陰冷、兇惡,口出狂言,粗魯且蠻橫,他開始對愛麗絲拳腳相向,甚至給她冠以這世上最骯臟汙穢的字眼,將她貶低得一文不值,當她問及婚約時,安迪.懷特便冷笑著說她隻不過是他的一個用來取悅的玩具。   愛麗絲絕望了,她想報復安迪,她擾亂了一場家族晚宴,使安迪.懷特被家族內的長輩痛罵了一頓,在那之後安迪便記恨上了她,他動用了手段,使她的家人相繼“失蹤”,最後連她也被收押進瘋人院,並在裡麵受盡折磨。在羅斯瘋人院裡,她度過了一段無比陰暗的時光,幸運的是,她遇到了羅哲,那是個奇怪的瘋子,身上滿是觸目驚心的傷痕,他總是自言自語,並且很享受肉體上遭受的折磨,他自稱自己這是在救贖己身。他向愛麗絲展現了一係列非凡的能力,他不光可以穿墻而過,甚至還能洞察千裡之外,他撞開圍墻,向愛麗絲指明了方向,並讓她朝著那個方向逃亡。羅哲還對她說:“你將在盡頭見到一位與你年紀相仿的年輕人,他將為你完成救贖,並賜予你最後的解脫。”   我強忍住自己的悲傷,望著那漫天飛舞的灰燼,卻再也見不到愛麗絲的身影,我猜想著,或許此刻的她肉體早已灰飛煙滅,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現在向我訴說的,不過是她靈魂中的最後一絲悸動。   愛麗絲的聲音,顯得越發微弱,她在最後的火焰中說道:“西蒙老兄,你知道麼,我朝著那個方麵一直的跑啊跑,逃呀逃,緊接著我看見一截攔路的車廂,那時候我已徹底的絕望了,直到我看見你!當時我就在想,這位英俊的先生看上去心事重重的樣子,他究竟在想些什麼呢?他會是羅哲向我指明的那個年輕人麼?終於,善良的你為我打開了窗戶,就像一道驅散我內心陰霾的光,我的心從此被你所左右……總而言之,很高興能認識你……”   我知道,從此以後,永遠不會再有人親切的稱我為“西蒙老兄”了,每每想到這裡,我的內心深處便會湧起沉重的哀傷與酸楚。我漸漸明白了她當時那些令我無法理解的行為,明白了她的陰晴不定,明白了她的冷漠與欣喜,也明白了她每次喊我“西蒙老兄”時,內心所飽含的情感。   永別了,愛麗絲,永別了。我哽咽的在心裡念叨著,胸口像被壓上了一塊難以被移動的石頭,使我每次呼吸都覺得萬分艱難與痛苦。   愛麗絲給我留下了一道深刻的疤痕,一個近乎永久的遺憾。   在多年以後,我得到一個寶貴的機會,一個可以改變一切的機會,即便代價沉重到我難以承受,我仍舊選擇了欣然接受,因為隻有那樣,我才能消除遺憾,得到解脫。   但,那的確是很多年以後的事了,而那時候的我,已經沒人再能認得出來了。   那時候的我,實在……   不討人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