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1 / 1)

梅家女兒 一臺破碎錘 2958 字 2024-03-23

窮人的苦難往往在於富人的壓迫和再壓迫,有好多次,在我的兩位大姐資助了我家七塊錢後我一直認為我家已經富裕了,我以前便說過,雖然鞋依舊穿不起、飯依舊吃不飽、肉依舊吃不上,不過總是認為家裡有著餘錢,就是富裕的象征,卻不想,那是窮人最貧窮的思想。   我在第一次見了那皺巴巴的五十元錢,第一見冒著腳汗味的五十元錢時,那是一種心靈加視覺的沖擊感,我看著張大勇哭喪的臉和顫抖著將那五十元錢遞給我時的神情便可以推斷出那五十元錢其實對於他來說也很重要,他還有兩個光棍兄弟要養活,他還有一個癱瘓的母親要吃藥,因此付出這錢是他始料未及的,可是我父親頭頂的鮮血又是真真實實流進了眾人的眼中,無論徐主任再怎麼扭曲事實,這已進入法治社會的年代是不容許他抹殺掉張大勇罪行的,所以隻能拿錢堵嘴,如果當日徐主任說丟個十元就行了吧,我不確定我的父親當時還有沒有勇氣再繼續掙紮,或許十元、或許五元,就抹平了一個貧窮家庭的尊嚴,隻是在當時已是正真的富人眼裡,也許五十是個最好不過的數字,隻有富人在那時候動動嘴已是滿口的五十、一百,而我的思想還一直停留在姐姐給我家留下的五元、兩元上,這自始至終是當時的法律解決不了的問題,壓迫其實還是那個壓迫。   窮人和窮人之間的壓迫就相對簡單的多,比方說張大勇的敲詐,他本來隻是想簡簡單單的敲詐,卻成了受害人,成了受害人卻又要賠付五十元,這好像又體現出了當時法律的公正性,關於窮人和窮人它依舊有著一定的權威性。   如若當時張大勇沒有給我父親那一鐮刀,那麼我想我們家又得給張大勇賠多少,五十還是一百、甚至於五百都不止,那將是一個天文數字。將會是這個家滅亡的開始。   我的父親騎著馬回到家裡後,他頭頂纏著厚厚的繃帶,自顧自抿了一口從縣城打回來的小酒,他痛苦的樣子已不在,卻又恢復了頹廢,一個即將五十五歲的老人看著他七歲的兒子光著屁股滿地奔跑,眼裡閃著淚光,嘴裡含著烈酒。   “我當時罵了張大勇,罵他和他母親裹在一起不乾人事”。這是一個月後的父親關於那件事的回憶,我的未來的丈夫提著兩瓶劣質酒,買著一塊豬頭肉坐在我家的炕上聽我父親講解。   張大勇本就是村子裡的無賴,那幾天因為賭錢輸了幾百塊,就想著發點橫財,正好碰到我的父親斜躺在他家田地裡睡覺,他便自己割了點麥子塞進我父親的手裡,此時我的父親已被他驚醒,兩人便開始對罵,眼看張大勇要去縣城報管,我的父親心想如果警察來了肯定有苦也說不清楚,便急中生智咒罵了他一句,張大勇是莽夫,受不得這辱罵,便一鐮刀下來砍了我的父親,這一刀下來就算張大勇再怎麼有壞點子也便無濟於事,留了血那是事實。   我的父親笑著說出他的小心思,仿佛原本一樁自己要賠錢的事卻被自己的聰明輕鬆化解,最終頭頂縫了十八針的輕鬆化解。   這種聰明再次印證了那個時候窮苦人的另一種悲哀,其實張大勇同樣也是窮苦人,那麼窮苦人為何還要為難窮苦人呢,終究還是因為窮苦。   當張大勇想訛錢的欲望逐步飆升之後,他已不關注我家在他家種了七八年的地,也算一對好鄰居,他也不去想其實大家都知根知底,我家甚至比他家還窮這一現實問題,他已被欲望控製了頭腦,又在即將得逞時被憤怒沖散了欲望,最終憤怒買了單,薑還是老的辣,我父親縫補十八針外加一瓶消毒酒精共計四十元,還落得十元買酒吃肉。   後來我出去忙,他倆的談話我便無從得知,酒過三巡後,我未來的丈夫走了,我在第一次看到他時就覺得心煩,他個子不高,梳著和我的三姐夫一樣的背頭,我的三姐夫是帥氣,而他卻帶著一副漢奸模樣。   “他來乾什麼”。我問。   “提親”。我的父親醉醺醺回答。   “什麼,提誰”?我問。   “你”。我的父親回答。   我第一甩門而去,帶著長長的惆悵絕望而去。   我找到了柴雪,和她訴說這個世界對我的不公,卻又無法真切用言語表達出來,我隻能語句混亂的混亂表達,不過柴雪卻聽的仔細,她仿佛聽出了我的惆悵,聽出了我的委屈,也讀懂了我的心思,卻解決不了任何問題。   夜晚,我仰望星空,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這是我第一次看著星空發呆,我想起了童年時姐姐第一次仰望星空的那個夜晚,她一個人坐在石頭上呆呆的看著星空發呆,我出於第一次的好奇和她並坐在一起。   “看什麼呢”。我問。   “看星星”。我親姐說。   “星星有什麼好看的,又摘不到”。我說。   “可是它是自由的”。我親姐說。   “自由又是什麼”。我問。   “自由就是你想乾什麼就乾什麼”。我親姐說。   “那我就是自由的了,我想在池塘邊玩多久就多久”。我說。   “是啊,你是多麼的自由”。我親姐說。   “那你也是自由的,你想看星星多久就看多久”。我說。   我的親姐不再說話,她轉身回屋。   我仰望著星空想起這段過往,我想是無意中的想起,因為她已離我而去,我也早失去真正的自由。   人也許最可悲的便是你從小不懂得反抗,大人就會覺得你是個聽話、懂事的孩子,我的姐姐總是帶著憂傷,我的父親便會認為她過得很苦,我總是帶著微笑將悲傷埋在心底,我的父親便會認為我是個快樂的好孩子,他就會忽略我悲傷的心,忽略我長長的憂傷。   我的父親第一次打我,是在我即將成年的這次記憶中,我在看過星星的那天夜裡,他的酒還沒有完全醒過來,我朝著他怒吼,吼出心底的憤怒,吼出不甘,吼出他不得好死,他便用皮帶抽我,像當年將我母親壓在炕沿邊一樣抽打著我,我沒有反抗,也沒有順從,在這一過程中我充當半個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