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岸猿聲啼不住，輕舟已過萬重山。 　　乘舟北上，兩岸蒼翠景致重新回歸眼底，霓裳宗主一直站在船頭，不曾說話，不曾搭理過這爺孫倆，隻是交代了船艙內的水和乾糧。 　　奈何黃三爺人老心不老，總是從一些細微末節裡，證實著自己的一些判斷。 　　對於年幼的洛無疾來說，眼前這人是嚴厲和冷漠的。 　　他不會像義父侯斐那樣言傳身教，不會像義母墨曉亭那樣溫柔關切。 　　洛無疾隻是一直記著臨走時，義母對他說的話，要聽從這個人的教導和安排，好好學本事，將來保護義母和義妹。 　　侯斐告訴洛無疾，好好學本領，做個光明磊落的男子漢，若是日後遇到困惑和無法解決之事，便寫信告知，他親自前來。 　　洛無疾認真聽著，一路不曾吵鬧，即使是暈船了也一直咬牙忍著。 　　霓裳宗主便取了一片黃薑遞給洛無疾：“若是暈船，便嚼片薑，能好受些。” 　　“多謝師父。” 　　洛無疾接過，然而他還是堅持著，不想在這個人麵前丟臉。 　　實則，麵具之下的霓裳宗主，內心卻早已如江上浪潮，步步驚心。 　　隻是這些年的變化，使得她不知該怎麼去開口關心自己這些年虧欠的孩子，她隻能默默看在眼裡，記在心裡。 　　黃三爺一直很疼愛小孫子，這也是洛無疾一路來，唯一的溫柔鄉和避風港。 　　小船在江上乘風破浪，看著月出山間，漫天星羅棋布，洛無疾便和爺爺睡在船尾數著星星。 　　數錯了，便重頭開始，黃三爺也從未厭煩，跟著小孫子一遍又一遍的重新來過。 　　一直數了很多遍，直到洛無疾已經沉沉浮浮的睡去。 　　霓裳宗主坐在船頭，默默看了爺孫倆一眼，走進船艙，將被子輕輕給披上。 　　突然，一隻小手拉住了霓裳宗主的手掌。 　　霓裳心尖霎時一驚，這是一種微妙的感覺，麻痹和沉溺，讓霓裳宗主就想讓他一直拉著。 　　日出天明，艷陽高照。 　　西嶽山腳下，峰石貫穿，雄偉壯觀，宛如天神立劍於此，通達天聽。 　　“到了。” 　　“到了？” 　　洛無疾遙遙望著半山間的一條小路，宛如是一條細線纏繞在山體上。 　　霓裳宗主也未多說什麼，將他們爺倆帶上山去。 　　約摸過了半晌，越往上走，山風越加清涼，隻是當頭的太陽仿佛直勾勾的照射在頭頂。 　　洛無疾雖然幼小，但他卻少有怨言，隻是不斷擦拭著額頭上的汗珠，黃三爺遞來的水一飲而盡。 　　霓裳宗主回頭看了一眼，又將腰間懸掛的水袋遞給了黃三爺。 　　半山腰，一大片楓林一眼望不到邊，木葉蒼翠，行過林間樹蔭下穿插蜿蜒的小路，此時林間吹來的風變的十分柔和與涼快。 　　就在前方的一塊空地，青竹瀟瀟，圍成了一個籬園子，走上前去，是兩層的竹樓。 　　竹樓的旁邊有一眼泉水。 　　竹樓的下層有廚房，中間是堂屋，沿著最右側樓梯上去，是兩個房間，裡麵早已鋪好床鋪。 　　竹屋建在林間，融入自然，十分的清凈，早晨醒來便是鳥語花香。 　　霓裳宗主道：“你日後便在此練功，除了天明起床讀書練功，你每日還須劈三擔柴、另外將那口水缸灌滿。” 　　洛無疾看了看放在灶鍋旁的三擔柴，和那口比自己矮一個頭的水缸，點了點頭。 　　霓裳宗主道：“若是完成不了，晚飯就別吃了。” 　　黃三爺道：“你看孩子還小，是不是……” 　　霓裳宗主道：“老爺子，我也是為了我徒弟有個好根基，舒適的環境下，他不會進步，您放心，我自有分寸。” 　　黃三爺隻得默不作聲。 　　…… 　　翌日，東方山邊微微露出一抹赤紅，天空上還殘留著一輪小小的彎月和幾顆星星。 　　洛無疾第一日跟隨師父練武，早早的起來梳洗，露出那張白凈的臉蛋和明亮的眼睛。 　　洛無疾帶著筆墨走到竹屋旁一裡外的那片空曠林間。 　　就在洛無疾四下張望時，自己的師父早已站在了樹林邊。 　　霓裳宗主手裡握著一根細小的竹棍，道：“能夠準時，很好！我不喜歡懶散之人，你日後，最好也不要變成我討厭的樣子，否則，便是它跟你說話了！” 　　洛無疾眈了一眼師父手裡的光滑竹棍，倒吸一口涼氣，重重的點了點頭。 　　洛無疾道：“師父，我學什麼厲害武功啊？” 　　“紮馬步！” 　　洛無疾沉默。 　　“你不願意？” 　　洛無疾看著師父手裡突然立起來的竹棍，急忙道：“我願意，願意！” 　　霓裳宗主便將三個碗裡裝滿沙子，分別燃起一根香，一個放在洛無疾頭頂，另外兩個放在洛無疾手掌裡。 　　霓裳宗主道：“香燃至過半，你可休息半刻，直到香燃盡，才算結束！明白了嗎？” 　　“明白了。” 　　…… 　　挑水、劈柴、每日明晨練功，讀書、寫字，隻有躺在床上那一刻，洛無疾才覺得身體是屬於自己的。 　　日復一日，年復一年。 　　無論春暖花開，還是滿山楓紅，又或是雪雁掠過……，一年年長大的洛無疾每日都在林間練功。 　　時光匆匆，十三年春秋恍如隔世。 　　山間小樹長高了兩丈，那眼山泉一直都充盈，今年的雁陣裡又添了兩隻雪雁，西嶽楓林間多了一個青澀的少年。 　　一月二十，艷陽天。 　　西嶽山腳，青鬆林畔，洛無疾提著紙錢，穿著一身白袍跪在草葉已深的墓碑前。 　　“爺爺，您都離開無疾十一載了，我學習了明霜劍，你要是在，我練給您看看，還有，我長高了，我一直記著您的話‘不要怕師父’。” 　　說完，洛無疾拿起酒罐，滿滿倒了一碗酒，舉起酒碗，反手將酒淅淅瀝瀝倒下。 　　洛無疾道：“往年師父都陪我一起祭奠您，今年不知師父去哪了，這碗酒，我替師父敬您。” 　　話落，兩個人走到了這裡。 　　一人身著一縷霓裳，正是霓裳宗主，另外一人身穿白袍，氣宇軒昂，膚白如雪，眼瞳明如霜紗，身材纖細，約摸十七八歲，手裡提著一柄點綴寶石的青色皮鞘，銀白吞口的長劍。 　　洛無疾行禮道：“師父，您來了？” 　　霓裳宗主點點頭，道：“祭奠完老爺子，明日你們便一起上落雁峰，九疊宮。” 　　洛無疾看了一眼少年，道：“我和他？” 　　霓裳宗主點頭，道：“這位乃是江州長林山莊，裴家劍傳人——裴十五郎，你也可以叫他裴言。你先帶他住在竹屋。” 　　洛無疾注視著裴十五，抱拳笑道：“裴兄弟，幸會！我叫洛無疾！” 　　裴十五神情微異，回禮道：“十五見過洛師兄。” 　　洛無疾撓頭問：“師兄？裴兄弟，我們可未同一師門，你怎叫我師兄？” 　　霓裳宗主道：“為師與裴老莊主是故交，他便讓十五郎前來我宗進修，自此你們也算同門。” 　　洛無疾很高興，隻是表現得有些呆愣和緊張。 　　因為這十三年來，自從爺爺離開後，洛無疾便一直一個人住在竹屋，少有什麼朋友。 　　這些年，也偶有一些門派內的公子哥前來九疊宗學藝，但跟洛無疾也談不到一塊兒，一來二去，洛無疾也極少能交到朋友。 　　但裴十五不一樣，他和洛無疾即將在九疊宗長期學藝，這自然而然，就會成為朋友，而且，洛無疾第一眼就覺得，眼前這個俊美斯文的少年很不錯。 　　祭奠結束後，洛無疾帶著裴十五來到竹屋，洛無疾讓裴十五稍坐，他自己便叮叮當當的搬東西。 　　裴十五疑惑，問：“洛師兄這是何故？” 　　洛無疾抱著被褥，咧嘴笑道：“裴兄弟，我給你騰一間房，我住我爺爺那間，你住我那間。” 　　裴十五無奈，道：“何須麻煩，隻要能睡覺便可。” 　　洛無疾搖頭，道：“裴兄弟有所不知，我爺爺抽旱煙，裡麵還屯有些煙袋，長期空著裡麵有股味兒！還是我們換一下。” 　　裴十五默默站在一旁，看著洛無疾跑來跑去的收拾著。 　　不一會兒，洛無疾便帶著裴十五走進了一個乾凈敞亮的竹屋。 　　裴十五有些驚訝，又瞬間有些滿意的看著少年，微微露出一點喜悅，道：“不想洛師兄還會布置屋子！” 　　洛無疾拍拍衣袖，道：“你便安心住下吧！我去做飯，吃完好好歇息一夜，明日上落雁峰！” 　　裴十五緩緩流連著竹屋，看著廚房裡升起的裊裊炊煙，不知不覺便走到了廚房門口。 　　洛無疾正嫻熟的在灶前炒著菜。 　　洛無疾道：“前些天雨後我挖了一些春筍，可新鮮了！待會兒你嘗嘗。” 　　裴十五目不轉睛的盯著這個少年，嘴角浮起一抹笑意，道：“我來給你打打下手。” 　　暮色漸漸彌漫山間，洛無疾點起蠟燭，裴十五也將最後一碗湯端上桌。 　　洛無疾看著桌上三四個五香十色的菜肴，對裴十五贊嘆不已。 　　洛無疾道：“不想裴兄弟居然還烹得一手好菜！是我獻醜了！” 　　裴十五聞言心裡閃過一絲失落，但又有些高興，道：“哪裡哪裡！家父患病多年未愈，從小我娘便什麼都教我一點兒。” 　　洛無疾道：“很好。” 　　裴十五道：“哪裡好？” 　　洛無疾道：“至少你娘還能教你這麼多手藝，我出生便是我義父義母將我養育大，然後又與爺爺跟隨師父來到這，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 我壓根連我娘長什麼樣都不知道。” 　　裴十五沒在說話，默默看著少年，聽著少年從口中講述著簡短的經歷，貌似都是天涯淪落人。 　　洛無疾整理好情緒，給裴十五夾菜，道：“別愣著，吃菜，待會兒菜涼了！你嘗嘗，這竹筍真的很鮮美！” 　　裴十五夾起一根筍子遞到口中，嘗了一口後，十分欣喜的點點頭。 　　飯後，洛無疾招呼裴十五去休息，洛無疾收拾完廚房之後，便在堂屋靜靜讀書。 　　這時，一縷白衫的裴十五走下樓來，走進屋內。 　　裴十五道：“明霜劍法？” 　　洛無疾看著裴十五，道：“正是。” 　　裴十五道：“素聞明霜劍法乃是洛天行大俠所創，不知洛師兄與洛大俠有何淵源？” 　　洛無疾道：“正是家父，怎奈我資質愚鈍，苦練兩年也才將劍法修煉至第一重。” 　　裴十五道：“我曾聽家父提起過明霜劍法，此劍法雖超絕，但卻需要使用者擁有強大的真氣運劍催動，你若是光練劍訣，不修真氣自然有些力不從心。” 　　洛無疾恍然大悟，裴十五道：“我在千藥穀主那也學了一些練氣之法，若是洛師兄不嫌棄，我們一起。” 　　洛無疾喜出望外，當即與裴十五一起靜心打坐，運功練氣。 　　裴十五閉目，道：“練氣，首重靜，心靜，抱元守一，將全身氣脈頓開，活血通絡，淬聚真氣運行周身……” 　　夜靜山空。 　　裴十五睜開眼，洛無疾額頭參差披拂的生出汗珠，裴十五輕輕起身，回到了房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