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花穀夜談(1 / 1)

明霜劍行 鄒慢慢 7073 字 2024-03-24

夜色漸濃,用過晚飯後,清幽曠野的花穀下了一場新雨。   六月,節氣已進秋。   雨後的花穀平添了一絲涼意,不知何時,雨漸漸停了,江上雲開霧散,皎月直灑林間木葉之上。   “原來,他就是大名鼎鼎的明霜劍俠。”   窗欞邊,黃素托著臉頰聽著窗外小瀑清泉嘩嘩流淌。   黃素臉上滿是憂傷和思念。   她憂傷,自己居然現在才知曉自己丈夫的真實身份。   她思念,思念那個坦蕩如砥,樸實溫和的‘天行’。   良久,黃素依舊愁容滿麵,思緒拉回到了落雁村,清香成節,紅妝錦被,兩人拜堂成親就好似發生在昨天。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一世承諾,百苦相思。   夜越來越深,越來越靜,夜鶯咕咕啼叫,忽而黃素的房門外響起一陣敲門聲。   “素素,你安歇了嗎?”   素素這才回過神來,從窗欞邊起身:“爹,這麼晚了,您還未歇息呢?”   素素連忙拉開門栓,黃三爺走了進來,道:“睡不著,我還是總覺得不踏實。”   素素連忙攙扶三爺坐下詢問道:“您的傷怎麼樣了?”   三爺搖搖手,道:“傷勢無礙,晚些侯斐送來的傷靈丹藥效不錯。”   素素問:“那您的意思是,侯斐有問題?”   三爺搖搖頭,道:“侯斐此人江湖上確有傳聞,在這一輩的‘天玄’強者中,侯斐便是其中之一,況我觀他除了本性無羈之外,也倒是個光明磊落之人。”   “天玄強者!”   黃素眉頭一皺道:“天玄強者世所罕見,他有這一身本領,居然甘心在此打家劫舍,可嘆了他這一身修為。”   黃三爺認同,同時又十分惋惜。   洛天行在落雁村的日子,從未對她父女二人透露自己的隱秘,隻是自稱“天行”。   直到涼亭渡口,黃三爺在江上遙遙看見那道寒徹天地的劍氣,這才恍然大悟。   原來一心務農的天行,就是名滿江湖的天玄強者,明霜劍俠——洛天行。   江湖中,天下武學共或分為三等品階。   第三品曰:通竅,是為武者貫通功法竅門,凡通竅高手,皆可以一當十,來去自如。   第二品曰:神識,武者已可神識外遊,身隨意動,意隨心動,千軍之中取人首級便如探囊取物。   因神識巔峰的高手所修之道也近乎大成,故此也稱‘小宗師’。   便如先前的鬼刀陸安山、宋無塗。   鬼刀陸安山三十八歲入神識巔峰,名動江湖之際卻選擇閉關十六年悟道天玄。   陸安山的時代,江湖一度被北金刀、南明霜各領風騷二十年,江湖中少有高手望其項背。   陸安山便是一直在兵修的盛名之下,整整苦熬了十年之久。   他因為太急,懼怕籍籍無名回歸塵土。   所以當他出關後聽說了兵修銷聲匿跡之事,他倍感失望,雖然當時隻是一隻腳跨入天玄,但是他仍然急著重出江湖。   若不是他選擇加入漠北,或許也不會落得身死道消的悲劇。   後者宋無塗的絕情劍,也已經初具大成,變化莫測。   隻是他太過自負,千古道:鋒芒畢露乃為天賦異稟,而輕狂自傲定然驕兵必敗。   以至於宋無塗被陸安山慫恿,前來挑戰洛天行,兩人因實力懸殊過大,這才瞬間落敗。   第一品稱:天玄,所謂——問道於天,武力通玄。   十步殺一人,千裡不留行,修為所達一品天玄的強者世所罕見,武力都已是登峰造極的一派大宗師。   往往許多天玄巔峰強者都選擇隱居一方,終其一生勘破武道之極,尋求那一線機緣破碎虛空,白日飛升。   當日落雁村,流沙劍佛與大巫祝赫連禪皆是天玄初期,武力非凡,然而兩者皆因世俗功名利祿所羈絆,以至於修為無法寸進。   最終雖逼得洛天行孤注一擲打通天靈氣脈,功力短暫暴漲至天玄巔峰,但流沙劍佛最終也未能在洛天行劍下生存過一個回合。   一代天玄巔峰強者洛天行,也因此戰下落不明,生死未卜。   強者,即是激流勇進的勇士,但許多時候,也是事不由心的孤者。   黃三爺道:“天行自傷愈後,便對我們隱瞞了真實姓名,如今想來,那些人窮追不舍,應也是為了江湖上人人垂涎的那件東西。”   黃素道:“如今朝局動蕩,諸侯並起,究竟是何物能讓他們垂涎?”   “應該,是一塊玉。”   聲音來自屋外,黃三爺警惕的靠在門邊,捏緊拳頭。   然而這一切都在侯斐的意料之中,侯斐道:“不必緊張,是我。”   素素冷冷道:“想不到一個江湖頂尖高手,也行這等偷聽之事。”   侯斐搖頭嘆息,道:“我也碰巧路過。”   素素點頭道:“噢,真巧啊!”   侯斐道:“嗯。”   黃素問:“這麼晚了,不知侯斐穀主有何指教?”   侯斐麵露一絲難色,朝門外瞥了一眼,道:“我沒什麼可指教的,是她找你指教。”   黃素看向問邊:“她?找我指教?”   侯斐朝門邊喊道:“曉亭,招呼我可是已經替你打了,接下來的事你自己說。”   屋外應聲走進來一個十八九歲的青衣姑娘,頭上用紅絲帶紮著兩束馬尾,麵頰柔潤,柳眉大眼,實是楚楚可人。   特別是她那雙玲瓏般的眼睛,好似兩顆明珠,黃素第一眼便有些喜歡眼前的姑娘。   青衣姑娘提著一個木質食盒,她熟練的按動食盒蓋子上的一塊扳機。   食盒內部如抽屜一般,頓時彈出了琳瑯滿目的糕點,食盒的中間盛放著一個茶碗。   一旁的侯斐見狀,眼神拂過青衣姑娘,嘴角默默露出一股甜膩的笑意,因為這種手段,他不知被這姑娘用了多少次。   黃素震驚不已,她第一次見到這麼稀罕的機關食盒。   與其說是食盒,還不如說是盲盒,因為開盲盒,就是最大的樂趣。   黃素臉上的愁緒瞬間也散去了不少。   青衣姑娘手指按動木提手,中間的茶碗當即緩緩上升起來,當升到食盒沿口時,底部的托盤便停了下來。   黃素驚訝問道:“姑娘,這是什麼寶貝?”   青衣姑娘道:“這可不是寶貝,這叫千機盒。”   黃素點頭。   黃三爺思索片刻,對青衣姑娘問道:“千機盒是姑娘做的?”   青衣姑娘點頭。   黃三爺道:“我曾聽聞伏牛山麓,墨門機關術天下無雙,不知可與姑娘有何淵源?”   青衣姑娘苦笑道:“我叫墨曉亭,巨子是我父親。天下無雙又能如何,最終還是敵不過戰火鐵蹄的摧殘。”   黃三爺愕然道:“什麼?難道墨門也……”   侯斐道:“彤光四年,魏州叛亂,莊宗命明宗李亶平叛趙乾臣,石進唐暗中造訪墨門,請求墨巨子出山以機關術相助叛軍。”   黃素道:“墨家巨子墨守成規,墨門向來主張兼愛非攻,想必墨巨子定然也不會答應石進唐吧。”   侯斐點頭:“叛亂之前,我受巨子相邀,在墨門為客。石進唐威逼利誘,久不離去,巨子便請我出麵,試圖勸解,誰知石進唐居然請動祭酒府,三大太保之一的李存顯,顯然是有備而來。”   黃素問:“莫非,他們要機關武器?”   墨曉亭道:“時間緊迫,他們造不出機關重器,所以他們要借墨門的機關重器——火藥籍車、重甲連弩車。”   黃三爺震驚:“這些可皆是傳聞中的戰爭巨器,一旦進入戰場,必將塗炭生靈,屍橫遍野!”   墨曉亭道:“當年墨家開派祖師爺墨子訓誡墨守成規,父親知曉石進唐城府深重,心狠手辣,若是墨門重器落在他手,必將荼毒生靈。”   黃素問:“為何巨子前輩不用機關重器反擊石進唐呢?”   侯斐道:“當時情況突然,而且機關重器乃是大麵積攻擊武器,須提前布置,然當日祭酒府門人暗中潛入了墨門,圍而不攻,石進唐與李存顯兩人皆是天玄初期,他們意在死困,即便是當時我與巨子聯手也未必能勝之。”   “歹毒!”   侯斐道:“當晚我又收到師兄兵修傳信,叛軍攻破大梁城,直抵洛陽城下,請我速回洛陽。彼時,墨門上下突然起火,我們一直以為石進唐與李存顯欲奪取機關重器。”   黃素道:“他們不是為了機關重器?”   墨曉亭道:“或許得不到,便將其徹底毀掉,這應是石進唐的毒計。”   侯斐道:“原來午間圍困墨門之時,石進唐便悄悄離開,前往了魏州,隻留下李存顯一人圍困。巨子料定李存顯一人不敢造次,便先行助我突圍而出,趕赴洛陽與師兄會合。”   黃素問:“那墨門呢?”   墨曉亭道:“祭酒府的人到處縱火,墨門大多木製建築,大火瞬間籠罩了墨門上下,我被大火的濃煙熏暈了過去,李存顯抓到我逼父親交出機關術秘卷。”   黃素問:“最後巨子交出來了嗎?”   墨曉亭道:“父親不肯,結果被李存顯殺害了,就當李存顯要殺我的時候,他來了。”   墨曉亭眼神堅定,臉頰微紅的看向侯斐。   侯斐道:“誰知墨巨子將那麼大的責任托付到我身上!當時助我突圍後,巨子受了傷,他便將一封信塞到我懷裡,讓我安全之時再打開信箋。”   眾人問是何責任。   侯斐道:“巨子要我護著一個十六歲的丫頭,也是墨家後人,他的女兒。我拚命往回趕,剛到墨門,巨子便已遭了毒手。”   墨曉亭眼眶早已濕潤,卻還是強抑淚水不流出來,黃素倍感同情,拉著墨曉亭的手,隨後問候斐:“那天行呢?他那時在哪?”   侯斐道:“我師兄兵修,讀四書博五經,通音律,擅書畫,刀法更是登峰造極,他忠心於莊宗,忠心於唐室,當時他共邀請了九位江湖高手前來洛陽,洛天行就在其中。”   素素並未說話,隻是點頭。   侯斐道:“大梁城前一戰,師兄與洛天行兩人獨對各路叛軍三日,龍紋金刀,明霜劍法齊出,第一日兩人斬殺叛軍將領三十餘名,部將不計其數,殺得叛軍人仰馬翻望而卻步,死傷無數,叛軍立即後退三裡。”   黃素聽的很有神,連連點頭。   侯斐愧疚道:“第二日,祭酒府三大太保,石進唐,流沙劍佛相繼趕到大梁城前。師兄與洛兄已經廝殺一日,又以疲倦之軀與五人車輪戰廝殺了一日,第三日兩人已是疲憊不堪,最終兩人以重傷的代價暫時擊退五人。”   黃素問:“你人呢?就算你隨後啟程,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 天行與兵修已經孤軍奮戰三日,你為何還未趕到?”   侯斐低下頭,道:“當時路上遇到李存顯麾下的阻撓。”   黃素問:“那天行後來為何會重傷來到落雁村?”   侯斐道:“我趕到洛陽時,諸多官員皆叛變而去,師兄率領餘下八人同莊宗抗敵。後來莊宗不幸中箭,我們暫退至絳宵殿,莊宗口渴,我們四處布防,待師兄麵見莊宗時,莊宗已經服鴆駕崩,師兄意難平,提刀大怒而出,又斬盡踏入絳宵殿之人,當時即便是那五位強者也不敢踏入半步。”   黃素道:“如此說來,天行在你到之時,便已經先行離開了?”   侯斐道:“不錯,師兄後來一時情難自已,便策馬出城而去,他臨走之前曾告訴我,莊宗將秘密告訴了洛天行,師兄命我今後全力協助洛天行。”   黃素道:“這幾年,這些事他隻字未提。”   侯斐道:“此後的一年又一年,我無論如何尋找,始終未見洛天行的行蹤,直至後來我與曉亭來到花穀,見此處水道通達,消息靈通,便一直隱居於此。”   侯斐說是隱居,但黃素一眼便看出了墨曉亭的心思,她含蓄蘊藉,她時刻關注著侯斐的動向,可謂眼裡心裡皆是侯斐。   所以黃素也不難猜出,當年豆蔻少女的墨曉亭突遭變故,對她定然打擊巨大,那三日延期,侯斐定然是悉心照料著墨曉亭,這才誤了戰機。   但黃素並不怪他,至少侯斐是一個有情有義之人,同為女人,她覺得墨曉亭沒有看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