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1 / 1)

梅家女兒 一臺破碎錘 3033 字 2024-03-16

在我和姐姐一起度過了我十一歲的夏天,她十五歲的夏天後,住了剛好一個月的奶奶便死了,像是毫無征兆,又像是早已料到。   在我奶奶來到家的三天之後,我那高大的父親總是忙進忙出,偶爾和奶奶說話也總是詢問要不要用棺材這件事。他們總是這樣溝通,我記得清楚。   “怎麼樣了”?我父親。   “感覺不行了”我奶奶。   “要請多少人”?我父親。   “隨便意思一下就行”我奶奶。   “確定不行了”?我父親。   “棺材必須給我準備,否則我做鬼也不放過你”我奶奶。   “我沒錢,要不你把我也帶走算了”我父親。   “你去訂做,錢我給錢,棺材本我還是留下的”我奶奶。   “要不裹個席子就算了,留點錢給你孫子”我父親。   “畜生啊,你這個畜生,沒棺材我做鬼也不放過你”我奶奶。   “好好好,棺材就棺材”我父親。   而隔幾天之後這樣的談話再次重復開始,那個時候的我還不懂得什麼是死亡,隻是每天看著奶奶日益消瘦的臉心裡也不免難過,不過難過也沒有辦法,隻是希望她能夠像往常一樣緩一緩就會好了,我的父親那一個月中也不怎麼見麵,直到奶奶彌留之際的最後幾天,他才像個做錯事的孩子蹲在土炕邊拉著奶奶白皙卻骨瘦如柴的雙手哭哭啼啼,奶奶是沒有乾過體力活的,所以她的手是白皙的,當這個家陷入貧窮後,我年邁的奶奶由於幫不上我父親什麼忙便找到了我母親的哥哥,那是當年我的爺爺帶著我的母親來到這個家時叮囑過我奶奶的,說到了迫不得已可以去縣城找鄒家,會幫我們一把,鄒家是我母親的本家,我的奶奶便帶著使命去了,她本意是想借點錢,不過那時候的鄒家老爺子因為貪汙罪早已入監判刑,鄒家也已經家道沒落,不過鄒家兄長並沒有忘記當年對我爺爺的承諾,也沒有忘記在某個農村還有她的一位妹妹茍活於世,鄒家兄長本著解決麻煩還不如解決麻煩根源的理念,便將我的奶奶送去了河西鎮,而我的大姐也接受了這位從未謀麵的奶奶,並給予她關懷,我想我的大姐那時候應該是在想,我的父親能夠接受一位生過兩個孩子的母親,那她又何嘗不能接受一位素未謀麵的奶奶,就這樣我陷入貧窮的家由於少了一張吃飯的嘴而多了些許生存下去的幾率。   我的奶奶死了,隻見了一個月的奶奶死了,死在了這個夏天,我的父親拉來一個通體黑色的棺材,是通體黑色,這是我第一次見棺材,在我以後的歲月中我見過了許許多多的棺材,那些棺材上染滿紅色的顏料,還畫著栩栩如生的龍和鳳凰,畫龍代表著死去之人是男的,而畫鳳凰代表死去之人是女的,我見過了許多漂亮的棺材,卻唯獨失去了對我奶奶的那副棺材最莊嚴的沉重,那通體的黑色就像我在第一次看到射雕英雄傳中梅超風的出現時一樣驚悚,因此我沒有去敢看我死去的奶奶一眼。   我的奶奶屍體在門口停放了五天,有村民便前來悼念我的奶奶,他們吃我母親熬的麵湯,和家裡第一次出現的烙餅,這是我的父親專門從縣城買回來的,或許奶奶給了他足夠的錢,可以讓他買過棺材後還能買這些烙餅,村民們大口大口的吃,我便開始在內心咒罵他們會不會被烙餅噎死,直到這年冬天來臨吳佳的爺爺去世,我大口大口吃著她們家的肉丸子時我才對當時的想法羞愧難當。後來的我也才明白,當時村裡人不嫌棄我們家以前欺淩霸弱,不嫌棄我家的烙餅就已經是最大的善意了,這種善意是同村人共同的結晶,是老祖宗留下來的。我便更加羞愧難當。   我的奶奶被壓在了黃土地下,留在這個世界的東西隻有還活著的人保存下的回憶和暴露在空氣下的那小塊土堆,俗稱墳頭,這是我第一次來我們家的祖墳,以前的父親連紙錢都買不起,所以他是不會帶任何人來的,他隻會在每年的清明自己跑到這裡來哭,累了就在這裡睡一會兒,睡醒了再哭,,也許他是這樣吧,誰知道呢?   我在奶奶下葬的旁邊看到了另一個已經被風沙摧殘的逐漸塌陷的小土堆,我想過不了幾年我的奶奶的小土堆也就這樣嘍,我便在跪下磕頭時想起了我的奶奶將我爺爺身上的皮肉“刺啦”一下撕扯下來的那個場景,我不知道那個故事的結局,所以我小小的腦袋便開始胡亂猜測,我想他們兩位老人家會不會在地底下打起來?   我奶奶躺在冰冷的木板上停放在門口時,是我的姐姐長時間的跪在她的身邊,這叫做跪靈,我的父親忙著接待,我的母親將鍋搬到池塘邊上,燒水也方便,熬粥也方便,有人家帶來了木凳,有人家帶來了草席,還有人家甚至搬來了桌子,他們有幾人圍坐在一起玩二十把輸五分錢的牌九,有幾人圍成一個圈玩猜拳喝酒的遊戲,這是男人的這邊,女人們呢,有人幫我的母親打水,有人幫我的母親燒火,還有幾個女人蹲在土屋外的墻根處在縫補破舊的衣服和破鞋,這是女人的這邊,孩子們呢,上學的、家裡忙的都再次聚到了這片池塘,開始了宏大的挖水溝計劃,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隻有我和張三、還有另一個叫不上名字的大人不能參與其中,因為我擔負起了照顧我弟弟的責任,已經兩歲的他已經開始搖搖晃晃的在黃土地中摸爬滾打,那一雙圓溜溜的大眼睛看著這熱鬧的場景總是會口齒不清的喊叫上幾句,由於太過熱鬧我聽不清楚,我想他應該是在問:   “不是死人了嗎,怎麼卻這麼熱鬧”?   而張三和那個叫不出名字的男人和我不同,他們有更重要的使命去完成,那便是誦經,張三很威武的坐在那塊別人拿來的草席上,嘴中念念有詞不知在講些什麼,每當他拖著長音長喝一聲的時候,玩牌的、喝酒的、包括燒水補衣服的女人們都會大喊一聲“好”字,隨即那個我叫不上名字的男人便會拿著兩個鍋蓋“哐哐”敲兩下,等男人敲完鍋蓋之後,張三便又開始念經,這樣重復三次之後,他便會拿起放在他腳邊上的那支祖傳了三代的嗩吶,吹上一曲勾人心魂的樂曲。那時候的張三被整個村子的人所尊敬,而他擁有一大群牛羊時的笑容便也再一次浮上他蠟黃蠟黃的臉上。   我時常能夠看到父親發紅的眼睛向我看來,因為我也總是偷偷看向他,我就在奶奶的屍體和池塘邊的中間,這一片區域遊蕩,帶著我正在玩泥巴的弟弟,一邊是其他孩子的嬉鬧,一邊是對奶奶屍體的恐懼,中間還有父親的監控,所以我是不能帶著弟弟前往任何去處的,隻能就在這片區域,僅此而已。   奶奶走後的一個月之後,我的大姐和二姐來到了這個家庭,我向往的、家庭擁擠的情況就這樣來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