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撫摸過那頭黃牛之後我便愛上了它柔順的皮毛,我常常在夢中看到那頭黃牛趴在我的身旁,它碩大的鼻孔呼呼作響卻沒有了冬日的白氣,因為夢裡是綠油油的夏天,我隻穿著一件父親充滿汗漬的白色大褂,大褂很長,可以長到包裹住我全身隻露出一雙沾滿泥土的腳丫,那個時候麥苗剛剛發芽,探出綠色的嫩芽在夏季的微風中搖曳,所以整個夢中是綠色的,除了那頭黃牛和父親的白色大褂,還有........我被姐姐一巴掌拍醒,整個用羊毛縫製的一小塊褥子冒著熱氣就像黃牛呼出的白氣一樣,我再一次尿床了,這個夢也便停留在了姐姐的巴掌中和綠油油的夏天裡。那時候我即將要進入七歲。 七歲後我的童年是痛苦的,雖然依舊有那片池塘,那片快樂的源泉,不過我必須要跟著比我大四歲的姐姐開始學會分擔家務了,以便讓我的母親能夠從家中解脫出來再到田地中去繼續勞作,這種解脫就是從一種苦難轉移到另一種苦難,我到成婚之後才體會到了我不會說話的母親一生的辛酸,因為後來我的人生是陷入在家庭和農活中的雙重苦難,從來不知道解脫是何為意義。 當我跟著我的姐姐開始學習怎麼縫補衣服時,我便看到了我的父親在麥田裡辛苦勞作的場景,在七歲之前我的家庭隻有父親一人賺取工分來換取食物,那個時候的思想很簡單隻要能吃上飯就是一天最圓滿的結束,七歲之後我的母親加入到了這個行列,因為我們村迎來了第一所學校,誰家的孩子能夠去上學取決於誰家掙的工分多,最初所有村民都毫不在意,說上學還不如渾身有力氣去麥田裡掙工分,可是吳天去上學了,十幾個孩子去上學了,在一年後,也就是我八歲那年聽完我父親未講完的故事後我的姐姐也走了,她去了很遠的地方,當時我不知道她去了哪裡,隻知道她也上學了,而我卻自始至終沒有因為母親加入農田的勞作而邁入學校,再到後來,我的姐姐離開緊跟著弟弟的出生,這使我更不可能去踏入學校,所以我七歲後的童年是帶著痛苦的並不是毫無根據。 當學校建立之後,家庭人口多的村民優勢便很明顯的體現出來,他們乾的多、掙得多,雖然我的母親也參加到了這個行列裡,不過她由於後天的缺陷加上常年身體不好,便對這個家庭的收入起不了太大的作用,我的父親依舊辛苦我的母親同樣依舊辛苦,可是我家還是依舊一貧如洗,當我的姐姐那本就空洞的眼神看到上學的孩子們時變的更加空洞的眼神落入我眼底時,我卻顯得不以為然,我隻是為我快樂的童年無故增加了許多雜物活而感到煩惱,所以當我空閑下來恰巧遇到穿著破舊的布鞋、剛剛放學準備回家的玩伴時並沒有太多的波瀾,因為我得學會節約時間,我便會被身邊的甲蟲所吸引,然後玩甲蟲去了。 吳佳同我一樣沒有去上學,當時的我還以為是吳佳為了追隨我、所以並沒有追隨著吳天一起去上學,他們吳氏三兄妹中的另一個女娃吳晴同樣去上學了,所以我在七歲的內心比較過後,我便認定是吳佳為了追隨我而不去上學,在那段自我感動的時間裡我仿佛忘記了自己姓梅這件事,我就像吳佳的親姐姐一樣,我將雜麵饃饃、甚至過年才能吃上的一塊肥肥的紅燒肉全都留給了吳佳,而我隻是將手指頭上的殘留一股腦兒吸溜進乾癟的嘴巴裡,這也促使了我原本骯臟的兩根手指在那一刻變的純凈無比,在這個持續了半年的過程中,有一段時間我看著吳佳漸漸紅潤的臉蛋還無比自豪的認為那是自己的傑作,在這個過程中吳佳越來越圓潤,我卻越來越瘦小,甚至在春風猛烈的攻擊下我虛弱的身體被大風吹倒我都不曾停止,直到我的家裡開始自己煮野菜吃我什麼也拿不出來的時候我才停止了這一幼稚的做法,那時候吳佳也開始去上學,不過我和吳佳的友情並沒有因為她上學或者我什麼好吃的也給不了她而停止,因為她才上了不到一個月的學就又和我一起去放牛了。 我們在池塘邊挖水溝、在土坑裡逗甲殼蟲的日子是在我八歲的那個夏天,是在我家開始自己煮野菜吃的時候結束的,那個夏天當我的父親將那頭黃牛牽到家門口時我還以為他從此頂替了張三的工作,不過在後來從事張三工作的人不是我的父親而是我,這頭黃牛從那個炎熱的夏天、和我夢中一樣的夏天被我父親牽到家裡後,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就一直住在了我家土房子的門口,它被一根長長的木樁、一根短短的麻繩栓在我家門口,自從它來之後我再也沒有吃過母親從公社端來的雜麵饃饃,再也不見許多村民端著碗從公社出來,我家開始有了自己的第一口破舊的鍋,煮著野菜和野菜,我家更加貧窮了,我再次吃到雜麵饃饃的時候,是八歲的冬天,為什麼記得這麼清楚,是因為懷念,懷念雜麵饃饃,也懷念池塘挖水溝的日子。 我並不清楚這頭黃牛為何來到了我家,我也不清楚為何張三突然失去了自己的一大群牛羊反而被村民一隻隻牽走,我更不清楚張三的工作為啥要我去做,雖然從一群牛羊變成了一頭,我什麼都不清楚,唯獨清楚在好幾個月裡我吃不到雜麵饃饃,玩不上挖水溝的童年樂趣,這是我沉重的記憶,也是我沉重的懷念,我便不喜歡黃牛柔順的皮毛了,我將這導致我失去雜麵饃饃、失去池塘的玩耍而引來痛苦的根源歸罪於這頭黃牛,我便在清晨驅趕著它和其它擁有牛羊的村民一同邁入深山時用力抽打它的屁股,再到夜幕降臨時拖著八歲疲憊的身子回到土屋,在這段經歷中我在模糊的世界裡理解到了我的姐姐那空洞的眼神,自此我同她一樣也擁有了空洞的眼神,而我的姐姐在經歷過富裕家庭的失去再到我的剪畫再到其他孩子上學再到跟著父親去地裡勞作,她十二歲的眼睛早已灰蒙蒙的,失去了孩子應有的純真,直到一年後她離開了這個家,我再次看到了她像當初看到剪畫時那帶著光亮的眼睛,而我卻一直再也沒有出現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