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雨來眼睛圓睜,身體僵直,一動也不敢動。 半分鐘後,他才慢慢地轉動脖子,確認自己所在的環境。 白花花的天花板,床頭櫃上不斷鳴叫的鬧鐘(依然是八點零八分),墻壁上貼著熟悉的吉米·巴特勒球星海報,身上蓋著深藍色的繁星滿天的空調被…… 一切都是熟悉的畫麵。 沒錯,他又回來了。 然而,不知道為什麼,明知道自己沒死,他竟開心不起來。 這死了一次又有一次的感覺實在是太難受。 這個事情終究是有個次數的吧。 古人有雲,事不過三。 這一次已經是他的第三次人生了,如果再次死去,沒準就再也沒有重生的機會了。 所以,他很快就想明白了這一次生命的主題:隻求不死。 要怎麼才能不死呢? 要不,乾脆在床上躺一天得了? 他想,我什麼都不做,總不至於突然來個地震,房子倒塌把我給壓死吧。 這麼一想著,他就按掉了鬧鐘,重新躺了下去,然後望著天花板發呆。 幾分鐘後,他想起了一件比較嚴重的事情:這次的死亡跟前一次有著截然不同的境況。 上一次,他是因為騎電瓶車下山坡掛空擋,輪胎打滑不小心跌入山崖的,而這一次,很顯然是有一輛汽車把他連人帶車給撞下山崖的。 莫非這輛汽車也車輪打滑了? 或者當時太黑,司機沒看見他的存在? 看起來似乎不太可能。 他有一種感覺,那輛車是有意撞自己的。 否則怎麼解釋,那個時間段(淩晨十二點左右),為什麼還會有人躲在天穹山上? 這也不太不正常了吧? 可問題是,對方為什麼要撞自己? 開車的又到底是什麼人? 這究竟是一場意外呢,還是有人要蓄意謀殺自己? 一想到“謀殺”兩個字,他頓時激動起來了。 天吶,我曹雨來到底做什麼了,要被人謀殺? 他花了點時間,細細回憶了一番自己短暫的二十五年人生,絞盡腦汁也想不出在什麼地方跟人結了仇,會讓對方對自己痛下殺手。 不管怎樣,要解開這個謎團,首先得弄清楚對方是誰。 可惜的是,當時汽車開著大燈,他眼前一片空白,什麼也沒見。 唉,相比去找出誰要乾掉自己,還不如先在家躲一天。 對,就像個刺蝟一樣,把身體蜷成一團,哪都不去,熬過今天,也許一切就都恢復正常了。 咚咚咚! 臥室門外響起了敲門聲。 他趕緊躲在被窩裡,用被子蒙住頭。 聽不見,我聽不見。 “來來,起床了呀。”是母親的聲音。 聽不見,我聽不見。 很快,他聽見房門被打開了。 糟糕,昨晚睡覺之前,忘記反鎖門了。 他趕緊閉上眼睛,假裝自己還在睡覺。 隱約中,他感覺母親逐漸靠近,然後坐在了床沿上。 “來來,快起來了呀。” 他就是不動。 於是,一雙手滑進了被窩裡,直接塞進了他的脖子! 啊! 太冰了! 他猛地坐了起來,一看,發現母親正在哈哈大笑。 “媽,你怎麼還玩小時候這一招,太陰險了!!”曹雨來無可奈何地抱怨道。 小的時候,偶爾因為不想去上學,於是裝睡懶床,母親就用這一招“寒冰掌”把他給直接冰醒,可以說是百試不爽。 “好啦,你是我兒子,你是不是裝睡,腦子裡在想些什麼,我做媽媽的還不知道嗎?” “那我在想什麼呢?” “你就不是想逃班嗎?” 曹雨來一愣。上一次,不是媽媽問了之後才知道他要加班的麼,怎麼這次自己還沒開口她就提前知道了。 “今天是幾月幾號?”曹雨來想確認一下時間是否發生了錯誤。 “9月28日啊。” 沒錯啊。 “今天是什麼日子呢?”他繼續問道。 “中秋節啊。” 看來沒問題了。 “對啊,媽,你也知道今天是中秋節,單位放假,就不能讓我睡個懶覺?” “少來,你今天要去單位加班,不是嗎?” “咦,你怎麼知道的?” “你爸說的。他出去遛狗之前特意叮囑我,讓我準時叫你起床上班。” “他又怎麼知道的?” “那我就不知道了。快起來吧,別再拖時間了,否則要遲到了。” “我不想去。” 母親愣住了。 “不去?你以為自己還是小孩子嗎?這是工作,不是上學,哪能想去就去,想不去就不去。” “可是……” “別可是了,趕緊起床!”母親態度突然變得非常強硬,“早餐我已經做好,現在就起來,不然……” “不然怎麼樣?” “不然我就用絕招了!看我,寒冰掌!” 說完,母親這次舉起了雙手,準備再次把冰手伸進他的脖子,曹雨來連忙往後躲閃。 “起,我起還不行麼?” “這才像話。趕緊的啊!” 說完,母親就起身出去了。 曹雨來哭喪著臉。 行吧,反正家裡待不住了,起來就起來。誰叫我現在寄人籬下了。明天,隻要熬到明天,我一定要出去租個房子住,離這對更年期的老家夥遠一點。 他掀開被子,在被窩深處找到了手機,插上電源開始充電,然後起床去衛生間洗漱。 不消說,依然是那支擠剩下一點點的牙膏軟殼。他照例用刮骨的方式刮下了裡麵最後一點點牙膏,扔進垃圾桶,然後開始洗漱。 回到臥室,換褲子的時候,他還是情不自禁地看了看左右兩邊的膝蓋,嗯,沒有任何傷疤。這一點再次證明了他的重生。 拎著雙肩包來到客廳,他並沒有像上一次那樣著急去門口換鞋,而是在餐桌邊坐了下來。 他有自己的打算。 “來吧,乖兒子,吃點早餐,安心去上班。”母親樂嗬嗬地看著他說道。 曹雨來也不答話,開始埋頭一邊吃起了煎雞蛋,一邊喝牛奶麥片。 這次一定要吃飽了,他想,萬一待會兒又出個什麼意外,早餐說不定又泡湯了。 不知為何,他覺得這些每天都重復的早點心竟然還挺香的。 不過,為了消耗時間,他故意吃的很慢。 “你就不能吃快點嗎?”母親見他這副慢吞吞的樣子都替他著急。 “沒事,今天加班,稍微遲到點也沒關係。” “我勸你還是快點吧。對了,你爸怎麼還不回。”母親抬頭看了看墻上時間,已經快八點半了。 “我估計他快了。” 曹雨來在心裡計算著時間。上次大概是八點三十五分左右在小區門口見到父親的,這個時間點他應該已經快走到那家雞蛋灌餅攤了吧。 “你吃完了沒有?我要收拾碗筷了,一會兒還約了你王阿姨有事呢。” 說完,也不管他還在不在吃,母親就已經收拾起碗筷來了。 找準時機,趕緊走吧。 等母親端著一摞碗筷回廚房去的這個空檔,他連忙起身,想著千萬不要再被母親拉住送月餅了,一個箭步沖到了玄關處,準備換鞋走人,可剛一抬頭就愣住了。 那盒精致的月餅已經異常醒目地擺在鞋櫃上了。 曹雨來假裝沒看見,繼續穿鞋,但母親已經出來了。 “等一下,那盒月餅,我已經準備好了,你一會兒給黃站長拎去。” “哦,知道了。” 曹雨來這次決定不再作任何申辯,因為他知道,不管他說什麼,都反對無效。 “咦,你小子今天這麼聽話,感覺不大對勁啊,要是平時,你肯定要問我為什麼了。” “這有什麼好問的。不就是送禮麼?” “可你不是一直反對送禮麼,上次我和你爸托人找關係幫你問調檔的事情,結果被你知道了,還把我倆給罵了一頓,說我們這是縱容作惡,嘿,這次怎麼不說了?” “上次是我不對,我向你們道歉。”曹雨來看了看時間,父親已經快到單元樓下了,再不走可就要碰到他老人家了。 “誒,這就對咯!其實我和你爸啊,也是為你好,送禮這種事情就是咱中國人情社會的一環,你既然要在這個社會上討生活,也要學著成長……” “媽,快別說了。走了。”他拎起月餅,拉開門,就走了出去。 “對了,今天是中秋節,下班後早點回家吃飯。” “知道了。” 他知道時間上來不及了,主動關上了門,把母親關在了門內,然後走到樓梯邊,探出頭去,朝下張望。 果然,父親牽著嘟嘟已經在上樓梯了。 他立刻掉轉頭,開始往樓上走。 他家住在四樓,於是他便上到了五樓的位置,從上往下偷偷俯視。 很快,父親和嘟嘟來到了家門口,隨後,父親開始敲門。 門開了,母親探出頭來。 “回來啦,有沒有看見你兒子下去?” “沒有啊。” “奇怪了,他不是剛才下去的嗎?” “也許他會隱身吧。” 父親這麼陰陽怪氣說了一句後,正準備進屋,就在這時,嘟嘟似乎感覺到了什麼,抬起頭來,正好與曹雨來的眼睛對上。 這隻叛徒正要開始吠叫,結果被父親一拉繩子,刷得一下就被拖進屋內,然後門就關上了。 趕緊跑吧。 曹雨來躡手躡腳地下樓,路過家門口時,聽見嘟嘟在門的那一邊,對著外麵叫個不停。 “嘟嘟,別叫了,鄰居要有意見的……” 是父親在說話。 事不宜遲,曹雨來趕緊逃了下去。 來到樓下,騎上電瓶車,便朝小區門口的方向而去。 即將路過門口的雞蛋灌餅攤,老板一眼就看見了他,並且朝他招手,待他一走近就開口了。 “來了,小兄弟,今天還是老規矩嗎?” 曹雨來的電瓶車根本沒停,就隻說了一句“吃過了”,就開了過去。 從後視鏡裡,他看見那個老板一臉失望著看著他的後背。 對不住啦,我真的吃過了。 這次沒有了阻礙,他一路暢通,很快,就來到了鎮中心廣場。 那尊梅將軍的雕塑依然威武地站在那裡,眺望著天穹山的方向,曹雨來在他腳下停住了車,抬起頭來看了一會兒。 也許是那場夢境中的戰爭的緣故,他對這位梅將軍的崇敬少了很多,而是多了一層奇怪的親近感。 他有一種感覺,就好像這位高大的梅將軍是他一個相識多年的朋友,此時此刻被困在了這個水泥的雕塑裡,困在了遙遠的歷史裡,出不來,離不開。 他想到了自己,不也是被困在了死了又死的循環裡嗎? 真可憐! 他把這句話送給梅將軍,也送給自己。 然後,繼續騎車前行,並又一次來到了那座橫跨在往復河上的小橋邊。 這一次,他將電瓶車停到了一個離那個水坑遠一點的地方,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然後下車,上橋,再次把月餅扔進了河裡。 做完這一切後,他看了一下時間,如何沒算錯的話,那輛車應該快到了吧。 這一次,他要給這個王八羔子一點顏色看看,說到做到。 他低頭開始尋找起來。 很快,他在地上找到了一塊尖尖的石塊,撿起來,捏在手裡。 他走到那個水坑前,把石塊尖頭朝上放在坑邊。 然後,他騎上電瓶車。躲到一個不起眼的角落,默默等待著。 沒多久,他就聽見了汽車駛來的聲音,於是循聲望去。 沒錯,就是那輛黑色的奔馳轎車。 這一次,他特地注意了一下這輛車的車牌。 沒有車牌。 奇怪,怎麼沒有車牌呢? 不過,無論如何,都可以看出能開這種級別的車應該是一個有錢人吧。 他並不討厭有錢人,但非常討厭這種有錢又素質差的人,就當給你點教訓吧,看你以後還囂不囂張。 汽車飛馳而過,濺起水坑裡的泥漿。 嘿嘿,這次沒有濺到,太酷了。 然後,正如他所料,汽車隨即發出了“砰”的一聲巨響,然後是一陣剎車與水泥地發生摩擦產生的刺耳聲音。 終於,那輛車打了轉彎,停在了路邊。 右側的前胎已經癟了,還冒著青煙呢。 活該! 曹雨來哈哈大笑起來,然後擰緊加速器,朝前沖去。 他完全沒有料到,第三次的人生居然會這麼歡樂。 至少,截止到目前為止是快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