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26星期五一大早,安成淵就被急促的敲門聲吵醒。開門一看,外甥郭二毛癟著嘴,瞪著滿眼紅血絲,一身臟兮兮地拎著行李袋出現在門口。 “你小子不是要後天才回……”安成淵及時煞住口,外甥情緒明顯不對。 “快進來!” 洗過澡,喝光一瓶可樂後,安成淵把一碗泡麵端給郭二毛。 “先吃。吃完了仔細跟我說說。” 四十分鐘後,郭二毛情緒平靜不少,開口講述起來: 住進邊境小城後的第二天,旅館隔壁巷子裡一幢半裝修完的4層房子外麵,遊泳池裡,淹死了一個女人。 我忍不住跑去看了看。賈晉對我的舉動很不贊成,但也沒攔住。後來,我們問好去長途客車站的路,就拎起行李,朝車站走。賈晉一路都默不吭聲。 大約走了四十多分鐘,我和賈晉來到一幢二層老房子前,老房子長著一張縣城長途汽車站的標準模樣。藍色掉漆的大門對開,上麵凸出幾個紅色大字“XX縣城客運站”。 我們一前一後走了進去,避開了高原的太陽,馬上就涼快下來。我放下行李,甩了甩發酸的手臂,瞟了眼車站裡懸掛的掛鐘,轉頭麵對寫著班次表的墻麵,正比較票價看去哪裡最合算,賈晉從售票窗口的人群裡擠出來,一臉毛躁不悅的樣子。 “怎麼了?”我發現他好像很不高興似的,感覺有些莫名其妙。 “都是你要去看什麼案發現場!回昆明的車剛剛開走,要等明天才有車回昆明!這破地方就發上午半天的長途汽車,去昆明的一天就一班!偏偏這爛地方還不通火車!”賈晉氣得滿臉通紅,都有些語無倫次了。 “去別的地玩玩唄。本來我們也沒什麼固定目的,隨便走……”我突然覺得事情有些不對,疑惑地看向賈晉,“噯,為什麼今天就要回昆明?” 賈晉依舊氣鼓鼓地看向車站裡麵陳舊斑駁的玻璃窗,玻璃窗外,寫著大大“昆明”兩個字的站臺上空落落的。他沒有理會我的疑問。 賈晉根本不理會我提議到坐車到別的地方玩的提議,堅持返回“羅馬”再住一晚明天坐車到昆明然後直接回江城。我問他乾什麼要改計劃,他也不說。問急了,就說他不想再玩下去了要回家!我隻能陪他再一次站到“羅馬大酒店”老板娘的櫃臺前。老板娘一見又是我們,眨巴幾下眼睛,看上去比我還驚訝。 “睡過頭。把回昆明的車錯過了。”賈晉麵帶尷尬,小聲地解釋。 “哦。早說我可以早上叫你們的。你們剛退的房還沒有打掃,要不……嗯?”老板娘半舉著還沒掛上去的鑰匙問。 賈晉躊躇起來,似乎不想住回沒打掃的房間,又不好意思開口明說。我被賈晉這一出搞得一肚子火,向櫃臺跨了一大步,把行李包重重地往櫃臺上一放,沖老板娘嚷嚷起來:“不想爬樓梯了,給個一樓的房吧。” 老板娘迅速脧了後邊的賈晉一眼,看他也沒有反對的意思,滿心不情願地把手縮了回來,把原來房間的鑰匙掛回去,重新取了把一樓的鑰匙,“啪”地丟到櫃臺上,“唰”地撕下一張押金單丟來,很不滿意地,不出聲地罵了句什麼。 我揀起鑰匙拿起行李包,沖賈晉偏偏頭。賈晉勉強笑了笑,仿佛笑疼了皮肉似的,沉默地轉身走向櫃臺右邊一樓房間通道。 我們放好行李物品,又不能圈在房間裡發呆。就漫無目的,隨心所欲地在這小縣城裡轉悠起來。這小小的邊境縣城連個像樣子的商場都沒有,更別提什麼名勝古跡了。 這裡沒有超過5層的房子,街道上也沒什麼行道樹,包含紫外線的陽光把能照到的每一處都照得亮堂堂的。看不到什麼人,偶爾有幾個慢悠悠晃過的中年人也都帶著懷疑和警惕神色看著我們。這些人看上去似乎都有些疲憊,一副不修邊幅沒睡醒的樣子。 這裡到處彌漫著一種頹廢的氣氛。我不知道賈晉是不是有同樣的感覺,我不想問他。 轉悠到中午時分,我們看見街盡頭有棟兩層樓房,樓頂上矗立這三個大字“電影院”。一樓售票處隔壁開了個小窗口,玻璃上貼著“雞肉鍋盔4元一個”的掉色紅字。我們一人買了兩個雞肉鍋盔,在小縣城唯一一家電影院連看三場盜版DVD,出了電影院大門,日頭西墜,在地平線上劃出一層又一層的漸變色,煞是好看。 今天大概是不宜出行,我們說好再去“鮮味米線”吃一頓,誰知道我們好容易走到米線店卻發現老板早早關了店門,卷簾門上醒目地掛著一把大銅鎖。 “怎麼辦?”我問賈晉。 賈晉站在街麵上左右看了看,指了指鋪麵盡頭那家掛著擔擔麵招牌的小麵館。 小麵館收拾得很乾凈,墻壁上貼著大大價目表,白色的塑料桌麵四周鑲著藍色邊,擦得乾乾凈凈,一點油膩都沒有。桌麵上擺著兩個小瓶子,瓶蓋上一個寫著“醋”一個寫著“醬油”旁邊還有個墨綠色粗瓷小罐子。我打開來看了看,是一小罐辣椒油。 “二兩招牌擔擔麵。”賈晉看著價目表喊了一聲。 “一樣。”我忙道。招牌擔擔麵是所有麵裡最便宜的。 老板娘把兩碗熱騰騰的麵湯端給他們。中午啃的鍋盔,看盜版DVD電影院又沒賣水的,我們著實有些渴了。賈晉端起碗,胡亂吹了兩下,幾秒便把一碗麵湯送進肚子。 “噯,老板,隔壁那家鮮味米線怎麼關門這麼早啊!啊,他家米線味道很對啊!”賈晉放下碗,突然沒頭沒腦地冒出這麼一句。 我一聽。急得在桌子下猛地踢了賈晉一腳,不想踢空了。我趕緊對他瞪了瞪眼睛讓他“趕緊閉嘴!”。 在麵館老板麵前表揚隔壁米線好吃,賈晉今天不知道是神經搭錯線還是腦子抽風,就不怕這民風彪悍的邊境小縣城老板把他丟出去? 膚色黝黑的麵館老板聽完倒不以為意,把麵上的澆頭仔仔細細地淋好,把麵交到老板娘手上。在墻壁上掛的毛巾擦了擦手,方才道:“那家米線有些年頭了。這縣城裡愛吃的人不少。你們外鄉人,怎麼知道的?” “我們住的旅館老板娘跟我們說的。看來,她倒沒騙我們。”賈晉一笑。 麵館子老板娘小心地把擔擔麵放在兩人麵前,直起腰撇了撇嘴頗有些不服氣地道:“哼!好吃又怎麼樣?現在這個老板,館子開得顛三倒四的。經常一早關了店門溜過河又賭又嫖的。這老店啊,遲早敗在他手裡!”說完,一扭身撩開簾子,進後廚去了。 兩人同時一抬眼睛,目光一碰,“同行是冤家”這句老話浮現在兩人腦海裡。我使勁閉了下眼表示別再接話了,賈晉抿著嘴含著滿口麵條點點頭。我們同時加快吃麵速度。 付完麵錢,我們再次穿過寫有“藥品、搶支”的小巷子回到“羅馬”。在吃零食喝可樂看完本地電視臺播的“碟中諜1、2”後,我和賈晉打著哈欠關了燈。睡下了。 那天晚上我睡得非常香,連夢都沒做一個。 醒來時,我發現隔壁床是空的。我看了看表,清楚地記得當時是早上7點14分。 一開始我以為賈晉早起出去吃早飯了,也沒往心裡去。但我洗漱完畢收拾完行李包之後,賈晉依舊沒有回來,我心裡有種特別特別怪異的感覺,好像要出事了。為了打消這個慢慢滋長的可怕念頭,我跑到櫃臺,追問老板娘一早有沒有看見賈晉出去。 “沒有。”老板娘好似也沒睡醒,沒精打采地回答。 我在“羅馬”前前後後找了好幾圈,賈晉依舊沒有露麵。 “報警吧!”我下定決心。我找到派出所時,民警告訴我,報人口失蹤要等24小時後,才能立案。 “你那朋友不定上哪玩去了,說不定下半天就回來了。”說這話的民警臉上隱藏著一種“你懂的”的曖昧表情,我覺得對方在揶揄自己是個沒見過世麵的毛頭小子。 “不是,我們都沒有手機,出來就說好去哪都是兩個人……”我剛剛辯解了一句,對方立刻打斷道:“成年人失蹤得24小時後才立案,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 這是規定。我們忙著呢,別跟這添亂了!” 旁邊理材料的女警察跟著補了一句:“你還不如回去看看,說不定你同學都回來了。這麼大小夥子,沒人拐。” 我手足無措地立在當地,左思右想,暫時也隻能先回“羅馬”了,老天保佑,希望那女警察金口玉言一說就準,自己回去就看到賈晉好端端站在房間裡。 想到這,我撒腿就往“羅馬”跑。我滿懷希望地打開房間大門,房間裡一切如故,賈晉依舊不見蹤影。 我滿心慌亂,又害怕,又恐懼地順著墻慢慢坐到地上,我真的很害怕賈晉從此回不來了。 那天晚上,我幾乎就沒睡,一直豎著耳朵聽過道上的動靜。有點風吹草動,我就想也許下一秒,賈晉就擰開門回來了…… 郭二毛講到這裡,聲音哽咽起來,低著頭,努力不讓舅舅看到自己濕潤的眼睛。 安成淵默默地抽了口煙,噴出來。平靜地問郭二毛:“後來呢?” “我看見有光透進窗戶,就起來去了派出所。在派出所門口等他們一上班,就進去報了案。他們派了個民警跟我去房間看了看,立案了。我,我在哪呆不下去,就趕緊坐唯一一班回昆明的長途車趕緊的回來了……” “你做得很對。那地方龍蛇混雜,三教九流什麼都有。不過,你同學失蹤這件事,恐怕你得去通知他父母一下。這事難了。”安成淵臉色凝重。 郭二毛聽完,張著嘴直愣愣地看著舅舅,他就沒想過這個問題。而且他也完全不知道該怎麼麵對賈晉父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