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 　　艾德爾示意海信瑟斯打住。 　　海信瑟斯略感疑惑，她歪頭看著他，一綹發絲從額頭上垂落至鼻尖，夜風讓它如泛著輝光的提燈一樣飄蕩搖擺。 　　“其實是三刀，郎歌世躺得比龍還快。”然後他認真地糾正道。 　　短暫的沉默後，海信瑟斯的臉頰與唇邊彎曲成一根短小的弧線，她不由自主地撥開一朵淺淺的笑靨。 　　“興許記錯了我。”她輕輕說。 　　“還記得在峭巖堡嗎？”艾德爾扯了一根草根，在手指尖把玩著，富有忍性的莖葉在食指間環繞成圈。 　　他笑起來說：“那時候的日子可比現在艱難多咧！不懷好意、居心叵測的鄰居，綿延半公裡的營壘高築、壕溝深挖的攻城營地。一開始直麵桀驁的裂旗團，他們人多勢眾，出言不遜，生氣的後果就是伊莎弭爾跳出來和他們對罵，緊接著就是從指尖回敬一發冰矛，然後就被裂旗團的人按著打。” 　　海信瑟斯突然振奮精神，好像想起來某些不得了的事情似的，蒼白的臉龐上浮現些許紅潤的光澤，她的目光霎時回到了過去：“我記得當時亞洛斯的屁股中了幾箭，一連躺了好幾天，每次睡覺他都輾轉反側，半夜和伊莎弭爾爭吵，真是個有趣的奇景，隻不過讓我的失眠癥更加嚴重了。” 　　“我承認裂旗團的人很難纏，郎歌世可真找到了一群好幫手，但康賽豪……” 　　停頓了一下，往昔的記憶湧現心頭，她接著興致勃勃地啟齒：“康賽豪的城堡真是又臟又亂，走廊間擺滿了亂七八糟的雜物，用過的藥水瓶四處亂扔，很難相信一個大法師精神狀態的穩定性，是對於工作的熱愛，還是品味就限於居住在老鼠坑裡。怪不得郎歌世不願親自出馬，像她那樣精致的家夥才不得忍受一堆老鼠和蟑螂跑來跑去的場景。” 　　艾德爾伏低頭，眼睛瞇著一條細長的薄如剃刀的縫隙——如此睥睨看人是大法師們刻進靈魂的標誌性動作，悶響的聲浪在喉嚨裡打轉，牙齒咯咯作響，就像搓石頭一樣令人難受。 　　他模仿著皮包骨頭的巫妖說話的方式，模擬乾癟的下巴蠕動的聲響：“你問完了嗎？靈視者，你來得正好，我還缺一個絕佳的實驗品，我保證這個魔法手術精準鋒利且不會很痛，你應該為自己即將獻身於大法師康賽豪的新法術領域而倍感榮幸。” 　　真是惟妙惟俏。 　　他又露出戲劇性的驚訝麵孔，神情看似委曲求全，實則帶著無可選擇的絕望。當時的隊伍並不強大，麵對泰山壓頂的巫妖，破釜沉舟是唯一的出路。 　　艾德爾作了個粗魯的抹脖動作，帶著驚詫，但更帶著氣憤說：“你居然這麼對付你熱心腸的鄰居！我好心幫你解除城堡的圍困，更到你家幫你收集整理價值連城的古董和財寶，為了免遭偷竊，還特地運到努亞堡……很好，康賽豪，你不給我選擇，那我要把你腦袋掛在我腰上當提包使，字麵意義！” 　　“好詳細！艾德爾你怎麼記得這麼一清二楚，我根本記得不了。”海信瑟斯有些懊惱於記性的差勁，但並不影響她笑得前俯後仰，上氣不接下氣。她快樂得像草原裡奔跑的野兔。 　　他就是記得很清楚，一點也未曾遺忘。 　　他可能會搞丟鹿灘鎮的會議記錄，或者忘記明天要會見某個重要人士，也或者在酒館裡醉酒忘了結賬，也可能不記得自己開了哪些女侍的葷段子，甚至偶然一天忘掉自己做過鎮長的經歷，但他就是很清楚海信瑟斯的一言一行，一舉一動。 　　裘荻麵帶疑惑，她遲滯了好一會兒才好奇問道：“哈……字麵意義？” 　　艾德爾故作神秘地點點頭，他知道康賽豪是個巫妖，頭骨是它的命匣。 　　海信瑟斯裝作手上有一個頭骨，左一手右一手地拋來拋去，就像在玩某種球形玩具一樣。她朝裘荻聳聳肩：“確實是字麵意義。康賽豪是個巫妖，大法師議會成員裡有些非人的玩意兒再正常不過，他們腦子都不大正常。” 　　“可惜我有時候真好奇我的康賽豪去哪了。” 　　當她昂首搜尋星空，對那顆以神秘力量漂浮在空中的幽幽頭骨去向何處表示著思索時，裘荻卻用喋喋不休的言辭對峭巖堡之戰刨根問底。 　　麵對海信瑟斯的頗具畫麵感的敘述，裘荻時不時同意地點點頭，有時會陷入驚恐的境地。 　　裘荻對靈視者太感興趣了，酒館裡的下流詩歌，街邊吟遊詩人的戲劇表演，居民們茶餘飯後的長談闊論，貴族經綸天下前的必備寒暄，近幾年來瑞德塞拉斯到處都流傳著鹿林的靈視者上刀山下火海的故事，聽玄而又玄的情節不如直接問本人。 　　“絕對是我一生中最糟糕的戰鬥之一。”海信瑟斯無奈地搖搖頭，露出一副劫後餘生的慶幸表情，以她曾經傲人的實力來說，實屬相當罕見。 　　她下意識把手放在衣襟處，找書苑 wwｗ.zhaoshuyuan.com 輕輕摩挲銹跡斑斑的紐扣。喉嚨略帶起伏，她咽了下口水，心有餘悸地說：“我差一點死在那裡。缺少充足準備的情況下，正麵對決一個永生不死的大巫妖不是個好主意。” 　　她的綠寶石眼睛閃爍著來自四年前遲到的不安，那段崢嶸歲月令人畏懼，但她最終平靜地作出對峭巖堡戰鬥的評價：“詩人們總說我腳踢裂旗團，拳打康賽豪。實際上我表現得沒有詩歌裡那麼鎮靜自若，滿屋子的構裝體和屍妖，危險接踵而至，真的已經到了生死邊緣的地步，而我一開始就跪倒於康賽豪的魔法巨錘猛擊下，不省人事。” 　　“你受了挺多苦的，躺了三天三夜不是文字上的說法，這不是開玩笑，康賽豪的恐怖力量並非誰都能抗住的。要是那柄巨錘瞄準我，鐵定栽在峭巖堡。” 　　艾德爾畏縮著搖搖頭，光是想想康賽豪的轟擊就讓人不寒而栗，他不贊同靈視者這種妄自菲薄的說法。 　　靈視者突然鬆開抱緊雙腿的手，她的神色變得輕鬆，容光煥發，一掃之前的陰霾。 　　她輕聲吐露著：“謝謝你們……艾德爾，裘荻，耐心聽了苦惱萬分的精靈如此多的胡言亂語。俄撒斯、普拉卡烏……我有過比這更糟的際遇，在康賽豪的毀滅之錘下疼得死去活來，跳過昂德拉給的尖刺火坑，也曾慌不擇路地墮入影中陽的深淵。” 　　滿載窘況的時日裡，麵對荊棘叢生的前路，她每次都奇跡般挺了過來，在隊友們的支持下。 　　“你們也幫助她到意識到了一件事，是你們的力量支撐她度過難關，走到現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