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於知道了父親惡劣的行為我第二日便故意賴在床上,我以為我的母親和姐姐會和我統一戰線,可是換來的卻不是父親的打罵而是我那不會說話的母親,她拿著木棍用力抽打在我的屁股上,我邊哭邊穿衣服,相對來說我的姐姐就聰明的多,她已經喝過熱湯再次踏上了她的征程,而我白白挨了一頓打之後也還是要踏上自己的征程,那頭每天都去深山裡啃食的黃牛還在等著我,其實山裡枯黃的雜草少之又少,我都懷疑它每天的進食量還抵不過來回這段路程的消耗,可是不去它便什麼吃的都沒有。 加上這一次挨打之後,我已記不清我的母親打過我多少次了,前麵我便說過在我對於母親童年的記憶中,她是打罵過我的,這裡的打罵過其實每一次都是真打,切切實實打在身上,疼好久的那種。 在我弟弟沒出生之前,我一直將母親的打罵視為一種愛我的表現,就像我在池塘差點溺亡的那次,那頓打甚至讓我無比幸福,直到我弟弟的出生後,我才發現原來母親的愛也有差距,而且是毫不避諱的偏愛,我就漸漸明白其實在我弟弟沒出生之前母親對我的“愛”裡夾雜著些許的恨意,雖然也會心疼我、也會愛我,不過是帶著恨的,因為我本不該來到這個世界,是我的出生讓我的弟弟遲到了九年,我便有時候在想。如果我的弟弟沒有遲到這九年,那麼我們家是不是就會向富裕靠攏一些或者是提前走向滅亡,這想法不得而知,因為我已經活了九歲,已經活生生的在這個家裡活了九歲。 在我幫助家裡乾農活的時候我是帶著各種亂七八糟的思想過活的,這也是我和我的姐姐不同的一點,她總是帶著沉默的心去乾沉默的事,當春天來臨時她跟著父親憑他所謂的“本事”借來的麥種去光禿禿的田地裡耕作,那是我第一次切實感知到我們家有地的感覺,整個村莊的村民在春天降臨後便開始了忙碌的一年,在集體種地的時候其中還有人偷奸耍滑,隻要混口飽飯就行,不過現在不行了,地是自己的,你要麼勤勞發家致富要麼餓死,沒人會給你一口吃的,甚至麥田地相鄰的兩戶人家會為了巴掌大的一塊地而大打出手,這你不能怪罪於劃分地畝數的人,而要怪罪於人性的貪婪,這是從古至今的本性,就是這個時候,我的姐姐拿著破舊的鐵鍬跟著父親高大的身子邁入我們的四塊麥田地,那時候那頭被我養了半年的黃牛、整日在那半年裡不是在吃便是在睡覺的黃牛也派上了用場,當初我還曾嫉妒於黃牛的美好生活,不過當我看到它屁股後麵帶著厚重的木頭犁耙在父親一次比一次有力的長鞭揮動下艱難的在麥田裡爬行時,我很快便打消了這個念頭,也對任何人沒提起過我的這第一次嫉妒的心理,這便讓我意識到或許炫耀是好的、嫉妒是不好的。所以我和我的姐姐不同點在於她總是沉默的乾事,而我是胡思亂想的乾事。 老黃牛帶著犁耙耕作一圈後,被春風吹化的麥田地很快就變了一番模樣,它不再是平整的、陳舊的,而是新的濕潤的土壤帶著春天的氣息迎麵撲來,那種新鮮泥土的氣息就像剛出生的嬰兒身上的味道,帶著一股腥味卻又帶著一股甜味,而我姐姐的工作便是拿著比她高好幾個頭的鐵鍬用力拍平那些被犁耙翻起來的、濕潤的、碩大的土塊,那不是件簡單的工作,對於一個成年人來說都不是一件簡單的工作,何況我瘦弱的姐姐,可是父親還是安排給了她,我的父親用力揮舞著手中的長鞭抽打著牛的屁股,我的姐姐用力揮動著手中的鐵鍬拍打著粘結在一起的碩大的土塊,我的父親不用力黃牛就會偷懶,黃牛偷懶被翻起的田地中土塊就會越來越大,我的姐姐不用力碩大的土塊就不會被拍平,土塊拍不平麥種種下去就不會生根發芽,不會生根發芽連剛剛吃完的雜麵饃饃都給人還不清,更何況還清父親憑“本事”借來的麥種,那是以一粒還兩粒為代價憑“本事”借來的,所以兩個人都得用力,才能還清欠款。 而此時的我便接替了姐姐的工作:揀柴和漫山遍野的給牛找雜草吃是我的工作,沒有木柴就吃不了熱乎的菜湯,這野菜還是去年的存貨,沒有牛吃的雜草牛就會餓死,怎麼辦,這是一場惡性的持久戰,在這個時候你還會記得池塘邊的水溝麼、你還會記得土坑裡的甲殼蟲麼,你什麼也記不得了,你隻能在無數次靠近池塘時嗅一嗅牛羊糞便的味道和青蛙的腥臭味、你隻能在無數次看到土坑裡的甲殼蟲時一邊乾活一邊留心它有沒有爬進你的褲腿中,而本就冬天過後荒蕪的山當你空著雙手回到土屋時還得遭受不會說話的母親一頓打罵,姐姐捂著通紅的手窩在土屋的角落,父親躺在土炕上一言不發,隻有我的不會說話的母親在“咿咿呀呀”,一邊戳著我的腦袋一邊咿咿呀呀,那時候是我第二次委屈的眼淚開始流淌,我並不是討厭我的母親或者姐姐或者父親,我隻是想如果在麥田裡拍土塊的人是我,我的姐姐去深山裡會不會一無所獲、我的姐姐會不會被母親戳著腦袋“咿咿呀呀”罵個不停,我這時候委屈的心裡其實隻想要個如果,可是這個如果卻實現了,它的實現並不是我和姐姐換個方式而是以她的離開實現了這個如果,那是我們辛苦勞作了一整年後卻顆粒無收,當綠油油的夏天來臨當其他村民的麥田裡冒出綠芽時,我們在這一年裡隻精心耕作了半小塊的麥地卻空空如也,當金黃色的秋季降臨時其他村民忙著收割金燦燦的麥子而我們家卻在父親和母親的打架中渡過,那是我第一次見父親打母親,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母親挺著大肚子,肚子裡是我即將出生的弟弟,當然我的父親包括我們所有人還不清楚母親肚子裡即將降生的是個帶把的娃兒,所以我的父親便隻抽打母親的頭部和背部,他還得留個萬一。後來我就在想,如果他當時知道我母親肚子裡是個女娃那他肯定會狠狠的踹在我母親的肚子上,我又想如果他當時知道肚子裡是個帶把的男娃那他一定會保護好我的母親,甚至再去借一個冬天的雜麵饃饃。 我看著我的不會說話的母親被父親抵在土炕上用力的、盡情的抽打、就像他抽打黃牛一樣的用力,他也是餓著肚子的、可是他還是有使不完的力氣。 那時候的我無法去恨經常打罵我的母親,便也無法去恨不曾打罵我一次的父親,我的母親還會疼我、我的父親還會將雜麵饃饃找來,所以我有什麼理由去恨他倆呢?我連肚子都吃不飽! 我的姐姐走了,是一個同和我父親一樣高大的男人帶她走的。 “去了那邊也可以跟著春山一起上學,我是工人,上學可以免費”。 這是那個男人看著我剛剛將全身上下洗過一遍之後、滿臉清秀的姐姐說的第一句話,姐姐洗完了全身上下的灰塵,眼睛卻灰蒙蒙的依舊黑暗,直到他聽到男子說可以去上學時,眼裡便有了光,和看到那片剪畫時的光一樣,這不是任何水能夠洗出來的、這是看到了希望。 我的家裡多了一袋白麵,我第一次吃白花花的饅頭,所以我對誰都沒有恨意,直到我的父親非要強迫我嫁給另一個還不如他的男人,我知道了恨從何而來卻同樣無可奈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