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這類敏感的話題,在大庭廣眾之下討論實為不妥,尤其是現在還被有心之士聽到了,拋開先前那群熱心的聽眾不談,他們應該慶幸這裡是鄞州,而不是其他的州郡。 “真不知道應該說你們是年少無知所以膽大包天,還是應該將你們這些臭小子吊起來狠狠的抽上一頓,好讓你們知道知道什麼叫天高地厚。” 來人是一位老者,頭戴鬥笠麵遮黑紗,使人看不清麵貌,隻有那一縷垂於腰際的花白胡須。 “魏……魏伯伯?”秦子安驚叫出聲,通過外貌自然難以分辨,但他卻識得這道聲音。 秦子安此言一出,除了李呈宥之外,其餘人等皆是一愣,一時間都在琢磨著此人的身份來歷,畢竟他們可不曾認識當朝的太傅大人,即便是其父輩在場。 來人哈哈一笑,接著便在幾人的桌旁找了一處空位坐了下來,並隨口喚來小廝點了幾樣熟食。 “子安吶!你可別學小宥,乾了這麼多年廷尉卻一點腦子都不長,真不知道老李怎麼教孩子的!哈哈!” 聞言,李呈宥頓時臉紅的像猴屁股一樣,支支吾吾的難以啟齒。 趙佑良雖略微猜到此人的來歷,但出於身份的原因,他也並未發言,畢竟按照他的猜測,此人可是位了不得的人物,真正萬人之上的角色,其餘幾人見趙佑良如此,亦是選擇了默不作聲。 “你是元亭的娃娃吧?”老者並未摘下鬥笠,但趙佑良此刻卻感覺那黑紗後麵的眼睛正盯著自己,這種眼神,是他從來都未曾見過的,仿佛能夠看穿一切的洞察力,而自己在他麵前就像是一個沒穿衣服的大姑娘,身上的秘密無遮無擋,盡收眼底。 “呃……咳…回前輩,正是,正是,小子趙佑良,不知前輩如何稱呼?”趙佑良局促的回道,他們哪兒見過趙佑良這個狀態,不禁都在暗自猜測起老者的身份,竟一句問話搞得趙佑良滿頭大汗局促不安的。 “我叫魏展奎,你們稱我魏公或者伯伯都行。” “太……太……!”秦子安在洛子俊震驚的眼神中一把捂住了他的嘴,李呈宥則是兼顧著其餘幾人。 同心樓中,隨著幾顆銀豆子落入口袋,掌櫃的頓時洋溢起滿麵的春風,熱情的將秦子安等人安排到據說是這樓裡最為幽靜的一間包房之中。 慷慨的客人在哪兒都是極受歡迎的,更何況這幾位小少爺總是光顧本店,同心樓既然是作為鄞州整個南城區最為拔尖的酒樓之一,其掌櫃的也自然是見過世麵之人,這群少爺暫且不論,但僅憑一眼,他便覺得這位掩麵的老者不是個簡單的人物。 房間不算很大,但勝在幽靜典雅,由於酒樓乃是鑿山而建,所以此處並未開窗。 魏展奎自從進入包間便開始四處打量,更是不由得嘖嘖稱奇,贊道這樓中竟另有天地,不曾開窗卻不見潮濕,其建築構造當真稱得上是巧奪天工。 一開始秦子安他們剛來的時候也覺得奇怪,但後來飲酒時通過向小廝打聽,這才知曉了其中的原理,這洞壁上被鑿開的方形凹槽原來是當做風道使用,整座山洞之中上下各有四條這樣的風道,皆貫穿山體,所以這才使得山洞內讓人絲毫不會感覺到滯悶。 “嘿嘿!這個地方果真是藏龍臥虎,能人輩出!”魏展奎贊過一番,待小廝離去之後這才動手摘下了戴在頭上的鬥笠。 時隔多年,他終於再度見到這張熟悉的麵孔,秦子安頓時心中的激動之情溢於言表。 “魏伯父!”眼淚止不住的順著臉頰滑落,秦子安單膝跪地,對著老者就是恭敬一拜。 魏展奎麵色慈祥,絲毫不見他往日在朝堂之上的威嚴,伸手將他攙起,親切的在少年人的背上輕輕的拍撫。 “嘿嘿!子安長高了些,這些年沒少吃苦頭吧?!”此話一出,秦子安更是感動的稀裡嘩啦,一瞬間,年少時的種種往事湧上心頭。 “子安吶,不要怪伯伯不去找你,我也是身不由己,如今見你依然如舊,我也就放心了。”魏展奎說話間用手掌輕撫著少年的後頸。 “小子知道,是小子行事孟浪,未顧及到伯伯和言冬他們,是小子的錯!”他此刻的樣子像極了一位做了錯事的小孩子,縱情地釋放著這些年來所遭受的種種壓力、委屈,一頭撲進老者的懷中哭的昏天暗地。 見此情形,周圍的小哥幾個也好不到哪兒去,原本都是秦府軍卒的後人,對於當年慘案也都知之甚詳,索性在秦子安的感染下也都紅了眼眶。 “子安吶,此次伯伯是趁著景帝南下之時私自離京的,所以就留不得,需盡快返回。”魏展奎一邊輕撫著秦子安,一邊緩緩的說道。 “你們無需擔心我是怎麼知道你們的行蹤的,此行前來我也隻為見見子安,捎帶著囑咐幾句。” 李呈宥躬身一禮,其餘人等見狀亦躬身隨禮,畢竟在這個年代,長者對於晚輩的囑咐也應稱得上是教誨,不可不敬。 “你們吶,眼前已經被仇恨所蒙蔽,何不睜開眼睛看看這個世界,眼光放的長遠一些,你們首要的也不應該是復仇,難道好好的活著不才是你們當下最應該做的嗎?如今的大漢已不是隆帝時期,雖隆帝末年昏聵,但卻不至殘害百姓……”言至此處,老者端起茶杯飲了一口,滿懷傷感的繼續說道。 “人力終有窮,天道終有定,話雖如此,但如果到頭來生存都變成了問題,那還何談復仇?景帝之人我等尚不能揣度,你等卻妄言要欲除之而後快,這是何等的不自量力、不負責任之妄言!?”眾人聞言皆低頭不語,此言雖句句誅心但卻也是字字珠璣,知曉其中厲害的幾人無不心有餘悸,手腳冰涼。 “你們空有一腔熱血,卻用不到正途,但何謂正途?你們可有想過?難道還要繼續伏於鄞州混日子?還是頭腦一熱屠人滿門?”老者擺擺手繼續說道:“我為官近半生,卻從來都不曾覺得我是明珠暗投,縱使景帝生性暴虐,可是我作為臣子就隻能是聞其言、順其意,但在你們看來,我或許就是在助紂為虐,但是你們可曾想過,我若不這麼做,我又如何能保全自己來與你等會麵呢?” 李呈宥心中似有所悟,秦子安亦然,隻是趙佑良那幾人依舊還是一副自怨自艾的模樣。 “總之,作為長輩,伯伯希望你們能夠保重自己,想一想究竟應該怎麼做,我想我那秦兄弟也不願看到最為疼愛的兒子整日為了復仇而惶惶不可終日,誒,望你們好自為之吧!” 情緒宣泄過後,秦子安也在魏展奎的一番教誨之下逐漸地了解到一些事情,仇,該報還是得報,但自己幾人如今卻是勢單力薄,當下更應該考慮的是要如何生存下去,而不是隻顧眼前的一時痛快而作下魯莽之事。 “哦還有,子安吶,你顧伯伯被罷免了,前些日子一家人返回了青魯老家,不過我聽說他最近過的不太好。” 秦子安自認為,此生隻有兩件事情對於自己來說無比的重要,首先就是家族的仇恨,其二便是顧言冬,這位自幼便就注定要成為自己妻子的青梅竹馬。 顧老爺子被罷官的消息算不得意料之外,早在年前,顧言冬就將此事與他講過,但令他感到意外卻是顧家作為聞名青魯的富家大戶,究竟是何原因能夠導致這一家之主能用過得不好來形容。 秦子安忙問道:“伯伯,顧伯罷官所為何事……可是又因罷官一事心中鬱結?” 魏展奎聞言隻是搖了搖頭表示不知,如今朝堂之上又有何人可言萬全,沒有,整個大漢的天仿佛都要依著景帝的性子,更何況罷黜一名官員,其中的理由可能也就隻有景帝一人知曉了,至於心中鬱結,那更是無可厚非之事。 “應是如此,萬貫錢財打了水漂,任誰的心裡都會鬱結難解。” 俗話說,過了年節就是春,但此時的天氣對於秦子安等人來說,卻顯得尤為的刺骨,送走了魏公,小哥兒幾個看著逐漸遠去的背影心思各異。 確實也如魏公所說,如今幾人所麵臨的最大問題便是生存,秦子安並不知道趙佑良那哥幾個是怎麼活下來的,但他自己與李呈宥從到這兒開始便一直是在瞎混,幾乎衣食住行都是趙佑良一手包辦的。 七尺男兒,總不能總吃嗟來之食,別人幫你那是情分,而情分是要還的,別人可沒有義務把你供起來養著,畢竟從來也沒有人虧欠與你。 在當下的世道,找一份營生並不算難,難的是怎麼能夠使自己變得壯大起來,而不是茍延殘喘的平淡度過餘生,這便是秦子安他們目前最大的難題。 北上青魯之行已是必然,顧家的遭遇秦子安也肯定不會視而不見,最終在幾個人合計之後,趙佑良他們幾個又是慷慨的幫兩人備足了趕路所需的盤纏,說是青魯路遠,當以公事辦,世道不平,當速度速回,而且還在城西的廟裡給秦子安和趙佑良求來兩道平安符,預祝他們不要在北上的途中遇到景帝的南巡隊伍。 兩日以後,秦子安在腦中一片混亂的情況下理出來了幾個必須要去青魯的理由,他自從見過魏公之後整個人有些陷入了迷茫,整日在生存和仇恨之間不停地徘徊,深深的無力感充斥著內心,不知道接下來究竟該如何是好。 按照李呈宥的話就是,想得再多,也不如吃頓飽飯,有些事情本就是注定了的,來日方長即可,踏踏實實的過好日子,再安安穩穩的把仇報了,切莫好高騖遠,再說了,長城也不是一日建成的…… 雖然他說的大部分都是狗屁不通,但秦子安還是很感激在這個時候能有李呈宥陪在身邊,不為別的,就憑他能在危難之時能扛起刀子跟自己並肩站在一起。 他不知道李呈宥跑出來的時候帶了多少銀錢,再加上臨走時趙佑良給他們的,現在看來總共有十幾顆銀豆子,對於當下的他們來說,這無疑算得上是一筆橫財了,省著點花的話,扛到年底是一點問題都沒有。 “佑良哥他們應該在鄞州有產業吧?!不然手底下這麼富裕。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李呈宥騎在馬上掂了掂錢袋子,好奇的問道。 確實,趙佑良他們從來都沒有住過別處,大部分時間都在城南的同心樓,或者是鬧市區的一些青樓或是湯房,一住就是個把月,這等消費能力可不是一般的平頭百姓所能承受得起的。 “應該是吧,自從到了鄞州之後,我們的衣食住行好像都被他們包了,說他們沒產業我倒真的不信。”秦子安聞言點了點頭。 “你就沒問問?” “沒有,有幾次想問來著,但後來話到嘴邊了卻又不知道該怎麼問出口,誒……不過,我們接下來也得考慮考慮如何獨立生存了,不能總是指望他人行方便。” “嗯……我覺得咱們可以去做打手,來錢快,而且論武力的話,我們也不吃虧。”李呈宥眉眼一挑,頓時計上心頭。 秦子安聞言頓感無語,對於李呈宥這般跳脫的思維能力,他隻能是感到望塵莫及。 “不然就去投靠你老丈人,老爺子雖然被罷官,但仍舊是家大業大的,你去顧家混個營生應該不是什麼問題吧!?再說了,顧家沒兒子,以後等老爺子上了年紀,這些產業還不都是你這位大姑爺的!” 秦子安有些嫌棄的瞥了李呈宥一眼,按照他的意思的話,自己這不就成了吃軟飯的上門女婿……不行,這要是讓阿爹泉下有知,還不得拿大鞭子抽死自己。 李呈宥唾沫橫飛了半天,也沒能提出一點有價值的提議,於是便也暫時將吃軟飯的計劃拋諸於腦後,等他們趕到青魯之後再行議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