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13歲的姐姐走了,我零歲的弟弟又來了,我四十歲的父親又重新有了維持這個家庭的動力,而九歲的我也生活在了水深火熱中。 一天中我從做飯、端屎端尿、燒炕、熬中藥開始,再以做飯、端屎端尿、、熬中藥、燒火盆結束,相比於以前的生活現在變的更加辛苦和寂寞,唯一的改變就是不用再去深山裡奔波,那種活已經被我勤快的父親代替了。 “我隻需要伺候好我的母親就行”, 這是我的父親每天出門前都要叮囑我的話,也是我忙碌的開始,由於我的母親生我弟弟時導致感染差點就死在了這土炕上,所以我不得不肩負起照顧她的責任。 “老天有眼、老天有眼,這老娘們終於生了個帶把的”。 這是我的父親抱著我的弟弟開口說的第一句話,他咯咯大笑著,那笑容我影響深刻,這深刻的印象就像是一把鐮刀一刀刀刻在我的心底,那個時候我才清楚的意識到: 哦,原來是這樣,其實他一直想要個兒子,所以他都懶得打罵我和我的姐姐,他都懶得替我分擔一下放牛的工作,他都懶得替我姐姐分擔一下拍打土塊的工作,他都懶得在這童年的記憶中抱一下我和我的姐姐,無言的嫌棄才是真正的嫌棄,尤其對於我這個本不該出現的人卻出現在了這個窮苦的家庭,那更是讓他無言的嫌棄,可是他又不能表現的太過明顯,我也不能對他帶著恨意,我談什麼恨,我以前就說過了,我是個連吃飽肚子都成問題的人,我談什麼恨,所以原來是這樣,其實也就是這樣。 母親蒼白的臉在看到父親激動的神情時也便知道這次她生了個什麼,她也忍著劇痛開始“咿咿呀呀”的笑,那場景得多麼嚇人,那半根臍帶還連接在我母親的身上,那鮮血還在流淌,他們兩個人卻伴隨著我弟弟的哭聲在大聲的笑、放肆的笑,那場景得多麼滲人。 為了養活我的母親,我的父親心甘情願的再次借了錢、請了大夫、抓了中藥來醫治我的母親,所以我的父親每次出門前要求我照顧好我的母親是真切的、是誠心實意的,不然我零歲的弟弟連奶水都沒得吃,那他怎麼活下去,他活不下去那我怎麼活下去,就在這個邏輯中我便開始賣力的乾活,我的父親搞來了一大筐凍得硬邦邦的牛羊的糞便,在這冬季這是上等的燃料,這也是我和曾經的姐姐無法完成的高度,不多不少的牛羊糞便填入土炕內將土炕燒的剛剛合適,隔著一層被褥躺在土炕上感受那身子的溫度是每個西北的農民在冬天吃過飽飯後最幸福的時刻,那也是我的母親第一次誇我,她的誇獎方式與別的母親與眾不同,在每一次我將土炕燒的剛剛合適的時候她便躺在土炕上朝我點點頭、然後豎起她的大拇指連著點三下,我知道那是她在誇我,卻就像個陌生的母親一樣誇獎我,我想別的母親應該是會摸摸孩子的頭、心疼的摸一摸一個九歲的孩子已經開始長繭的小手,而不是象征性的點點大拇指然後便去撫摸她兒子的拳頭大的小腦袋,我隻能假裝看不見她的誇贊,以此來防止內心產生第三次的委屈,委屈又能怎麼樣,它比不上一口白麵饃饃的可口,我還要盡量的保質保量完成工作,以此在吃那一小口白麵饃饃時不會遭受到嫌棄的眼神,雖然我從來沒看見過那種眼神,不過在我九歲已經懂得在這個家察言觀色的情況下,我能夠感覺到那種眼神時刻伴隨著我,尤其當帶走我姐姐的那個男人留下的白麵吃光後,我的父親再也借不來雜麵饃饃時,我常常能感知到那種眼光,我在我的原生家庭裡,我在我的親生父母麵前,就像個被撿來的孩子一樣,同吃、同睡、同活,也沒有受到一絲淩辱,卻就像個撿來的孩子,那是幼小的心靈產生的不可磨滅的想法。 我的母親命大,作為一名農村婦女也沒有那麼矯情,生下我弟弟十天後便可以下炕走路了,二十天後母親可以忍痛自己乾活了,春天的降臨也再一次預示著再一年希望的到來,我家又開始了幾乎以野菜度日的生活,我的剛剛出生一個月的弟弟不是白白胖胖的,而是蠟黃蠟黃的難看,就像張三的臉一樣全身蠟黃蠟黃,那是缺少營養的表現,我的父親便像發了瘋似的在麥田地抽打著黃牛的屁股,然後又發了瘋似的揮動著鐵鍬拍打碩大的土塊,我早上陪同著他拍打土塊,下午再去撿木柴,我是沒有本事在別的大人手裡搶到牛羊的糞便,便不像父親那樣能夠拿回來一籮筐,不過春天的到來降低了許多的寒冷,就這樣日復一日,直到將兩塊麥田地種完後,直到我的母親抱著我的弟弟差點餓死在土炕上時,那頭黃牛壯烈的犧牲了,它倒在了我父親越來越瘦小卻依舊高大的身子旁,他碩大的鼻孔埋在黃土中呼呼作響,暗紅的血液順著黃土流淌,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在即將要流進我骯臟、黝黑的腳趾頭縫隙時,我才挪動腳步緩步走開,父親隻一個人就一刀捅死了黃牛,因為他還要養活一個人,就是他的兒子,如果他想養活四個人,他就不會將第一年挺不錯的收成換酒喝,我在想,便又聯想起了追我父親賭債的人逼迫我爺爺還錢時的那個場景,雖然我還不知道結局,不過我再也沒有了想丟一塊石頭砸向我爺爺的沖動,這塊石頭應該砸向我的父親。 一頭黃牛的肉不知道能換取多少錢財,總之我家又開始富裕了,我將還能在公社裡吃飯時母親過年端來的那小塊紅燒肉留給吳佳吃完後、將指頭舔的乾乾凈凈後,就忘記了肉的味道,而總是去懷念雜麵饃饃的味道,所以在深夜中那燙嘴的牛骨頭第一次端上我家土炕時我甚至懷疑這是不是肉,肉不應該是一小塊一小塊麼?可是滿屋飄散的香味又讓我不得不大口大口吞咽口水,雜麵饃饃是沒有這個誘惑力的,那天晚上我吃了兩塊牛肉,我的家也第一次開始了吃飯的等級劃分,那兩塊也是我從碩大的黃牛身上吃到的唯一兩塊,因為家裡留下的肉本來就不多,所以剩餘的肉都是我母親的,間接性是我的弟弟的。 父親借了其他村民的一頭毛驢,代價是一小塊牛腸,毛驢拖著滿是肉的牛骨,我的父親牽著滿是毛的毛驢走進了縣城,兩天以後他回來了,我便又第一次喝到了糖水,糖是一個顆粒一個顆粒晶瑩剔透的,喝進嘴裡也是久久不能消散的甜美,當然,糖水也有了等級劃分,這一粒粒晶瑩剔透的顆粒隻能喂給我的弟弟,我隻是嘗了一小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