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姝安排銀枝、銅花在廂房裡好生伺候著，再走回正堂，低頭才發覺這一路都已是火紅的爆竹留下的印記，鋪滿了內院一地尚未被掃去。 　　她恍惚間想起乾隆三十九年得皇帝賜婚嫁入王府的那晚，她也是踏著沾滿爆竹花片的吉毯走進房內，成為永琰的福晉。 　　而到明日，這裡又將迎來一個新的女人，如步她後塵一般，陷進這般喧囂的黑夜，祈守在紅燭邊等待朝暉的出現。 　　次日清晨，天未亮王府裡又早早張羅開了。靜姝命冰清、玉潔等人去查管府內各處的裝點以及筵席等布置，又傳了二位妾室一同前來迎接永琰回府。 　　靜姝那時正一人坐在正殿內，今日侯佳婭禎不能出麵，便隻有劉格格劉佳蓉潔與她房內的侍妾梁凝雲能夠一同接駕了。梁氏早早地到正殿給福晉請過安後，便坐在一旁等候。 　　靜姝賜了茶，打量著她淺笑道：“妹妹今日原也不必這麼早來和我請安，方才跟著王爺的奴才從宮裡遞了話，王爺上午約摸著要和幾位大臣商事，不會這麼早便回來。” 　　凝雲素來謹小慎微，她原是劉佳氏格格房中的侍婢，得蒙王爺垂憐才封了侍妾，“妾身自知身份低微，更不敢錯了禮數。” 　　靜姝點了點頭，見她衣衫素雅，發髻間的裝飾不過一根銀簪，還是指點道：“今日是王爺的喜日子，你也該裝點的喜慶些，權當討個好彩頭也是好的。” 　　“哪裡這樣的彩頭可輪得到我呢，今日早上一起來，便聽玉潔姑姑領著人在西院那邊廂房布置著，那位鈕祜祿氏的側福晉想必今夜也要到府上了吧。” 　　“果然大家消息都是靈通的，我原以為還要等著蓉潔來了才再一並告知呢。”靜姝頷首拂著茶碗，看著那茶葉子在杯中微微旋動著，“隻是個人自有個人福，今日雖是新側福晉的好日子，安知你們便沒有喜呢？” 　　“不知還有什麼樣的喜事？還望福晉早早知會咱們呢。”正說著話，劉佳氏便款步進了正殿，她今日打扮地倒是喜慶，發髻間多了兩顆素日未見過的蜜蠟珠花，配著一身藕荷色的旗裝顯得她容光煥發，行禮問安之後，又添上了一句，“福晉莫要怪罪妾身無禮，隻是王府裡這兩日好事接連，倒真真覺得這日子愈發有盼頭了。” 　　靜姝知她話裡有話，卻也不動聲色，隻是吩咐道：“見你沒帶莊敬來，我正想說著，這幾日王府裡必定人來人往的。時下節氣不好，總有些染病，還是讓幾個孩子都在內院裡好生待著，不必在外頭拋頭露麵地也是辛苦。” 　　“是。”蓉潔豈能不知昨夜六格格歿了，自是不敢擅自帶著孩子出來接駕，免得有什麼不妥帖的倒是要怪到自己頭上。 　　眼下王府裡的的三個女人已然坐下，有一搭沒一搭地閑敘著。除了小順子時不時地引人進來回話請示外，靜姝不免又回想起了昨日婭禎的揣測，她實難想象究竟是誰能夠下毒手謀害六格格。 　　“聽聞昨夜福晉身子又不大好，不知吃的藥可還管用？”蓉潔體貼問道。 　　靜姝回過神來，道：“不過老毛病了，過於疲累便容易發作，倒也應付的過來。” 　　蓉潔笑了笑，撫著胸口道，“那妾身便放心了，眼瞧著這王府裡的事情愈發瑣碎起來，我與凝雲又是兩個不中用的繡花枕頭，這裡外幫襯不上福晉，也隻得焦焦心哪……” 　　這正閑話著，小順子便進來傳話道是王爺即刻便要到了，隨駕的還有宮裡的玉公公，靜姝一襲人忙迎到正殿門前預備著接駕。 　　彼時的永琰已然換作親王的服飾，雖已而立之年，他的臉上還仍存著幾分清俊。隻是自其生母過世後，永琰的眼中總是不時間顯得黯然。 　　待奴才伺候其下馬，玉公公緊隨其後即宣讀了聖旨，眾人跪聽後由永琰謝過，玉公公堆著笑領了賞銀後退了出去。 　　旋即永琰便端坐於堂前受府裡上下人的叩拜賀喜，這一切皆是按著流程來的，並無半分差池，待禮畢後，永琰先是扶了靜姝起來，又命其他人坐下，先是囑咐道，“這兩日怕是王府裡來賀喜的王公大臣不少，今早聽傳話的太監說你身子又不大好，我已吩咐了趙太醫明日到府上來給你診脈。” 　　靜姝原起身要謝，卻立刻被永琰抬手免了禮，便微笑道：“多謝王爺。” 　　“福晉與王爺一體同心，自是琴瑟和鳴。王府上下也才同沐王爺的恩澤。”蓉潔忙接了去話，笑著又攜凝雲再拜，“妾身再賀王爺榮封親王之大喜。” 　　“這喜事是好，皇阿瑪想著好事成雙，又賜了和珅的遠親鈕祜祿氏與為我的側福晉，今日便入府。”說著，又轉頭去問靜姝，“府上可都打點妥當了？” 　　“都已經妥當，隻是原東廂房那邊的盎然閣是完顏福晉住的。臣妾想著還是先委屈側福晉到西廂房那邊的春意閣住下吧，當中的添置臣妾已命人去辦了。”靜姝回道。 　　王爺點點頭，“這都是小事。隻是本王私心想著，這好事成雙，也不單是我。蓉潔與凝雲也伺候我多年了，便晉蓉潔同為側福晉，凝雲為格格吧。這事我已請示過宮裡，皇阿瑪也已應允了。” 　　蓉潔與凝雲忙跪地謝恩，又拜過福晉。 　　靜姝先笑道，“王爺寬仁待下，真是體恤咱們姐妹。眼瞧著過了晌午，不如咱們到我房裡先用一些午膳。也好籌備著午後迎側福晉入府。” 　　“蓉潔鬥膽，即受了王爺冊封，往後自然是要協助王爺與福晉。福晉今日身子欠安，晚上還要拘著鈕祜祿側福晉的禮。莫不如飯後由我替姐姐再去打點春意閣？” 　　靜姝看著她滿麵春光，與王爺相視一眼，笑道：“好，若有你幫襯著，我也少操心些。” 　　這邊廂到靜姝房內，府裡的四位主子正一同用著午膳。 　　冰清先是呈上了葛根橘皮醒酒湯到王爺麵前，盈盈笑道：“福晉今早便叮囑了奴婢給王爺熬製的醒酒湯，說是怕王爺昨日過醉又犯頭疼。” 　　“便是一碗湯罷，冰清多出這麼些話來。這湯裡又添了幾味健脾固腎的藥材，都是詢過太醫調配的，王爺盡喝了才好。”靜姝當著眾人的麵，也不好多叱冰清如此閑話。 　　永琰雖未多言，倒是聽進了靜姝的話一飲而盡，眾人才動筷用膳。 　　“午後我去看看婭禎吧，聽說她身子不太好，今日本該一同用膳的。”永琰夾了一筷子梅花鹿筋嚼道。 　　靜姝本在其側舀那道百鳥朝鳳，聽得此處心裡一咯噔，麵上倒也還算平靜，穩穩將湯遞給王爺，“近日京中不知添了什麼染病，侯格格也是憂心傳給王爺。今日王爺大喜，莫不如還是改日再去，待午後臣妾先親自去瞧瞧便是了。” 　　永琰啜了兩口湯，心想也好，便不再提。自午膳後永琰先是在靜姝房內小憩，蓉潔便先到春意閣仔細著布置去了。 　　“側福晉門楣高，不比咱們這些小門戶的氣場。這裝點上你們可仔細著。”蓉潔頭回自請了差事，自然事無巨細地都顧及著，大至房內的屏風匾額，小到茶具碗盞都要一一盤查。 　　見領進東西的小奴才，找書苑 www.zhaoshuyuaｎ.com 原是置備些常用的茶葉，蓉潔也要撚上些聞了聞，搖搖頭道：“這樣的貨色你們倒也敢往處擺，我記得上個月福晉賞了些洞庭碧螺春，你去我房裡取了來。” 　　錦雲見狀道：“小主倒也忒謹慎了些，那茶小主自己都不舍得喝呢，倒拿來給旁人做了嫁衣了。” 　　“你這丫頭可真是多嘴，不過是些茶葉罷了。放在旁人眼裡不過是些尋常東西，若這些不置辦好，倒是讓人閑話咱們府裡失了禮數。”蓉潔點了錦雲那糊塗腦袋道。 　　待一切妥當了，蓉潔方才回自己房中。遠瞧見凝雲坐在自己房中做著女工，照理說來她與凝雲都晉了位分，閣內的布置也該重新安排，奈何眼前這光景下，即便自己早入王府又封了側福晉，想來明日還是要對那人畢恭畢敬… 　　錦雲許是探出了蓉潔這日背後的心酸勁兒，忙取了個冰碗來給蓉潔，一旁寬慰道：“小主賠笑這一日，又上下操持的，怕是也倦了。” 　　“福晉那樣的身子，平日裡都不曾說倦。我就這麼一回罷了，能有什麼。”蓉潔搖了搖頭，原以為前頭的完顏氏去了，自己補上卻也能算個二當家的，不想憑空降下個側福晉，堵了自己的去路。 　　錦雲也不敢多言，隻得道：“奴婢見小主今日操持地井然有序，從前倒真未瞧出來小主這管家的本事呢。沒準日後，王爺想起小主這好處來，小主總有機會得臉的。” 　　機會…可對於她們這樣的女子而言，又有多少機會能如男子一般平步青雲？蓉潔的嘴角終還是沉了下去，幽幽聽著妝奩臺旁的自鳴鐘在嘀嗒作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