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二毛跟賈晉談不上熟悉,賈晉沒提過他家住哪裡,隻說他和自己同屆,是4班的學生。 現在要去賈家告訴賈家父母這樣一個不幸的消息,郭二毛心裡直打鼓。 “大石西路百花苑11棟2單元403。”安成淵拿著從烹飪學校門衛金大爺那裡打聽來的賈晉家地址若有所思地念了一遍。 甥舅倆坐車來到百花苑,郭二毛一臉不情願地站在11棟單元門口。 “看這家庭住址,不太像你們學校的學生。”安成淵把紙條放進外套內兜,評價道。 “舅舅,我,我就這麼空著手去他家,不太,好吧。我們是不是提點水果、煙什麼的?”郭二毛的心跳得跟打鼓一樣,好容易擠出一句,他根本不想上去。 “是你。不是我們。”安成淵用手拍了拍落在郭二毛衣領上的白色頭皮屑,“你帶這麼個壞消息去賈家,抱座金山也得被人打出來。” 郭二毛自己也不知道怎麼爬到4樓的。他站在403大門外,深呼吸了無數次,終於戰戰兢兢敲響了賈家大門。 “誰啊?”門裡很快有人回應。跟著,“吱溜”一聲,大門裂開條縫隙。 一位圓臉身著黃色毛衣的中年女性擰著眉頭瞪著眼警惕地打量著門外的郭二毛,似乎在衡量這是上門推銷的還是小區來收衛生費的。 郭二毛反倒鎮定下來,“死就死。”他想,“人又不是我弄丟的。” “請問是賈晉家嗎?我是他同學……郭二毛。” 郭二毛報上大名,那一瞬間,他轉過無數念頭,也許對方會吃驚,也許對方會疑惑,也許對方會意外,也許…… 穿黃色毛衣的女性笑了,跟著把門開大了許多,熱情邀請道:“你是他同學?快進來!快進來!我是他媽媽!坐坐!” 賈媽媽很高興地把郭二毛讓進客廳坐下,又拿刀削起脆梨。她一邊喜笑顏開地削皮,一邊問:“你來找他出去玩的吧!我就說嘛,年輕人還是要往外跑跑的,哪能一天到晚呆家裡頭嘛!來,阿姨先給你削個梨,你等下哦!” 郭二毛被賈媽媽熱情客氣的態度嚇住了,直到賈媽媽硬把削好皮的梨往他手裡塞的時候才反應過來,一邊推讓,一邊吞吞吐吐地說:“阿姨,不好意思。賈晉和我一道去雲南玩,誰,誰知道,有天晚上,他,他,他,竟然突然失蹤了……” 剛剛還十分熱情的賈媽媽聽到賈晉失蹤這話,立刻臉色大變,滿臉的笑容瞬時變成怒氣,她從郭二毛旁邊單人沙發上猛地站起來,捏著水果刀指著郭二毛大罵:“哪來的神經病跑我家裡來胡說八道!大過年的咒我家晉晉丟了!你他媽有病吧,給我滾出去!” 郭二毛顫抖著雙腿站起來,努力想讓賈媽媽平靜下來聽他解釋,可賈媽媽憤怒異常,張口閉口罵郭二毛是騙子,一邊把他往門口推搡,一邊連踢帶罵。 “搞毛線啊!”隨著一聲叫喊,客廳東墻上的臥室門開了,一陣激烈的音樂隨著打開的門沖了出來,跟著出現的,還有一張年輕的,圓圓的臉。猛地一看跟賈媽媽倒有八分相似。 郭二毛死盯著出現在客廳的圓頭胖腦,邋裡邋遢的小胖子看。 “看什麼看!這我兒子!賈晉!這人說是你同學,你認識他不?”賈媽媽扭過臉高聲問。 “不認識!”圓臉的賈晉迅速縮回房間,“砰”地關上了門。 郭二毛徹底驚呆了,愣住了,糊塗了,這躲在房間打《傳奇》的胖子是賈晉,那跟我在學校一起放學,約好去雲南,一路同行的“賈晉”又是誰? 403大門在郭二毛身後摔得震天響,這巨大的聲響穿過耳膜直沖大腦,像快熱暈的人被推進滿是冰水冰塊的遊泳池,整個人被冰火兩重天的感覺刺激得不行,腦子裡不停重復著“哐當”聲——冰塊互相撞擊的聲音。 郭二毛飄到賈晉家,現在又像踩著羽毛般飄下樓,舅舅在單元門門口抽煙。 “吃癟了?”安成淵向地下一彈煙頭,跟著用腳碾了碾,輕描淡寫地問下樓來到他麵前的郭二毛,“沒挨打吧?” 郭二毛定定地看著舅舅,他有學校教導主任“簡單講幾句”那麼那麼多的話想說,但他腦子現在是一鍋燒開冒泡的漿糊,他不知道從哪裡講起。 “這不是說話地方,回去再說。”安成淵早從樓上的動靜和郭二毛從進門到被攆的時間判斷,這事不對。他拉著郭二毛迅速離開百花苑。 兩人打出租車返回安成淵家。郭二毛抱著腦袋,兩人一路都沒有說話。 一進包家大門,郭二毛就坐到沙發上,顫抖著手端起茶幾上的茶杯,一口吞光杯裡的陳茶水,連茶葉一起。 安成淵拍了拍他的肩膀,去廚房燒水泡茶。郭二毛聽著廚房裡傳來的水聲、茶葉沙沙聲、蓋蓋子聲、沖泡聲,全身肌肉開始慢慢放鬆,他身體湧上一股強烈的、想要一吐為快的沖動。 安成淵把兩杯茉莉花茶放到茶幾上,郭二毛開始滔滔不絕。 聽完外甥顛三倒四、有頭無尾的講述。安成淵皺了皺眉頭點燃一根煙,慢條斯理地說:“現在我們麵前有兩個‘賈晉’,那個在家打遊戲的,說他是真‘賈晉’。那麼和你一路去雲南的,應該是假‘賈晉’。現在我有第一個問題:你怎麼認識假‘賈晉’的?” “在學校。快期末有天錯過了公交,到學校已經打上課鈴了,我就跑起來,他也和我一起跑。我們就點了個頭。過了幾天放學的時候,我走出校門,‘賈晉’在門口拐彎地方等我,拿出把鑰匙問是不是我丟的。我說不是,就這麼聊了幾句。他說他是4班的。”郭二毛在出租車上就復盤過自己和‘賈晉’認識的全過程。 “第二個問題:去雲南是誰提出來的?” “我提的。” “接著說。” “就最後考刀工那天,考完就放假了。我一出校門沒走多遠,‘賈晉’就跑過來和我一起往公交站走。說著說著,他就說寒假想出去玩玩,去江南一帶轉轉。我說那邊冬天又濕又冷,有什麼意思。要去也去個暖和的地方。他說海南可太貴了。我說那去雲南。” 郭二毛喝了口茶接著道:“他點點頭,說行。我們就約好放寒假第三天在火車站碰頭。” “那個時候春運已經開始了啊,你們那麼容易就買到票了?雲南那邊可是外出務工大省,年前火車票一直都緊張。” 舅舅這麼一提,郭二毛也想起來了,那天他到了約好的火車站碰頭點,‘賈晉’已經等在那裡了。見到他就笑嘻嘻地把一張去昆明的火車票塞到他手裡說自己插隊搶來的。當時,自己還很高興第一次出門旅遊就這麼順利,現在看來…… “這個‘賈晉’一定是有什麼不可告人的緣故要去一趟雲南。但他又不想一個人去,或許他本能地感覺到危險,所以才處心積慮地接近你,讓你陪他去。” “那萬一我不去呢?我們學校的學生家庭條件大部分都不怎麼樣,很少有人能拿出錢和同學去旅遊的。” 安成淵把煙頭在煙灰缸裡摁滅,平靜地說:“他應該是根據你們的衣著打扮來找同伴的。而且他必然找了不止你一個。但你,最爽快答應了他。你,主動提到他想去的地方。所以他立刻跟你敲定,提前買好了票。” 郭二毛張了張口,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喃喃道:“那他一路上還跟我裝窮,什麼都揀便宜的。要不是他圖便宜汽車票,我們那會跑到南磨那個邊境小縣城?我本來想去芒市的!” “他有可能是裝窮,也可能是真沒錢。但南磨,一定是他的最終目的地。他會找一切借口拉你陪他去的。” “他到底是誰?為了什麼去哪裡?又為什麼突然失蹤了?”郭二毛仰頭看著天花板,心裡湧出一連串問題。 下午,安成淵陪著郭二毛回到郭家,順帶吃晚飯。郭母見兒子健健康康地站在自己麵前,擔了幾天的心總算放下了。馬上要過年了,菜攤上生意好得很,郭父忙到快9點才回來。 2002年平靜地走了,2003年如約而至 大年初一一大早,郭二毛還在迷糊中,一個人影闖進他的臥室,拚命推搡他。 郭二毛躺在被窩裡,用勁勉強把眼睛睜開一條縫,一件熟悉的藍色毛料中山裝出現在視線裡,昨天晚上安成淵離開時,穿的衣服。 “舅舅?拜年是不是太早了點?” “小子你發什麼癲?我給你拜年?癩蛤蟆打哈欠——好大的口氣!趕緊滾起來,出事了!” 安成淵最後那句壓低嗓子說出的話,讓郭二毛渾身一激靈,一個鯉魚打挺坐了起來,直愣愣地看著安成淵,安成淵緊緊抿著嘴角歪了歪頭,示意他趕緊穿衣服下床。臥室門外,郭母已在喊“小弟,出來吃湯團。” “出什麼事了?”郭二毛剛一進安成淵家大門,就迫不及待地問。 “雲南警方打來的。他們發現‘賈晉’的屍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