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二毛愣住了。分別不過一周多點時間，一起擠火車一起喂海鷗一起吃飯一起玩的小夥伴竟然從活生生的人變成了一具屍體，郭二毛接受不了。 　　“你給警方留的是我家的電話？”安成淵沒有注意到郭二毛的心理變化，言語有些不高興。 　　“哦，是。我家留的不一直是你這的電話號碼嘛。我家又沒安座機。”郭二毛趁舅舅不注意，迅速掖了下眼角，“警察怎麼說？真的，真的是他？”他聲音有點哽咽了。 　　安成淵重重點了下頭，閉著眼睛倒在沙發上。好一會他才道：“警方問你要‘賈晉’家裡的聯係方式。要叫他家人去認屍。當時你報案的時候沒跟警方說你沒有‘賈晉’聯係方式嗎？” 　　“我當然說了啊！同學，隻在校園打過交道，沒去過他家不認識他爸媽，更沒有他爸媽的聯係方式。” 　　“你留你們班老師的聯係方式了嗎？” 　　“沒有，誰去記老師電話號碼，還不夠煩的啊！”郭二毛說得是理直氣壯。 　　“那麼，你準備再去一次南磨，”安成淵睜開眼看著郭二毛，“認屍。” 　　房子裡的空氣一下子凝固起來，延續了很長一段時間。 　　“不是！我也不認識這個‘賈晉’啊！我他媽連他到底是誰都不知道！我，我就過去了，又能告訴他們什麼呢？我不去！”郭二毛急了。 　　“現在雲南警方可能還不清楚這個‘賈晉’是個冒牌貨。但你要不過去，警方肯定會聯係你們學校，到時候再發現這個‘賈晉’根本不是學校裡的賈晉，而你這個報案人又不肯過來認屍。你覺得，警方會怎麼想？你留的，可都是你真實的資料。” 　　安成淵說完，走進臥室打開大衣櫃。幾分鐘後，他走了出來，手裡還拿著一個行李包和背包，“我陪你過去。” 　　過了大年三十，去往雲南的火車票一點都不緊張了。 　　初二下午，郭二毛和舅舅安成淵再一次來到南磨縣城。過年，出去打工的年輕人都回來了，到處喜氣洋洋，街上多了許多衣著鮮艷的人。 　　縣公安局接待室裡，一位中等個子，眼神清澈的鄭警官接待了郭二毛和安成淵。寒暄過後，三人入座。鄭警官表示由於過年，縣城裡的小館子、小賣部和小旅館基本都關掉了。可以安排他們入住縣公安局招待所，吃飯就在食堂吃。 　　“我姓鄭。鄭海龍。大過年的還讓你們跑一趟。真是不好意思，”鄭警官普通話說得很好，“不過冒昧問一句，是賈晉父母委托你們二位來的？他們為什麼不來？” 　　郭二毛看了一眼安成淵，跟著緊張地看向鄭警官。鄭警官安靜地看著郭二毛等待他的回答。 　　“我們，我們也是剛剛發現，呃，剛剛發現。這個人可能不是賈晉。”郭二毛硬著頭皮回答道。 　　“能具體說說嗎？”鄭警官低下頭，打開手上的記事本，準備記錄。他的反應比郭二毛預想的平靜多了，郭二毛又看了眼安成淵，後者給了他個鼓勵的眼神。 　　郭二毛把回去後找學校門衛拿到賈晉家地址，上門發現賈晉在家打遊戲等等事情從頭到尾說了一遍，說得很仔細。 　　郭二毛說完，安成淵接過話頭，講了郭二毛是怎麼認識這個所謂的‘賈晉’的全過程，談了談自己的看法。 　　鄭警官合上記事本說：“謝謝二位提供的新情況。那麼你們先休息，明天上午我派車來招待所接二位，去辨認一下？” 　　“好的。”安成淵跟鄭警官握手告別。 　　郭二毛鼓足勇氣開口：“警官，我能不能問下，他……怎麼死的？” 　　鄭警官認真看了他一眼回答道：“完整的屍檢報告還沒有出來。他是在河裡被人發現的。要不是他的皮帶掛住了樹根，隻怕就要到湄南河去撈人了。” 　　郭二毛心口猛地堵住了，嚴嚴實實，密不透風。 　　縣公安局招待所看上去像是由一個少數民族院落改建成的，青瓦白墻，裡麵是一大一小，兩棟木質結構的二層小樓，看上去頗有點年頭了。掌管鑰匙的是一個年紀50多的瘸腿老頭，一蹺一拐給他們開了個一樓的標間。 　　大年初三，當白布在郭二毛眼前掀開的一剎那，他本能地閉上眼睛。緊緊地閉著，有一會，才鼓起勇氣睜開一條縫。 　　映入眼簾的，是慘白浮腫，坑坑窪窪，麵目全非的一張臉。這張臉被河水泡得膨脹了三倍，鼻子被魚咬了一個缺口，張著嘴，眼睛半睜著。 　　隻看一眼，郭二毛胃裡立刻翻江倒海，他難受得彎下腰，用手捂著嘴，有氣無力地點點頭。旁邊的法醫立刻把白布重新覆蓋在屍體臉上，鄭警官拍了拍郭二毛的肩，示意他已經完成任務，可以出去了。 　　安成淵見鄭警官和郭二毛一前一後出來，立即迎了上去。 　　“是他，是他。”郭二毛顫抖著身體小聲地重復。安成淵把他扶到走廊旁邊。 　　鄭警官和法醫並肩說著什麼，聲音斷斷續續飄進安成淵耳朵裡：“完成報告……薯片、瓜子……黑色纖維物……不清楚……” 　　“上次那個女屍屍檢報告我給你放桌上的。查清屍源了嗎？”法醫乾脆利落地鎖好門，後退兩步，站到安成淵身邊。 　　“還沒有，昨天又發現一具無名屍體。”鄭警官頗為無奈地對法醫說，“一個月，三具！” 　　“咱們這出什麼事都不稀奇。”法醫雙手插口袋裡對三人來了句，“過年好！”走掉了。 　　鄭警官聳聳肩，轉身對還在努力平靜情緒的郭二毛道：“謝謝了小夥子。麻煩跟我來辦手續吧。” 　　辦完手續，走出公安局大門口，郭二毛忍不住問道：“舅，我們可以，回家了？” 　　“你還打算留在這裡過元宵？” 　　“當然不是，”郭二毛嘿嘿一笑，不知怎地，當他簽完字後，剛剛認屍那種沉重的壓力逐漸消散了，他覺得自己完成了一項艱難的任務，現在這項任務的完成工作已經移交到鄭警官手裡。他——解放了。 　　大年初四，郭二毛和安成淵提著簡單的行李再次踏進南磨縣城長途汽車站。汽車站裡人來人往，一派新年氣息。郭二毛感慨地想：“終於結束了，這輩子，也不要再來這裡了！” 　　兩人坐上到昆明的客車，司機站在車頭核對發車單上的人數和實際車上的人數是否相符。等司機簽完字，不過一兩分鐘內，郭二毛就可以離開這個給他帶來無數麻煩、恐懼的南磨縣城了。 　　鄭警官和另外一個穿製服的警察出現在發車站臺。郭二毛坐在靠窗的位置，一眼便看見了。 　　“舅，這裡的人還蠻客氣，你看，鄭警官還帶人來送我們。” 　　安成淵掃了一眼車窗外，鄭警官已經看不見了，另外一名警察正在跟準備開車的司機說著什麼，同時用手一指這輛車。安成淵臉色頓時凝重起來。 　　鄭警官上車了，他徑直走到郭二毛安成淵坐的這一排，彎下腰低聲對窗邊的郭二毛道：“下車，跟我們走一趟。” 　　郭二毛的第一反應，就是自己昨天認錯屍體了。也許警察找到了另外一具屍體，而這具才是跟自己一路從江城來到邊境小城的‘賈晉’。 　　他毫不猶豫地站了起來，跟著鄭警官下車。安成淵拿上他們的行李也擠了下來。 　　在旁邊一個僻靜的角落，鄭警官和另外一名警察呈“八”字形把郭二毛堵在墻角向他宣布：“郭二毛，你涉嫌‘賈晉’傷害、死亡一案。現正式拘捕你。” 　　郭二毛聽到這個消息，頓時三魂七魄被轟去一半，他迷惑地看著鄭警官想，我是來配合警方認屍的啊！怎麼眼睛一眨——老母雞變鴨，我倒成了殺人嫌疑犯了？我根本連這個‘賈晉’是誰都不認識，跑這麼遠來殺他？我他媽的為什麼要殺他啊！ 　　“走吧。找書苑 ｗww.ｚｈaoｓhuyuａn.coｍ ”鄭警官微微側身，給郭二毛讓出一條僅容他側身穿過的通道。另外一名警察虎視眈眈地盯著郭二毛，眼角還捎帶瞄著安成淵的一舉一動。 　　安成淵上前一步，把鄭警官讓出的通道堵住了：“說清楚，這怎麼個事？” 　　鄭警官重復了一遍剛才的話。 　　郭二毛哭喪著臉：“舅舅，我沒殺人啊！” 　　“沒說你殺人！是涉嫌！”鄭警官有些不耐煩了，用力一拽郭二毛，“再不老實跟我們走，給你銬上了！” 　　“舅舅！” 　　“二毛不可能殺人！”安成淵伸手攔住鄭警官。 　　鄭警官鬆開了抓住郭二毛外套的手，嚴肅地看著安成淵低聲道：“屍檢報告剛剛出來了。我們有充分的理由懷疑他涉嫌傷害他人致死。他必須跟我回去！” 　　安成淵啞口無言。 　　“我不怕再告訴你一句，我們有理由懷疑郭二毛這次過來也不單純是來認屍的！他還有別的目的！” 　　“這兩天我們除了公安局就呆在公安局招待所，哪裡都沒去！飯都沒在外邊吃過一頓！”安成淵火氣噌的上來了，外甥這幾天動靜他看得很明白。要說他有別的打算打死安成淵他也不相信，除非鄭警官說的“別的目的”就在縣公安局。 　　“那是因為吃的、住的基本都關了！我問你，他是不是一來就把你往‘羅馬大酒店’帶？” 　　安成淵頓時語塞。是的，火車上，郭二毛就說到了邊境小城去“羅馬”住下，還說要帶他去嘗嘗“鮮味米線”。 　　鄭警官帶著勝利的微笑抓走了郭二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