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怒目圓睜,舌頭吐得老長,表情兇煞猶如浮世繪中的地獄受苦的餓殍。 匆匆一瞥讓他頭皮發麻,脊背一陣發涼,趕緊低頭快步離開。 看來不是每一個被遺骨義肢汙染了五識的人,都像他和雷蒙德一樣幸運,最起碼他們看上去還像是個正常人。 想起雷蒙德,莫喬忽然意識到自己還不知道他患上的是什麼疾病。 不,說不定自己在這幾天已經問過,隻不過忘記了。 還有什麼事是發生過但他忘記了的? 一開始回憶過去三天的記憶,腦袋便像要炸開般疼痛。 唉,現在隻有走一步看一步。 就在莫喬放棄嘗試回憶的同時,管理員讓他停下腳步。 每一個房間站在外麵看都一模一樣,但白色門扉之後卻是另一番模樣。 進行矯正測試的地方是一個比白色病房還要大上幾倍的空房間。 純白的房間中央擺放著一套桌椅,桌麵上規整地擺放著一張白紙和一隻筆。 桌椅顯然是為自己準備的,但莫喬翻來覆去地打量那張白紙與筆,實在想不通這是要做什麼。 白紙就是普通的白紙,圓珠筆是普通的按壓款式,除了尾部有一大塊深綠色的、已乾涸的汙漬外,也和普通的筆沒有什麼區別。 莫喬拔開筆蓋寫了寫,出水有些卡頓,另外筆身摸上去有點黏黏的,也不知道之前沾上了什麼東西,或許就是為了洗掉汙漬,筆身才傳來消毒水的刺鼻味。。 這是要乾嘛? 總不可能是考他素描技術吧? 還是說是“抗拒從嚴,坦白從寬,把你知道的都寫下來”? “看,前麵。” 管理員冰冷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接著莫喬感到自己的身體像是被什麼東西操控一般,不由自主地坐直身體,握住鉛筆,眼睛直勾勾地看著前方。 怎麼回事? 他想要掙紮,身體卻紋絲不動。 脖子上傳來一陣陣刺痛的酥麻,似乎控製身體的信號就是從那裡傳來的。 還沒來得及感到慌張,眼前忽然一暗,緊接著眼前的景象忽然發生變化,如同瞬間被傳送至另一個世界。 正前方是一個綠色的龐然大物,其身後是一座跨海大橋...... 等等,怎麼看上去這麼眼熟? 莫喬確信自己在好萊塢大片裡無數次看過那玩意兒被炸毀的場麵。 這是...... 自由女神像?! 難道說他又回到了地球上?! 不對,他很快意識到這隻是房間內的環形全息投影。 因為當他驚訝得下意識想要皺眉的時候,五官卻像是不屬於自己一般紋絲不動。 “寫字,地名。” 讓自己寫下現在在哪裡? 手獲得了短暫的自主權,不過僅限手腕以下的肌肉,手臂被牢牢固定在桌麵,隻給自己留了寫字的自由。 自己是應該寫國名還是地名?自由女神像是在哪個地方來著?他又不是外國人,他怎麼知道!不是,為什麼他要在這裡接受小學生水平的地理知識測試啊...... 答錯了會怎麼樣?扣多少分?不會掛科吧,不對,他現在的身份又不是大學生,為什麼還要擔心掛科..... 眾多思緒瞬間湧上心頭,莫喬心亂如麻,一方麵不知道從何下筆,一方麵對目前的狀況兩眼一抹黑。 “五。” “四。” 身後的監管者竟然開始以不同的聲音倒數,沒想好也必須動筆了。 就在莫喬飛快地寫下國名的同時,他忽然想起了和雷蒙德的對話。 “三。” 猶豫了片刻,他在國名之前加上了一個形容詞,“原來的”。 倒數的聲音停止了,位於自己身後的管理員顯然有某種方式獲知他的答案。 莫喬悄悄鬆了一口氣,第一題算是蒙混過關了? 不過,緊盯著白紙上自己的筆記,莫喬並沒有感到一絲輕鬆。 這個世界到底發生了什麼事?為什麼會是“原來的“? 幾秒後周圍的光線發生變化,他的麵前出現了一隻紅色的高跟鞋。 “寫字,物品。” 因為題目過於簡單,莫喬反而愣住了。 就連小孩子都知道這是什麼東西,有必要特意拿出來考自己嗎? 難道說這是什麼特工電影的道具,“看起來是個高跟鞋,其實是個剃須刀”? 算了,還是不要多想把自己繞進去了。 為了避免“高跟鞋”這個答案過於籠統,他還特意加上了詳細的描述: “鞋跟高5cm左右的女式紅色高跟鞋。” 第二題也順利通過,接下來都是幾個簡單的情景,要求他加以辨認。 莫喬越寫越無聊的大腦在看到一張牛吃草的圖片時,忽然清醒了。 “描述,活動。” 管理員讓他描述眼前看到的情景。 一頭頂著巨角的公羊站在草堆之中,一看就是羊在吃草。 莫喬眨了眨眼睛,忽而發現那並不是羊在吃草,之所以會有這個想法是大腦按照常理下意識加工的結果。 在眼前的場景中,分明是......草在吃羊! 綠色的小草卻長出了章魚般的觸手,黏滑的吸盤將公羊的腿牢牢纏住,公羊的前蹄高高揚起,奮力想要擺脫束縛,卻在陷阱中越陷越深。 後腿的一大塊肉被觸手吸盤上的圓形排列的密麻利齒撕咬下來,血與肉滴落在草坪之中,引起觸手之間的爭搶與廝殺,藕綠色的黏液四處飛濺。 公羊皮肉綻開的傷口之下露出的竟是雜亂的機械齒輪。 看起來在這個世界裡,出於某知名原因,生物的血肉之軀與無生命的機械發生了融合重組,動物與植物之間的界限不再明確。 而強烈的直覺告訴莫喬,這種異變發生的源頭,與導致他出現認知汙染的巨獸遺骨脫不了乾係! 將無根由的猜想拋至一邊,管理員已開始倒數,莫喬琢磨起自己該如何表達。 “羊吃草”,還是“草吃羊”? 他強烈懷疑這些東西還能不能夠被叫做“羊”和“草”,甚至是否算得上是“動物”與“植物”。 為了保險起見,考慮再三後,他寫下“一場發生在長有犄角的生物與綠色生物之間的進食活動”。 沉默震耳欲聾。 莫喬捏了一把汗,不知道自己模棱兩可、耍小聰明的答案是否能夠過關。 漫長的幾秒時間過去,眼前的影像切換,知道自己暫且通過的莫喬長舒一口氣。 淦,搞得比他高考還要緊張。 新的畫麵是一個黑色短發女人臉部的特寫鏡頭,這一次,管理員卻換了一種提問方式。 “人頭,皮球,燈籠,其他東西。” 改換選擇題啦? 莫喬不假思索地寫下“人頭”,心中“又是一道送分題”的感嘆剛剛出現,電光火石間,他忽然明白了這場測試的意義。 原來如此,“矯正基準測試”是這個意思。 在這個世界誕生的生物會患上不同程度的殘缺病,用於替代原生器官的是用巨獸遺骨製成的義肢,而遺骨義肢會催生認知汙染。 在他看來,剛才呈現的都是再簡單不過、一目了然的內容。 一目了然的地點、一目了然的物品...... 但在認知被汙染的人眼中,或許是另一番完全不同的模樣! 人頭,皮球,燈籠...... 這是在測試他對物品的基礎認知是否出現偏差! 如同他猜想的那樣,之後的問題陡然換了一個畫風,選擇項之間的相似性也越來越小。 從“人頭,皮球,燈籠”這樣在圓形外表還具有一定相似程度的組合,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變成了諸如“眼球,灰塵,觸手,肢體”四個選項完全找不到相似性的組合。 仍然是“辨物”的測試要求,基準測試一步步從視覺辨認開始,逐漸將其他五感納入在內。 莫喬不知道他們是怎麼做到的,一開始隻是房間內出現類似全息投影的畫麵,緊接著是自己的雙手與麵部。 明明在原地沒有動,卻開始感知到畫麵內部的風吹過肌膚的感覺。 然後是嗅覺,聞到森林泥土的氣息,再然後是味覺,當長著章魚觸須的猛虎一口吞下獵物時,他的唇舌間也嘗到了生肉的腥味和膽汁的惡臭。 每一次作答的內容也越來越長。 管理員不僅要求他記錄看到的視覺畫麵,還要記錄其他五感的體驗。 可能以此來檢測莫喬認知係統的各個角落是否被汙染入侵。 握著筆的手開始微微發抖,自從高中畢業不再被罰抄後,莫喬已經很久沒有用筆寫這麼多東西了。 第一麵很快寫滿,雙手不受控製地將白紙翻到了另一麵。 很快,整個過程開始變得越來越痛苦。 莫喬感到自己的靈魂似乎被硬生生從肉體裡扯了出來,被塞到不同生物之中,被迫和他們共感共情。 沒錯,甚至就連投影對象的情緒,他也能夠清晰地感知。 塞進去沒多久,又被扯回自己的身體作答,緊接著又被塞進下一個軀體之中。 在繁殖欲望、饑餓、暴怒、絕望、恐慌、悲憤、欣喜、捕食、被肢解的肉體之中來回拉扯,寫下的筆跡連他自己也難以辨認。