恢弘的宮殿中,一身破爛衣服,邋遢不堪的愚躺在華美的床上。 他的眼睛緊閉,身上不斷抽搐著冒出冷汗,口中喃喃囈語著:“一切都會消亡……我們都會死。無論是王公貴族還是貧苦奴隸……全部的弱小生命都會死亡……” 他身邊的仆人在努力憋著笑。 事實上,王宮中的仆人們對眼前的王子本就沒有什麼敬意。他的身上邋遢不堪,就像酒鬼一樣整天醉醺醺的。你總能在某家妓院或是酒館中逮到他。 而當你和他交談時,那絕對稱得上是災難,他會用灼灼的目光盯著你,語無倫次地訴說著自己的詭異見聞——有時在地獄的惡魔環伺中,有時在深不見底的迷宮裡。他惟妙惟肖地講著莫名其妙的故事,不斷在現實和虛幻中切換。 所有人都以為他是王室和城市的笑柄。 身居豪華別墅中的商人會開著惡毒的玩笑——“老天,你的爛賬真的像‘愚’王子的口才一樣,既花裡胡哨又無可救藥!” 而在貧民窟的困苦人家會說:“這忙碌而操勞的生活會把我徹底逼瘋——就像‘愚’王子一樣瘋癲!” 而現在,這位全城邦出名的“愚”王子,正在虛弱地躺在病榻上,眼窩深陷,憔悴枯槁。 沒有任何一個仆人心甘情願地侍候他,他們隻是在按部就班地完成自己的工作,像對待牲口一樣服侍著虛弱瘋癲的愚。 門外傳來“踏踏踏”的腳步聲,身穿居家長袍的誠來到自己弟弟的病房。這立刻讓那些懶散的仆人站直了身子,裝出一副盡心盡責的樣子。 誠的眉頭緊鎖著,他眼中的擔憂神色幾乎無法掩藏。他坐在自己弟弟的病榻旁,用手撫摸著弟弟乾枯的皮膚。 良久,他轉過身體,對那些仆人說道:“愚的三餐必須用富有營養的稀粥,他的尿布也需要定時更換。” 仆人立刻恭敬地應承下來,做出唯唯諾諾的卑微神情。 “另外,你們必須時刻有人堅守在這裡,一旦有情況需要向我匯報。”他的神色非常嚴厲,語氣也不容置疑,“我會不定期來監督的。” “是……”仆人們低頭應承下來。 誠有理了理病榻上愚的頭發,將徹底乾枯的那幾根輕輕拔下,好讓他看上去整潔些。 “父親……他最近有來過麼?”誠問道。 那些仆人麵色有些窘迫,其中一位膽子稍大的回應道:“我們的王,他……他對阿蘇無比虔誠,他終日待在阿蘇神的神殿中,虔誠地……侍奉我們的造物主。” 誠的臉上閃過微不可見的慍怒,但很快被他所隱藏。他不住地嘆息,想起父親時常對他說起的話:“如果能讓‘愚’消失,再讓我多一個‘誠’一樣的兒子就好了。” 他轉過頭來,看向陽光下愚的枯槁麵容,不知怎麼地,因為誠的到來,愚的麵容不再痛苦,痛苦掙紮的癲狂囈語也隨之安靜——就像一個普普通通的病人。 誠在愚的身邊待了很久的時間,直到太陽西斜——沉悶的暮色再度降臨人間,他才匆匆離去。 而眾人所不知道的是,愚對眼前的一切都很清楚,無論是掩嘴輕笑的仆從,還是前來關心自己的兄長,甚至包括厭惡自己的父親——他都清清楚楚。 他的瘋癲,與其說,是他怪異的語言和舉止,倒不如說是眾人的淡漠和不理解。就連對自己最為赤誠的兄長,也並不能理解自己的困頓和掙紮。 他每天都在虛幻的詭異時空中求生,在無數的惡鬼和詭異存在的環伺中搏鬥。他的壓力如同一座山一般厚重,以至於他隻能每天通過酒精和妓女來宣泄自己,以免徹底喪失理智。他強顏歡笑,對周圍人無比熱情,卻常常被誤解成莫名其妙的高亢情緒…… 沒有人理解自己,沒有人。 兩行淚水在他的眼角滴落,順著麵頰流入骯臟的耳廓裡。在看不見的地方,他的雙拳悄然握緊,久久不能鬆開。 …… 宏毫無力氣地坐在窗明幾凈的空曠教室中,平日裡開朗的他今日格外消沉。 講臺前的教授在講述著創世紀的老舊故事——這些故事甚至連隔壁家三歲小孩能都倒背如流!雖然如此,阿蘇神說的每一句話依舊能讓後來的學者們解讀出不同的含義。他們從阿蘇的箴言中不斷剖析挖掘,最終分析出世界的構成和生命的終極意義! 這些終日將自己埋在卷帙海洋中的祭司和學者們,究其一生都在與文字做鬥爭。雖然他們未曾見過阿蘇一麵,但是阿蘇的教誨依舊使他們耗乾心血,蹉跎歲月。 這是何等的諷刺和荒謬。 想到這裡,宏差點笑出聲來,他坑著頭,好讓自己彎起的嘴角不那麼顯眼。他的手不自覺地顫抖著,用石墨製成的筆在空白的草紙上寫寫畫畫——那裡有詭異的黑色太陽,如同蚯蚓一般的黑色觸手! 一切都那樣地順理成章,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就連草紙上的詭異圖像都看起來那樣合理。 似乎有什麼東西悄悄溜進了整座城市的精神海洋中,默默地,又翻天覆地地改變著人們的日常生活。 在看似尋常的生活中,市井生活裡童言無忌的噩夢,老瘋子在街頭毫無邏輯的謾罵,畫家無意間撩動的詭異畫筆……所有的一切都在改變,人們毫無察覺。 而那些精神格外敏感的人——譬如癱瘓在病榻上的愚,荒野中的古,和教室裡褻瀆神明的宏。他們清晰地意識到某種重要時刻的到來,並且在掙紮中妄圖改變什麼。 就像蛛網上的昆蟲,有睜開雙目的可怖蜘蛛,也有奮力掙紮卻無濟於事的可憐昆蟲。 神明編織的宿命之網,緩緩收緊了。 …… 在現實維度之外,風暴肆虐的亞空間的某個犄角旮旯裡。蠕動的詭異神明顫抖著,祂的身體由無數蠕蟲的交織構成,奇特惡心的聲波在一圈圈向外播散著。祂的身體流下腐朽的膿液,交織的蠕蟲修補著身體沉重的傷勢。 然而,祂的精神卻無比愉悅。就像喝了數桶珍釀的酒鬼,祂手舞足蹈地宣告自己的勝利! “可笑……所謂……尊者……”祂肆無忌憚地癲狂地笑著,身體不斷抖動。 “都沒有發現……吾的存在……可笑……” 祂的陰惻惻地笑聲吸引來越來越多如鬼魅般存在的神明的注視,祂們欣然接受這驚人的好消息,懷著嘲笑般的輕蔑和深不見底的貪婪,一點一點朝著葉蘇所在的宇宙移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