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個上午的狀況平淡無奇。 由於已經是自己的第三次人生了,曹雨來對重復的新鮮感比上一次降低了不少。 辦公室裡當然還是沒人,不過這一次,他提前把門從裡麵反鎖,直到保潔大媽在門口擰了半天門也開不了、嘟嘟囔囔離開之後,他才放下心來。 現在沒有誰來打擾他了。 電腦開機後,網絡上那些新聞根本就是舊聞,一點意思也沒有。 不過,出於逗樂子,他這次特意注冊了一個新的馬甲賬號,然後在大型社交平臺上發了一條預言:某某明星夫妻一小時後會宣布離婚的消息,並同時艾特了幾個大V。 這條消息很快就被轉發出來了,並快速發酵。 大V們對待這類八卦總是像鯊魚聞到血腥味兒那樣反應迅速,更何況這一次他們隻需要轉發而不用求證,假使誰要追究最後的責任完全有甩鍋的對象。 而網友們更是興奮不已。 就讓他們先猜一會兒吧。 曹雨來笑了笑,然後下了線,想著過一會兒再上來看好戲吧。 隨後,他進入了遊戲網頁,並再次無情地蹂躪了黑武士。 不過,在最後一盤,他故意放水輸給了對方,以免其像上一次那樣產生懷疑。 其實下棋最爽的事情並不是一直贏,而是想輸就輸,想贏就贏,這樣能隨意掌控輸贏的感覺就跟上帝似的,爽感爆棚。 果然,黑武士發了一個鬆了一口氣的表情包。 “老白,說實話,我剛才還以為你今天找了高手坐在旁邊幫忙呢,還好,最後一局顯示出了你的真實水平。” “是啊,前幾局我隻是運氣好罷了。”曹雨來捂嘴偷笑。 “你啊是運氣好,我今天的運氣可就遭透了。” “哦,是嗎?” “嗯,遇到一堆煩心事。” “快,說出來讓我開心開心。” 對方沉默了。對話框一直顯示對方正在輸入中。幾分鐘後。 “算了,不說了。” “好吧。你不是還有事嗎?這都幾點了。”他下意識地打出字來。 對方又是一陣停滯。 “你怎麼知道我一會兒有事?” 曹雨來輕輕拍了一下自己的臉頰,瞧我這藏不住的樣兒,差點露出了破綻。 “哦,我打錯了,是我有事。” “我說呢。不過被你說對了,我還真有事。那麼,下次再見了。” “下次見。” “886。” 黑武士下線了。 退出賬號,關掉遊戲頁麵,曹雨來在椅子上呆坐了一會兒。 不知道為什麼,他有一種奇妙的感覺,好像這個黑武士離他非常近,甚至就住在他身邊,兩人曾擦肩而過但素未謀麵。 他覺得即便在線下,這個家夥也應該和自己挺聊得來,沒準能成為知心朋友。 他想好了,下一次上線一定要問問這個家夥在什麼地方,如果就在往復鎮的話,他就過去找他,和他吃頓便飯,或者,兩個人乾脆就麵對麵下一次棋,邊下邊聊,就像多年的老友那樣。 他以前從來沒有這種想法。 因為他一直覺得,網絡上的朋友在網上待著就好,千萬不要發展成線下的朋友,因為隻要一見麵,虛擬的網名變成了實實在在的人,那種無話不談的輕鬆感就定會蕩然無存。 這就是他所認為的見光死。而在網上,他如果不想跟一個網友繼續來往了,很簡單,拉黑就好,心裡不會有任何負擔。 黑武士能和他下了半年象棋還待在他的好友欄裡,這種心態的作用尤其重要。 可現在,死而復生幾次之後,不知道為什麼,他感到了某種強烈的孤獨感。 在現實中,他沒有可以交心的朋友,像這種循環的事情,他根本不知道找誰去說,而即便說了誰又會相信他的話。 父母? 領導? 還是小區門口每天問他要不要來一份雞蛋灌餅的小老板? 他搖搖頭,在這裡,在往復鎮,他一個朋友也沒有。 算了,朋友這種東西,也不是想想就會突然出現的。 不想這些了。 他抬頭看了眼時間,發現已經臨近中午了。 關了電腦,走出門去,路過衛生間時,他再次聽到了裡麵傳來抽泣的聲音。 這一次,他停住了腳步,有節奏地敲了敲衛生間的門。 哭聲戛然而止。 “大姐?”曹雨來喊道。 過了一會兒,那位保潔大媽出來了,眼睛紅彤彤的。 “咋了?” “大姐,你沒事吧?” 大媽搖搖頭。 “大姐,聽小弟我一句勸,孩子的事情就讓孩子自己去做,你啊就別替他操心了,說實話,你管的越多,他越不喜歡,越討厭你,到頭來吃力不討好,又是何必呢?” “小兄弟,你在說啥?”大媽一臉莫名其妙。 “你是不是在跟兒子打電話,所以哭嗎?” “不是呀。” “那你哭啥?” “我哭是因為我家哈哈死了。” “你家……哈哈?” “嗯,哈哈是我家養的一隻倉鼠,不知道為什麼,平時都好好的,今天早上醒來一看,嗝屁了,一動也不動。 後來,我就把它找了個地方給埋了。 剛在搞衛生,看到刷馬桶的刷子,棕色的,毛毛的,一下就一想到它,就難過了。 然後就給我兒子打電話,我兒子一直安慰我來著,但他越安慰我就越難過,後來就哭了。” “原來就這麼個事兒啊?” “對啊,就這麼個事兒。你不知道,哈哈這小東西可好了。” “你養了幾年?” “兩年多。” “大媽,倉鼠的壽命就隻有兩年,它能活兒這麼久算是長壽了,要知道,我以前也養倉鼠,沒幾個月就給養死死了。我想采訪一下,你養倉鼠的秘訣是什麼?” “秘訣啊,”大媽想了想,“秘訣就是你說的那些。” “哪些?” “就是跟養小孩一樣啊。不去管它,少操心它的生活,讓它繼續去探索。 我給它買了一個三層樓的小別墅倉鼠籠,你是沒看見,它在裡麵可自在了,吃了拉,拉了睡,睡了吃,健康得不得了,半夜還玩滾輪健身……” 曹雨來一聽樂了。 “行吧,我就隨便問問,既然大姐您沒事,我也就放心了。走了。” “等一等。” “嗯?” 保潔大媽看著他,笑了。 “謝謝你的善良。” “嗨,善良個啥,我就……”他想起自己之前兩次都是直接走過,立馬就愧疚了,“不說了,我去吃午餐了。哦,對了,能問你借一樣東西嗎?” “什麼?” 曹雨來指了指角落。 “傘。” 下了樓梯,來到集貿市場,拿著自動雨傘的他穩步如飛地朝前走去。 沒有意外,經過那家活雞店時,那隻大公雞準時地飛了出來,朝曹雨來直撲過來。 曹雨來早有準備。 他及時地按下了傘柄上的自動按鈕,雨傘嘩得一下就張開了。 那隻傻雞非常不幸地被雨傘懟了一下,跌落在地,被趕來的老頭一把抓到了手裡。 “謝謝你啊,小兄弟。” 曹雨來啥也沒說,就這麼舉著雨傘,搖搖晃晃地走出了市場。 來到如意麵館,這一次,他要了一碗現炒牛蛙麵。 拿了取餐牌,他直接走到電視機前,伸手關掉了電視機,然後在眾人的注視下,毫不在乎地找了個位置坐下。 他現在一點也不想聽到泄洪的事情。 不僅如此,他已經打定了主意,今天無論如何一定要避開去天穹山泄洪這項任務,兩次出事都是在那兒,因此他相信隻有這麼做,他才有機會活下來。 牛蛙麵有點辣,吃得他渾身是汗,吃完之後,當他拿紙巾在額頭上擦汗的時候,他想到了一個可以避免死亡的突破口。 他拿起雨傘,走出麵館,朝電影院的方向走去。 半路上,他看見單位的那位保潔大媽從銀行的一間ATM屋子裡出來,心生疑惑,剛想上前去打個招呼,可轉眼大媽就不見了。 來到電影院,曹雨來沒有買票,而是直接去了後麵的工作區域。 站在放映室的門前,他整理了一下衣服,然後敲響了房門。 幾秒鐘後,門開了。 艾晶晶的臉露了出來。 她先是一臉疑惑地看著麵前這個帶著微笑的男人,隨後,她的表情急劇變化,眼睛越瞪越大,得老大,手在空中指指點點,嘴裡結結巴巴像卡殼一樣。 “你你你……” “對,是我。” “我我我……” “我知道,你是艾晶晶嘛。” “可是可是可是……” “你現在有空嗎?” “啊?” “能不能請你喝一杯咖啡?” 十分鐘後,兩人坐在了電影院門口的小咖啡館裡。距離這場電影放映還有四十分鐘左右時間,也就意味著他們有半小時的時間。 “你怎麼……”艾晶晶依然沒有找到說話的切口,顯然被眼前這事兒跟整糊塗了。 “我怎麼找到你的是吧?”曹雨來微微一笑,把事先早已準備好的臺詞一股腦地倒了出來。 “是這樣,我回到家鄉之後呢,一直在打聽你的消息,卻怎麼也找不到。 後來有一次,我在街上遇見了我們當年的班主任,陸洋,你還記得嗎? 對,就是那個長得還挺帥的家夥,我記得當時他教我們的時候才大學剛畢業,好多女同學都暗戀他。 現在啊,他已經是個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了。 他告訴我,你在這兒做了電影院放映員,我呢,其實就在鎮上的水利站上班,本想著一有機會就來看看你,但你看,我工作太忙就給耽擱了。 今天正好空,所以就來找你了。” 陸洋是他和艾晶晶的初中語文老師兼班主任,他曾聽父母說這位優秀的年輕教師在他上大學之後就調到省會去教書了,估計現在還沒回來。 也就是說,可以來個“死無對證”,提他的名字比較安全,不容易被拆穿。 “陸老師?” “是啊。怎麼,你也見過他?”他心裡咯噔一下,怕是要露餡了。 “沒有,有些年沒見了。” “哦,那就行。” “嗯?” “不不,我的意思是,那確實很遺憾。對了,不說他了,咱們也是很多年沒見了吧?”他們上一次見麵其實還不到24小時,但這事沒法跟她說。 “三千四百五十七天。” 曹雨來愣住了,什麼情況,怎麼記得這麼清楚,莫非…… 突然,艾晶晶“噗哧”一下就笑了出來。 “你還真相信啊?我開個玩笑呢。我隻記得差不多有十年了吧,故意報個數字來蒙你的。” “哈哈,是是,你還是這麼喜歡開玩笑。” “對了,這麼久不見,你也不問問我為什麼要來做電影放映員?” “因為你喜歡電影嘛。我還記得你最喜歡杜琪峰。” “沒想到,”她突然低下頭去。“你真記得。” “我還記得你為什麼喜歡他的電影。” “為什麼?” “因為浪漫唄。” 艾晶晶愣住了,她臉上露出復雜的表情。而曹雨來則繼續滔滔不絕。 “我還記得我那時候最不喜歡看電影了,尤其覺得是在浪費時間,所以每次咱們一起去錄像廳看港產片,都是你一個人買票進去,而我則在外麵的樓梯上等你,溫習功課。” “我還說你是個書呆子。” “沒錯,哈哈,現在回想起來,那畫麵還真是有趣呢,在錄像廳門口溫習功課,旁邊的喇叭裡傳來子彈嗖嗖的聲音……” “還挺浪漫的,不是嗎?” “嗯,被你這麼一說,還真有一點。” 一時間,兩人不知道說什麼才好。過了一會兒。 “對了,叔叔還好嗎?”曹雨來問道。 “還行,躺在床上啥也做不了,需要我每天去照顧他。脾氣是越來越壞。” “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不是在耽誤你了嗎?晶晶,我知道你是一片孝心,但也要為自己考慮考慮了,總不能一輩子都這樣吧。” “就算一輩子那也沒辦法。”她苦笑一聲,“就像杜琪峰說的,很多事情都是命中注定的。” “沒想到你小小年紀,喜歡信命。” “如果不是命運的捉弄,我們會現在以這樣的境況坐在一起喝咖啡嗎?” 曹雨來知道她在說什麼,但也不知道怎麼安慰,畢竟這種悲慘的事情沒有降落在自己的頭上。 “你呢,還好嗎?在水利站做公務員感覺怎麼樣?” “就那樣唄,混口飯吃。” “我很好奇,你在上海好好的,為什麼要回來?” “不提了。”他擺擺手,“現在也挺好的,不是麼?我啊,躺平了,這輩子就這樣了。” “這可不是我以前認識的曹雨來。” “人是會變的。” “人可能是會變,但夢想不會變。我還期待你成為了不起、造福人類的水利工程師呢,這話可是你當年自己說的。” “你的夢想呢,還在嗎?” 曹雨來記得她曾經的夢想是做一名電影導演。 “還在。” 說了這麼一句後,就聽見有一個同事在叫她,並指指手上的手表,提醒她注意時間,她點頭表示心裡有數。 “我要去工作了,很感謝你來找我。” “不客氣。加個微信吧,咱們隨時聯係。” “我手機放辦公室了,要不下次吧。” “那……行吧。” 說著,艾晶晶就站起身來,準備離開。曹雨來見狀突然急了。他這次來找艾晶晶,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可是有實實在在目的的。 “等一下。” “嗯?” “你,難道沒有話要對我說的嗎?” 艾晶晶一臉困惑。 “說什麼?” “晚上……”曹雨來腦子迅速運轉,“那個,今天不是中秋節嗎?晚上你有空嗎?我們一起吃飯吧。” “晚上……”艾晶晶想了想,然後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噢,你不提我都忘了,晚上有中學的同學聚會,你要去嗎?” “有同學會嗎?沒有人叫我啊。” “看來你真是很久不和大家聯係了。這樣吧,到時候你直接去,晚上六點,海天春。” 曹雨來假裝猶豫。 “怎麼了?不願意見見老同學?” “不是,我有點社恐。” “沒事,多見見人就好了。那就這麼說定了。哦,對了,你到了以後就說陸老師定的包廂,服務員會帶你去的。” “……等等,你是說,陸老師嗎?” “對啊,你不是才見過他嗎?正好,今天的活動是他組織了,所以他沒叫你我還覺得奇怪呢。” “倒也不奇怪……隻是,我這樣沒打招呼直接去會不會不太好?”他有點後悔了。 “沒事,,你啊,以前可是他最喜歡的學生,你去了他肯定高興。” ”那好吧。” “不多說了,我這邊還等著工作呢。再見了,晚上六點,不見不散。” “不見不散。” 望著艾晶晶遠去的背影,曹雨來開始懷疑自己這招“逃避可恥但有用”的棋是不是走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